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斜瞪了下只想走捷径的长子一眼,“你最好去把那些老工人统统找回来,把那批要送进宫的布匹重织,不要把杨家布庄的招牌打坏了,这是我这个当爹的最后一点忠告,至于听不听全在你一念之间。”
“是,爹。”大少爷脸皮抽搐,不甘不愿的应允。
请了大夫来府里帮杨老爷换过了药,元宝和燕大这才步出房间。她感觉得出杨老爷心中有说不出的沉痛,因为她亲身也体会过,那种不被至亲的亲人接纳的滋味,是一辈子也无法痊愈的伤口。
“元宝。”走在她身侧的燕大突然开口。
她拉回心思。“嗯?”
“爹好伤心、好可怜。”他闷闷的说道。
元宝有些惊有些喜,她看得出燕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体会别人的感受。“是啊!所以我们要对他更好,让他快点高兴起来。”
“他们是爹的儿子,为什么要欺负爹?”燕大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迎视他人惑不解的目光,元宝顿时语塞了。
“我也不知道。”她也不懂为什么,即便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也会因为私欲和贪念而变成仇人。
燕大继续往前走,平淡的口气像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是她听得出其中的愤慨。“刚刚我好生气……好想杀了他们,可是元宝不喜欢我杀人,而且杀了他们爹也会伤心。”
“对,你做得很对。”元宝主动握住他的大掌表示赞许。
他偏过头来,“我不会这样对爹的。”
“我相信你当然不会。”
元宝的信赖让他不自觉的扬高了唇角,用他贫乏的词汇努力表达。“元宝……我好高兴遇见妳,我真的好高兴。”
“我也是。”她湿了眼眶。
马车在布庄前停下,坐在前头驾车的燕大掀开布帘,要搀扶脚伤还没好的杨老爷下车。
“燕大,你跟爹先进去忙吧!我刚刚看到有市集,好像很热闹的样子,我想去看看。”若是以前,她连大门都不敢踏出半步,就怕见到路人惊恐或嫌恶的眼神,但是现在的她了解到一件事,只要自己不去在意,要看就让他们看吧!而她一直向往的就是有朝一日要亲眼看看市集的模样。
燕大一时不知该怎么取决,是要跟她去,还是留下来陪杨老爷。
“我只是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这才点头。“好,要快点回来。”
“妳真的可以?”杨老爷担心她会受了委屈,毕竟世人的眼光总是狭隘短浅,也很伤人。
元宝很有自信、很勇敢的点点头。“爹,我不会有事的。”
“那好吧!自己路上要小心。”他将袖中的钱袋递给她,“这些妳带着,看到想买的就买。”她想开口婉拒。“这是爹的意思,妳要是真的孝顺的话,就快拿去,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喉头微哽,“谢谢爹。”
目送燕大小心翼翼的搀着杨老爷进了布庄,元宝胸口涨满了感动,如果她的亲爹也能像杨老爷这样,她愿意为他付出任何代价。
揽好袖袋内的银子,往来的路上走去,元宝记得市集就在一条街外,距离这儿不会很远。
途中,一双双看怪物般的惊愕目光不时的投向自己,起初她有些畏怯,可是旋即便鼓起勇气朝他们微笑;大家见她如此坦然面对,那些目光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纷纷收回去。
她办到了!
元宝激动的往前走,她终于知道那些自卑自怜都是自己造成的,只要她勇于面对,再难堪的目光也伤害不了自己,现在的她终于懂了。
嫣红的笑弧扬得好高,她相信奶奶和娘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无比骄傲。
“四小姐!”
一辆急驶的马车从她身旁经过,赫然拉紧缰绳,大声叫住她。
这声熟悉的称呼着实把元宝震了一下,本能的循声看去,乍见到从马车上跃下来的面孔,脑子顿时空白。
“昆叔?”是在萧府待了半辈子的下人。
叫昆叔的中年男子也不敢置信。“四小姐,真的是妳,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可是想找到跟四小姐有一样胎记的……对不起,四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总算回过神来,元宝柔柔的笑了。“没关系,昆叔,你怎么会在这里?”过去在府里,昆叔对待她的态度比起其他下人算是和善多了。
他愣愣的看着她,“四小姐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好像变漂亮了。”几乎快让人忽视那块胎记的存在了。
“是吗?”她笑意更深。
怔怔的看了下她和气的笑脸,一抹罪恶感掠过他的脸,不过很快的消失,硬起心肠。“对、对了,小的是出来找四小姐的,想不到会这么巧,一下子就遇到妳了。四小姐,妳快跟小的回去吧!”
“是不是爹出事了?”元宝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这个。
昆叔垂下眼脸,“老爷他……他死了。”
“你说什么?”她脸上的血色霎时都褪去了,眼圈整个泛红。“爹过世了?怎么会?”
