每当那时候,她就会看见狂怒的风暴在他眼中形成,接着便是更深刻、更绝望的侵入。
“该死的你,该死的欲望……”
然而他还是舍不得退出她的身子、她的人生,这也是问题的所在。
她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愚笨至此,笨到看不清自己的心。过去她可以欺骗自己这样的男人才可爱,但事实呢?
她走到窗口凝视着初春的景色。微凉的春风告诉她春天已经到了,她即将满十八岁。今天是三月三日,也就是拔楔日,是举国上下、文人雅士最期待的节日,她却一点劲儿也提不起来,感觉上自己像个八十岁的老妪,只等着进棺材。
砰砰砰!
简单扼要的敲门声宣告来人的身份,她不用回头看也知道一定是她大哥。
“请进。”
走进房的果然是钱卫然那一张俊秀却驽钝的脸,那上面正写满关心。
“干什么把自己关在房里?”他边说边拉起椅子坐下,还顺手倒了一杯茶。“你何不到大厅坐坐,也好陪爹说说话。”自从她被尹律枫寻获至今已有半年,这半年来她甚少出门,也懒得开口。
“爹哪需要我陪?”她也拉起椅子坐下,兄妹俩就这么喝起茶来。“他忙着陪笑脸,应付那些上门求亲的纨袴子弟都来不及了,哪来的空闲理我。”
“那倒是。”钱卫然也十分佩服那些屡打不死的蟑螂,明明被拒绝了还是再接再厉,就跟尹律枫一个模样。
提起尹律枫,他不禁对他刮目相侍。原本他们就是好友,要不是为了筑儿的事他们也不可能翻脸。如今,筑儿回来了,而且他也充分表现出忏悔的诚意,比任何一只蟑螂都爬得勤快,就连老爹也快招架不住而考虑原谅他以前的过失。
他爱她的心连瞎子也看得出来。为何他们俩明明彼此相爱,却又彼此伤害?爱情这玩意儿,真是费疑猜呀。不过,尹律枫是他的好朋友,他得帮帮忙才行。
“筑儿,你不快下个决定也是不行,那些个公子哥儿快把家里闹翻了。”每天至少有十批以上的人马踏入钱家庄,想不被夷平也难。
“我还不想嫁。”她避重就轻的回答,不敢看她大哥的眼睛。
“是不想嫁还是在等某人表白?”钱卫然难得尖锐的问话教钱雅筑不由得抬眼,目瞪口呆的看向她大哥。
“筑儿,有时候爱不一定要说出口,行动反而更重要。”
“大哥……”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从没想过一向只懂得念书的钱卫然也懂得感情的事。
“律枫那混蛋的确该死,但他是真的爱你,否则也不会不眠不休找了你两年。”
“他找了我两年。”她愣住,第一次得知这个讯息。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所有的情绪一起翻滚。
“他不但找了你两年,而且这两年内未曾碰过任何女人,妓院一次也没去过。”这几乎成了大唐开国以来最值得大书特书的奇迹,足以名留青史。
没碰过任何女人,这怎么可能?他向来以风流著称,外头还传说他不能一天没有女人呢。
“筑儿,纵容也是一种爱。过去他包容你的行为,虽然也曾伤害过你,但你就不能忘记伤害,再给一次机会吗?”他替尹律枫求情,因为他看得出来,这次雅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可能轻易原谅他。
“我……”她不知道。对她来说,原谅不是重点。她要的并不是谅解,而是简单的爱。
她不懂为何爱一个人会这么困难,只是简简单单一句“我爱你”也算是奢求吗?她或许是个胆小鬼,她承认。被伤害过的心等待着另一颗心填平因爱留下的伤口,而能填满那缺口的也只有爱而已。
“别再想了。”不忍于她彷徨的表情,钱卫然主动结束话题,并提出另一个建议。
“今儿个是拨楔日,浣水园那儿正热闹着,你何不出去走走,也好顺道画些风景回来?”他提醒她以往的习惯,不愿见到她郁郁寡欢。
“我不想去。”她一点劲儿也提不起来。
“不能不去。”钱卫然展现难得的霸气,硬是要把她踢出门。“我已经命萧总管备妥马车了,你现在就给我上浣水园去。”家里已经够闷了,他可不想再看见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就这样,她硬是被踢出门,展开她生命中第三段奇遇。
上已娱春楔,芳辰喜月离。
隋朝江总的“三日侍宴宣猷堂曲水诗”最能表现出此节日的气氛。在隋朝以前,拨楔是皇室的盛事,经常官修游船画舫以助游兴,但自从入唐以后,此项风俗不再只限于皇族宗亲,一般老百姓也能参与其中玩个尽兴,所以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浣水园就会挤满吟诗赏景的人潮,把平日素雅幽静的庄园挤得水泄不通,就连湖上也到处漂满了形形色色的画舫,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被钱卫然硬赶出门的钱雅筑带着纸墨,选定一处人烟较为稀少的地方坐下,无聊的挥动着手中的笔。她怀疑是不是全京城的人都跑来浣水园了,怎么净是一些黑压压的人头,遮得人连风景都看不见。
