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不说话。
她开始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害你伤心?”她视若珍宝的朋友、平常都不敢太欺压的对象,到底是谁欺负他?
可左思右想,想了半天,却想不到可疑的对象。
“梓言……”他怎么都不说话?
官梓言抹掉最后一滴眼泪,他咬着牙说:“没人欺负我。”
“那是为什——”突然问,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而后她明白了。“是你外公是不是?”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官老爷最有可能会害梓言难过了。
她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老一小,血缘上的联系明明那么强烈,可却彼此逃避、彼此伤害?
她没有办法二十四小时跟梓言贴在一起,没有办法在他回家后继续保护他。
而他的“家”,却是一个会为他带来伤心难过的地方。
梓言好可怜。
她不止一次要求小妈让梓言跟她们一起住。
可小妈说,法律上,官老爷是梓言的监护人,没官老爷的同意,他不能跟她们一起住。
梓言一听见外公两字,眼睛先是圆瞪,而后又咬了咬牙。“不要提到他,我恨他,我好恨他!”
“恨”这个字,早在他学会怎么写之前,就先学会了恨一个人的感受。妈妈说,不可以恨别人,可是他就是无法、无法不去恨……
娃娃不禁伸出手,捧着梓言的脸,温柔地替他揩泪。“别恨,梓言,别恨。
我小妈说过,恨一个人只会为自己带来痛苦,不要让他伤害你,所以不要去恨他。”
生命里过度缺乏温柔的男孩,突地一把拥住女孩,心中仍然激动不已。
“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啊!他说我妈是我害死的,我外婆也是我害死的…
…可是这不真的,对不对?这不是真的!”
他从来没见过外婆啊,又怎么会害死她呢?可妈妈……妈妈会生病,都是他害的吧,是不是?是不是?
有好一瞬间,她的胸口痛得好像有一把刀子插在心头上一样。什么样的人会对自己孙子说出那么残酷的话?官老爷真的是梓言的外公吗?
娃娃拥紧她的朋友,为他感到心痛。“当然不是真的,你怎么可以相信他的话?我小妈说,你外公是个可怜的老人,他因为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才会伤害你。”
尽管安慰着他不要怨恨,可她也着实有点恨起会对梓言说出那种话的老人。
那太残酷了。她不懂,为什么一个无法原谅自己的人,必须要藉由伤害别人才会快乐,这样不是太可悲了吗?
“我才不在意他怎么样!”此刻梓言完全听不进去,也无法体会为什么老人无法原谅自己。他只是强烈地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他捉着她的肩膀,眼泪又快冒出来。“听我说,娃娃,我没有办法再住在那栋房子里了。”
“好吧,那你搬来跟我住。”即使要跟所有人对抗,她也要留下他。她下定决心不再让人欺负他,谁都不可以。
但梓言只是摇头。他捉着她的肩膀,眼神看起来好忧伤又好认真。“那行不通的,我们都知道的——我、我要走了,娃娃,我是来说再见的,以后我不能跟妳当朋友了。”
娃娃吃了一惊。“为什么?!”
男孩挺直了身体,说出自己的决心。“我决定要离开这里。”他要回去他跟妈妈以前住的地方,那个地方才是他的家。他迫切需要一个“家”,需要知道属于一个地方、属于一份不会变动的事干。
娃娃瞪大眼睛。“你要离家出走?”他背的那包东西原来是他的家当?
他先是点头,而后又猛地摇了摇头。“不,不是离家出走,是要回家,回我真正的家。这里不是我的家,从来就不是。所以、所以……”天啊,她眼里都是水雾,她要哭了吗?狠下心,他继续宣布:“总之我就要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不行!”她猛地大喊出声。“你不可以走!不可以!”
“娃娃,再见了。”他转过身,好想掉眼泪,跨出一只脚准备爬出窗户。
可一双细细的手臂从身后牢牢抱住他的腰。“你不能走。我还没答应你可以跟我说再见,你不能走。”开玩笑!他们已经说好了要当一辈子的朋友,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分离。她绝对不同意!