“自从四小姐离家出走后,老爷就病倒了,就在五天前过世了,老爷临死之前交代大家一定要把妳找回去替他送终,不然他死不瞑目,可见得老爷心里还是挂念着四小姐。”他不敢抬起头看她。
她用手心捂住小嘴,泪如雨下。“爹……昆叔,你快告诉我,这阵子府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唉!自从四小姐走了以后,府里的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后来老爷才查到原来是大夫人勾结管事和帐房,来个五鬼搬运大法,洗劫了所有的财物,然后就跑了,这一气就病倒了……”他的头越垂越低,不知是心虚,还是真的难过。
元宝心中大恸。“爹,为什么当初不相信我?”
“四小姐,妳快跟小的回去,再不回去,老爷就要入殓了,到时四小姐想见老爷最后一面就没机会了。”昆叔的话让她失去方寸。
“可是我得先去跟燕大他们说一声。”
昆叔大声的指责,“四小姐,妳想让老爷死了也不能瞑目吗?”
咬了咬唇,“好,我跟你走。”
“四小姐快上马车,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昆叔朝她伸出手说。
元宝进退两难,最后只好决定先跟他回去。
“元宝还没回来吗?”杨老爷扬声问着频频走到布庄门口等候的儿子。“都已经两个时辰,也该回来了才对。”
燕大像个无助的孩子,张着大眼看着来往的路人,就伯错失”元宝的身影。
见他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杨老爷叹了口气,“你先进来,爹有话跟你说。”
在杨老爷的叫唤下,燕大这才依依不舍的折回屋内。
他眼神慌乱无助。“元宝不见了,爹,元宝不见了。”
“不会的,她不会不见的。”杨老爷将他唤到身畔来,“说不定是市集太热闹,让她一时忘了时辰,她不会丢掉的。”
燕大认真的摇着头。“元宝说她很快就会回来,她不会骗我的,我要去找元宝回来,我要去找她。”
“好、好,爹现在就多派几个人出去找,你不要担心。”说着,|Qī|shu|ωang|他就叫来布庄里的伙计,要他们分头去找人。
走到门口,燕大口中不住的低喃,“元宝不会丢下我的……”
尾声
日夜兼程的赶路,不用两天的光景,她就回到大同县境内了。
回到从小生长的地方,元宝是百感交集,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如今却是回来奔丧,心头那股愁苦更是浓得化不开了。
将近傍晚,日落西山,马车总算来到萧府大门前。
“爹!”元宝淌着泪水哭喊着,娇小的身子已经住宅子奔去,原以为映入眼帘的将是白幔纷飞的灵堂和法师的颂经声,可是眼前却什么也没有。
她错愕的在前院站定,一时反应不过来。
“妳这死丫头终于回来了!”一道男声愤恨的吼道。
元宝望向来人,哭肿的双眸不由得瞠大。“爹?”以为死去的亲生父亲竟然好端端的出现在眼前,并跨着怒气腾腾的步伐走向自己,当场就甩她一记耳光。
“不要叫我爹!”萧老爷气恼的斥骂。
捂着被打疼的面颊,怔怔的转回被打歪的螓首,她慢慢回过神来。“爹,您没死……您还活着,可是昆叔说……”
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她,“要不这么说,妳会回来吗?”
这时,萧府其他的妾室也都陆续出现在元宝眼前,没人代她求情,从她们的神情看来,她不禁发出苦涩的笑声,她上当了,这根本是个设计好的陷阱,而她却傻傻的跳了进去,是她太笨了。
“爹,您还好好的活着就好了。”尽管如此,她宁可遭受到严厉的责罚,而下是真的回来奔丧。
萧老爷冷笑一声,“我当然不会那么容易死了,没把妳这死丫头抓回来,我可不甘心。哼!要不是杨家派人来通知我,我还不知道妳就躲在安康县。”
“杨家?”原来是这样,是他们出卖了她。
萧老爷指着地上。“还不给我跪下!”