她不禁回想起过去的时光,以前的她活泼俏皮,整死人不偿命。而今,那个只懂得开怀大笑的小女孩再也不会回来,她为爱情改变了大多大多,多到她自己都无法承受。
开心点!她该励自己。原本她就是个容易看开的女孩,没有理由调适不了心情。
她放下笔墨,歪着头打量自个儿的作品。不坏!她一向精于字画,尤其是山水。听说“成王府”的二公子李少儒也精于此道,而且人又长得俊逸非凡。
要是律枫哥知道她脑中此刻的想法,非掐死她不可。他们俩是死对头,他不但在英俊程度上输给李少儒,就连他苦追了五年的女子也被李少儒娶走,成了道道地地的“天敌”。
她一面脱下鞋子走向湖边,一面回想吴丽清的面容。她这辈子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就连她二姊也没她来得漂亮,莫怪乎律枫哥会锲而不舍的追了她五年,最后才败在李少儒的手下鸣金收兵。
她将脚放进冰凉的湖水中,并撩高裙摆开心的戏水,彷若一个初见清水的精灵。远远传来的弦乐声更增添了她的兴致,她决定令儿个要玩个尽兴,把烦人的感情问题抛到脑后。
登时,她像个顽皮的孩子,和时而快时而慢的弦鼓融为一体,愉快地扭动着身子,和脚下的湖水玩起游戏来,一点也不在意四处飞溅的水花是否会打湿她的裙摆,只是一味的和着水玩,毫不关心她这个举动是否会有人瞧见。
李明擎倒是没略过眼前的美景,原先觉得无聊的心情也一扫而光。他从没想过会再遇见她——一个他遍寻不着的女孩。
他知道她是钱家庄的么女,也知道她和尹律枫订婚的事。原本他以为凭他太子之尊和一个区区平民抢女人,未免有失身份,而且那时他也不真的那么喜欢她,只是觉得她很活泼、很有趣,可能是一个好玩伴而已。
直到她失踪的消息在京城散开,他才又重新燃起追逐她的念豉。他跟着派人找,试图抢在尹律枫的前面找到她。只不过,她就像缕轻烟般消失无踪,在找了三个月之后他便放弃了,从此淡忘她的身影——直到这一刻为止。
她变得更美了。除了保有原先的精灵气息外,还带有一股淡淡的哀怨,那是两年前她所没有的。他不知道在这段期间她究竟经历了哪些事,但他知道,他必须把握住现下的良机。据说她一直拒绝尹律枫的求婚,那不就意味着人人都有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双手抱胸欣赏钱雅筑的身影。
他总觉得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和钱雅筑,那种感觉一时间很难说清楚。就仿佛他们天生注定要彼此相属,两年前他就有这种感觉,而且她也是,否则不会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之下忘了拒绝他的碰触。
那种强烈的感觉就像根绳子紧紧系住彼此,也系出尹律枫的紧张,所以他才会像疯了一般流露出本意,也算是意外发展。
但这次他决定要控制事情的发展。他们之间的感觉太强烈,强烈到他竟会不由自主的往这个方向走来,仿佛早就知道会有什么在这儿等他一样。
“殿下。”
跟他一同前来的男子挑高眉毛的看着李明擎充满兴味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他会对钱雅筑燃起兴趣。
“嘘。”李明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他别打扰他偷窥佳人。
李少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笃定的笑容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你觉不觉得她很像某种不属于凡尘的稀世珍宝?”李明擎斜视正打开摺扇的李少儒,像是考试般睥睨着他。他们俩是堂兄弟,虽然身份稍有悬殊,但感情甚笃。少儒狡滑得就像只狐狸,永远带笑的嘴角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就连他这个堂哥,也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得是哈玩意,除非他自己愿意说。
“精灵。”李少儒毫不犹豫的接口,接得他又是一阵挑眉。
“你认为本宫有可能捕捉到精灵吗?”他问得兴致勃勃,李少儒却答得扑朔迷离。
“殿下有能力拥有任何东西,只要是属于凡尘俗世,没有一样不属于你。”李少儒仍是一味的微笑,莫测高深的回话。
“你这算是机智问答,还是元宵节猜灯谜?”李明擎又好气又好笑的睨视他堂弟,对于仅小他三天的狐狸堂弟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敢。”李少儒勾起一记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浅笑,若有所思的凝视李明擎线条分明的侧脸。
李明擎决定不理他的堂弟,捕捉精灵才是要紧事。他向前跨了一步,蟋唆的杂草声引起钱雅筑的注意力。猛一抬头,她发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俊脸正朝她的方向走来,一双明灿的眼睛还直直盯着她的裸腿瞧。