除了妈妈以外,从来没有人像这个女孩这般地需要他。他真心相信她掉眼泪是为了他即将离开,他也不能接受其它的可能性。
他们要很八点档地分手、说再见后,就永远不再见面。
心语……娃娃……他不会忘记她的。他发誓他永远不会忘记,她曾经为他挺身而战,是他英勇的女战士;为了他与邪恶奋战,义不容辞。
他感激她给了他美好的回忆,使他有办法撑过最困难的那一段,可现在,他还是要走。
“我已经决定了。”他扳着她的手臂,可是她抱得太紧,他扳不开。“娃娃,妳放手吧。”
“不放不放不放不放!”绝对不放,死也不放,就算叫拖车来拖走她,她也不放!万一放了手,就再也见不到他,那怎么办?她不要不要哇!呜。
“我一定得走。”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他必须走。
“你一定不能走。”为了留住最好的朋友,他不能走。
“我一定要走。”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他得走。
“我一定不准你走。”即使得在地上打滚耍赖,他就是绝不能走。
两个孩子就在窗边拉拉扯扯了好半晌,最后两个人都决定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总算,她退让一步,先放了手。“好吧,我让你走。”
原以为她还会再留他,听她愿意让他走了,不知为何,他反而有点失落。
“好吧,那我走了,妳多保重,没事不要打架,免得受伤。”她每次都不顾虑情势就“见义勇为”,也不想想她那么瘦小,万一有一天踢到比她硬的铁板怎么办?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她冷冰冰地说。
被她冰冷的语言冻着,他的心仿佛在下雪,令他浑身打哆嗦。
“那……我走了,妳多保重。”讲来讲去,还是一句多保重啊。
再也不敢回头,他转过身。他走了,他真的要走了。
“站住!”见他就要爬出窗子,她忙喊住他。“虽然我说你可以走,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飞快地套上一件外套和一双鞋,长长的辫子扎得松松散散的。
他急切地转过头来。
只见她慌慌忙忙地扎着辫子,一边拉出一只远足用的背包,塞进一些有的没有的玩意儿。
“妳在做什么?”为什么在收拾东西?
她边收东西边回答:“我要离家出走。”
他吓了一跳,冲到她面前。“妳怎么可以离家出走?”
“为什么我不可以?”就他可以出走,她却不行?这似乎不怎么公平吧。
“可是……妳小妈很爱妳啊。”她有一个温暖的家,何必离开?
“她是很爱我没错。”而且是非常非常爱,就跟她也非常非常爱小妈一样。
她们的爱是相互平等的,没有谁爱谁比较多的问题。
“那妳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
“笨蛋!我当然不想啊。”
“那为什么——”
“还不都是因为你。”
“啥——”
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断他的问题。“我不知道小妈生活里可不可以没有我,可是我很肯定我不能没有你,所以如果你要离家出走——好,可以——条件就是得带我一起。”
有点生气的拧起眉。他不相信自己对她来说有那么重要。“除了我,妳还有很多朋友。”
什么话!她比他更生气的摆出吓人的鬼脸。“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那少我一个又会怎么样?”他根本不重要吧。
他真牛!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他是独一无二的?她方心语就只有一个叫作官梓言的朋友啊。“我就是不能少你这一个啦!”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他真有那么重要吗?他不敢让自己相信。他瞪着她。
他为什么不肯看清楚自己到底有多重要?她给他瞪回去。
他们互相瞪着对方,直到早已流不出眼泪的眼睛变得好干涩。
这回,还是由她率先打破沉默。
“不知道离家出走要带些什么?”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不知道要怎么准备?
早知道有一天她会离家出走,她平时就要多留意这方面的资讯。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都带了些什么?”她作势要打开他的背包,但被他阻止。“我带了衣服、水和面包……”还有一个小猪公扑满,里头是他全部的财产——以及,她给他的泰迪熊……
发现她根本没在听时,他愣了一下,只见她在柜子里东翻西找,口中念念有词。
“我的美少女战士公仔放到哪儿去了……”刚刚怕他一个人跑了,她只好胡乱塞些东西,结果把房间都弄乱了。
“喂!”离家出走不用带那种东西吧?
“不行,我一定要带。”那可是她心爱的宝物,一定要放在身边。她习惯把属于自己的、珍视的东西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包括物,也包括人。
她的占有欲真的很强,她承认。
终于在棉被底下找到她的美少女战士公仔,兴匆匆地塞进背包里,勿忙中又随意抓了几样东西,直到把远足用的小背包装满,她才满意地道:“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我还是希望妳留下来。”带她一起离家出走,跟他原本的计画不符。
“除非你也不走。”要当牛是吧?虽然她不属牛,但必要时刻,她也是跟他一样固执的。
两个人像斗牛一样,又互瞪了好半晌。
最终,拗不过她,他只好勉强答应了。
他先爬出窗子,再回头接她。
草草在枕头上留下一张纸条后,她追上他。
“官梓言,我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将手放进他手里。
“我记得。”就算他以前有过怀疑,但从现在起,再也不了。他相信她说到做到。“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真是好不容易啊。终于得到他的承诺,她感动地咧出笑容。
站在暴风雨即将来袭前的黑暗中,她看着眼前唯一的光。“现在,好朋友,我们要去哪里?”