元宝把唇都咬出血了,慢慢的弯下膝盖。“爹……”
“萧家真是白养了妳这么多年,这些年来供妳吃、供妳住,妳是这样回报的?居然跟个野男人就跑得无影无踪。”
“燕大是我的相公,他不是野男人。”她极力的辩解。
啪!一记痛到她面颊都麻到没有知觉的耳光,让元宝头晕目眩,眼泪直掉。
“没有父母之命,妳竟敢私订终身,妳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萧老爷怒极攻心的骂道:“妳可是我们萧家的招财童子,这辈子都休想嫁人,我的生意还得靠妳,妳给我乖乖的待在府里,哪里都不准去。”
她扯着喉咙哭叫,“爹,我不是什么招财童子,从来就不是,是奶奶和算命先生骗你的,她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说……我真的不是。”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戳破谎言了。
萧老爷眼露异光,口中念念有词。“我说妳是就是,只要有妳在,一定可以让萧家的生意再度做起来,可以再赚进更多的银子……他们休想在背后嘲笑我……谁也休想……”
“爹……”元宝看出他的不对劲。
他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我要把妳关起来,这样妳就不会跑了。”
“啊……好痛……爹……”她痛得不断挣扎。
“只要妳乖乖听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萧老爷拖着她往后头的厢房疟去。“妳不该逃的……这是妳自找的。”
元宝哭着向其他人求救。“八娘……救救我……”
被点到名的八夫人赶忙把头转开,当作没听到,这段时间萧家的生意不知怎么全被抢走了,还有同行的奚落,老爷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几乎心神崩溃,再加上被大夫人拿走的钱财,眼看大家都要喝西北风了,她得先顾好自己才能救她。
她不停的求救,可是没人伸出援手,她们只想到自己,根本顾不了她的死活。“五娘……六娘……”
“走!”萧老爷凶恶的将她拖进原本元宝住的房间内,然后从外头反锁。“把门窗给我统统封死,看她往哪儿跑!”
元宝听了大惊失色,两只小手猛敲门板。“放我出去!爹,不要关我!爹,我求求您……”
“只要有妳在,萧家就不会垮的。”他笑得好不诡异。“看他们还有谁敢瞧不起我,哈哈……”
她不顾手痛,一直拍打着门。“爹……快把门打开!爹……”
萧老爷大声催促着。“把门窗钉牢,不准任何人放她出来!”
“爹……”元宝泪流满面的乞求着。“爹……我是您的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真的不是什么招财童子,我真的不是……爹……”
伴随着她的哭声,一根根木条毫不留情的被钉子固定在门窗上头,让里头的人根本无路可逃。
不知哭了多久,元宝哭到睡着了,被外头廊下的说话声惊动。
“……好了,快把饭菜从下头的洞送进去,别真的把她饿死了。”尖酸刻薄的嗓音灌进她的耳膜。
她急忙趴在门板上,看到位于下头的方格递进了一碗白饭,和两道小菜,看来爹打算真的把她关在里头,心急如焚的捶了门板好几下。“二娘,求求妳放我出去……二娘……”
听见门板传来砰砰砰的声响,还有她的哭声,二夫人只是冷淡的撇了撇嘴角,“妳别求我了,我也希望妳不要回来,可是妳也看到府里的情况,萧家要是真的垮了,我们也跟着完了,大家都是死路一条,所以妳就请财神爷好好保佑我们萧家可以东山再起吧!我是帮不了妳的。”
元宝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哽咽的抽泣着,
“二娘别走……二娘……二娘……”
直到人都定远了,她才放弃的瘫靠在墙边放声大哭,“燕大,快来救我……我在这里……”等不到她,燕大心里铁定很着急,不过她相信他会来救她的。
“有贼啊!快来人……呃……”
当三条蒙面的黑色身影毫无预警的出现在萧家的前院,头一个发现的奴才失声大叫,话还没说完,胸口就陡地被插进了一把剑,剑身有一半被身体给吞没了。
正好起来小解的婢女忿忿的咕哝,最近府里已经出太多事,好不容易想睡上一觉,还来扰人清梦。“三更半夜的在叫什……啊!”待她看清入眼的恐怖景象,惊惧的尖叫声自然的从口中发出,震动整座府邸。
“柯……”
蒙面黑衣人眉头皱也不皱一下,虎口扣住她的喉咙一掐,婢女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两眼翻白,倒地不起。
不过那声凄厉的叫声已经吵醒了好眠的人们,房里的烛火一一亮了,纷纷披上外衫出来查看。
“发生什么事了?”
“是谁叫这么大声?”
“你们是什么人?!”
燕三、燕四和燕五毫无所惧的站在原地不动,三双冰冷没有人性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要找的对象。
这时,有女眷失声大叫,“还愣在那儿干啥?快去报官!”
“老爷呢?快去请老爷出来。”几个夫人吓得缩在后头,怎么也没料到半夜会闯进这几个不速之客,再看到他们出手如此凶狠,六夫人已经先晕了。
“他在哪里?”
甩下剑尖上的鲜红血渍,燕三语气没有平仄起伏的质问。
二夫人惨白着脸喊着,“还不快去报官!”
“是、是,奴才这就去。”可是当他才动了一下,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到他的眼前,两手抓住他的头、颈,然后只听见“喀”的一声,暴凸的双眼仍旧睁得好大,脖子已然被人硬生生的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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