她连忙放下裙摆,一张瓜子脸迅速泛起红晕,并在李明擎兴趣浓厚的目光之下乱了阵脚,不但没能离开湖边,反而因脚下的淤泥而跌倒,眼看着就要跌落湖底——
“小心。”低沉的呢喃随着刺入的异息一起灌进钱雅筑的耳朵里。
“对不起。”她面红耳赤的回答,同时试着挣脱尚圈住她腰际的手。“我可以自己站立,谢谢你。”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干脆主动提出要求。
“我倒不介意就这样抱着你一辈子。”既低沉又轻柔的声音再次回绕在她的耳际,勾起她潜藏于脑中的记忆。
这个声音她似乎听过。同样低沉,同样亲密,甜腻得教人无法抗拒……是他!两年半以前在扬州遇见过的人。
她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他却笑得更开心,一点也不以为杵,反而很享受佳人在抱的感觉。这就对了!他的直觉一点也没错。她天生注定要和他在一起,在他怀里翩翩起舞。
钱雅筑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更应该赏他两巴掌,可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因为两年多以前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时的她也一样想挣脱,却相反的挨得更近,仿佛她天生就该待在这双臂弯中,犹如海鸥必须要有港口。
“这幅山水画得不错,是姑娘你的杰作吗?”李少儒轻柔的声音打破这神奇的一刻。
钱雅筑立即清醒,并尴尬的看向他,半天无法开口。
这个人一定是李少儒。她虽未曾见过他,但单凭他那一双如猫的眼睛和阴柔俊逸的面孔就不难判定,他必定是京城第二美男子李少儒——律枫哥的死对头。
“是我画的。”她急急忙忙挣开李明擎的怀抱,对于李少儒淡然的眼光畏惧不已。这人的嘴上虽然一直挂着微笑,但他那双淡透到像是琥珀的眼睛却令人不安,仿佛识尽天机,教人无法遁形。
李明擎可一点也不怕李少儒并相反的死命瞪着他,用眼神警告他别破坏他的好事。李少儒倒也不介意,反而张开摺扇一味地讪笑,差点气坏他堂哥。
“姑娘颇有天分,不但取景好,色墨也调得均匀。”李少儒难得的赞赏,成功的挑起钱雅筑脸上的红晕,同时也挑起了李明擎的浓眉。
这小子怎么回事?他不甚愉快的想。要不是他知道他这个阴阳怪气的堂弟只钟情于他的妻子,还会以为他想纳妾呢。
“谢谢李公子的赞赏。”她好高兴,毕竟能被京城著名的画师赞美可不是天天有的事。
“姑娘知道我是谁?”这回换李少儒吃惊了,他们并未照过面。
“你的大名无人不晓,尤其是你那双眼睛。”还有怪里怪气的气质,不过她没胆说。
“哦?”邪媚的双眼勾起一抹难以理解的讯息,瞬间闪过的精光仿佛在算计些什么。
“你可别搅局。”李明擎悄悄在他耳际撂下很话,最怕他这个爱玩的堂弟突发奇想,破坏他的好事。
李少儒但笑不语,只是一味地盯着桌上的画作,不着痕迹的改变话题。
“姑娘的着墨虽好,只可惜……”
“可惜怎么样?”钱雅筑纳闷的盯着画瞧,怎么也瞧不出哪儿不对劲。
“只可惜你使用的纸张不够好,用的笔也不对。”
纸、笔?钱雅筑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说啥。
“若姑娘能改用蜀纸或宣纸,必定更能表现出其色泽,吸水性也较佳。至于笔呢?若能使用紫毫笔那当然是最好了。正所谓紫毫笔,尖如锥兮利如刃,其中又以诸葛氏所制的紫毫笔为佳。”
蜀纸、宣纸、紫毫笔。
钱雅筑默默复诵李少儒口中的上等文房用宝,对于这些只曾听过而不曾见过的珍品唏吁不已。他所说的这些东西,平民老百姓根本买不起。尤其是诸葛氏所制的紫毫笔,一般人碰都碰不到,那是皇帝老爷才拿得动的珍品啊。只要是会画画的人哪一个不想拥有,只可惜他说的这些都是贡品,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谢谢李公子的建议。”她苦笑,对于那些个珍品只有钦羡的份。“你提的那些确实对作画很有帮助,但那些都是朝廷的贡品,一般老百姓很难买到。”更何况一枝诸葛氏制笔叫价十金,谁有那么大手笔。
“这姑娘大可放心。”李少儒用摺扇点点李明擎的肩膀,表示一切交给他打点即可。“我这位兄弟很乐意帮你这个忙。”他说得云淡风清,巧妙的制造机会给李明擎。
“就交给我了。”他从善如流的接下李少儒的美意,带有磁力的双眸紧扣住钱雅筑又是不解又舍不得抗拒的眼睛,两个人再一次陷入那股难以解释的吸力之中。
站在一旁的李少儒则是仰望天际,悄悄的叹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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