其实他也没什么概念。他们没有交通工具,只能用走的,而唯一一条连接小镇与外界的道路很长很长,他从来没有走完全程过。
“我想我们要走得愈远愈好。”尽管他不认为会有人来找他,但娃娃不一样,她有一个爱她的小妈。他知道心语小妈会担心,可是他已经同意要带她一起离开,那么他就会说到做到。他发誓他会保护她。
第一次离家出走,两个人都是生手。
站在黑漆漆的夜色里,看着昏黄的路灯,娃娃不敢承认她有“一点点”怕黑。
吞了吞口水,她鼓起勇气道:“你带路。”
“当然是我带路。”娃娃是路痴,不能让她走在前头领路,不然一下子就会迷失方向。
“那好,我们走吧。”习惯性地率先迈出步伐。
“等等。”他拉住她的辫子,将她转个方向。“往这边。”
“呃,哈哈哈哈哈,其实我是在考你,看你知不知道方向。”尴尬勒。
“幸好我知道。”他讪讪地说。
“哈哈哈,很好很好。”
于是,他们就真的走了。走进一场暴风雨里。
午夜过后,暴风雨就侵袭了夏日小镇。
心语小妈被风声吵醒,担心女儿会怕,打着呵欠摸黑来到女儿房间,却发现女儿房里的大灯亮着。
难道她仍然怕黑吗?她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流转,娃娃已经渐渐淡忘自己小时候曾被关在柜子里的那件事了……
那时候,他们常常要在半夜里起床,带她去上厕所;她房间里的灯也关不得,只要一待在暗处,她就会全身抖个不停,又哭又闹。
这些情况一直要到她开始相信他们会待在她身边,永不离开后,才稍有改善。
小女孩甚至很骄傲地宣布:她可以关灯睡了。(她说她不想当胆小鬼)
好几回他们悄悄在半夜里起床,偷看娃娃是不是真的可以不用亮着大灯睡觉了。答案是肯定的。但有时她仍会作恶梦,所以他们折衷地在她睡着后,替她在床尾点亮一盏小夜灯,从此这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娃娃似乎真的克服了幼龄时的心结,不再怕黑了。
可现在,大灯却亮着,房里灯火通明。
“娃娃?”都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纳闷着走进房间里,却吓了一大跳。
房间里没人。
只有洞开的窗户不断地打进风雨。
窗帘都湿了大半。
灯影摇晃着。
而后,她看见了那张纸条——
小妈,原谅我不告而别。我必须遵守我的诺言,即使那表示我必须跟梓言一起离家出走。要想我,因为我会很想妳。天啊,我要哭了,我会再也见不到妳吗?
不行,对不起,我得走了!
娃娃
“老天……”心语小妈呆愣地看着外头黑压成一片的天空。
轰隆一声雷鸣,打醒了她的理智,她猛地冲向最近的电话,用电话铃吵醒镇上每一个在暴风雨中熟睡的人。
天愈来愈黑。
可是晚上的天空本来就应该是黑漆漆的吧?
她很勇敢,她不怕黑。
美少女战士是不会怕黑的,她们要对抗入侵地球的邪恶黑暗势力,不可以轻易向黑暗低头。
更何况,她也不是第一次走夜路——只不过,以往小镇晚上路灯大多会亮着,把马路照得跟白天没两样。
她不怕黑的。
可是,为什么身体还是无法克制地抖个不停?
“妳冷吗?”牵着的手持续地传来颤抖,官梓言关切地询问身边的女孩。
“不ㄏ——”娃娃正要否认,可又不愿意承认黑暗势力对她的影响。“嗯,是有点冷。奇怪,今晚风好大喔。”她搓搓手臂,像是刚刚才发现今晚的气温有点凉。
“把外套穿起来好了。”他把她刚刚脱下来的外套又披回她身上。
边穿外套,边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咦!梓言。”她唤他。
“怎么了?”
“云好低喔。”因为晚上的关系,之前一直没注意到云层的高度有点不对劲。
乌云像坏掉的过期奶油一样,整片整片地迭在一起,像要从矮矮的天空垂掉下来。
“真的耶,云真的好低。”之前根本没注意到天气变化的男孩,终于也留意到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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