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被逐出烛龙族了。”
雨是在Giotto和几个守护者开内部茶会的时候提起的这件事,不过显然,她想让知道的只有少鵹一个。
看得出Giotto早已知道了这件事,才特地邀请了少鵹参与这次聚会,顺便扯上完全不愿配合的阿诺德。
“阿诺德,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但你要想想,如果少鵹回了山海之图就不回来了,你上哪找她,还不如趁现在把握机会,像我和雨……啊啊我错了不要掏手铐——”
饶是少鵹一生风雨纵横,听到这类事情时还是怔了一下。
“什么时候的事?”
此时周围其他人的嘈杂似乎都模糊成了背景,少鵹沉默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不算太久,妖怪时间概念不强,所以我确实不是很清楚。”雨略微歉意地笑笑,“抱歉。”
“不必道歉的。”少鵹轻轻摇了摇头,略微环顾了周围几个神色各异的人一眼,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原因呢?”
“……你知道槿吧?就是那个木枷的创始人。”
雨低头凝视着茶水,琢磨组织着词句。
“据说,虽然理由不同,但他跟你一样,是为了一个人类……”
后面的话雨没有再说,少鵹也懂,旁边的G不满地啧了一声。
“你们妖族也真够冷血的,人类又怎么了。”
“只是因为人类生命太短暂,所以妖怪根本等不起。”
“生命短又怎么样?我们照样能做到你们妖怪能做到的。”
G有些脸色不佳的反驳了雨一句,却在看到少鵹抬手示意噤声后乖乖闭了嘴。
要不是旁边阿诺德已经看了过来,要不是看在想帮那小子一把的份上,他才不会这么顺从……好吧,看在Giotto注意力也在这上面的份上,这次就不追究了。
“人类本身没有错,可惜这世界由不得我们太任性。”
完全没有理会G一系列丰富的内心活动,少鵹只是轻叹一声,闭目扶上额头。
况且,妖族如果连正视人类的觉悟都没有,就更没资格活在这世上。
“可惜现在的妖族还是让你失望了。”
神炎皇宫内,朱雀默默运起火诀烧毁羊皮纸,随即拿起手侧的毛笔,开始书写奏令。
那年冬季,神炎国举行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大型官员选拔与改选竞赛,无数鸟妖踊跃参加,妄想从此成名,平步青云。
为期一个月的竞赛结束以后,神炎国于一片紧锣密鼓中,迎来了以朱雀为首的五大统治鸟妖,合称五凤。
此时距离凤凰的失踪,已有近三轮的春秋。
随后仅在来年春末,少鵹嫁与阿诺德的消息就传入神炎皇宫,相识多年,赤鸣深知少鵹的性格,明她不会轻易亲近人类,却也没了追问的心思,只是派鸟妖送去一封信。
信里只有两页纸张,第一张的话语非常简单,四周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神炎安定,以吾为首,选出四妖,治理大局,统称五凤,各国无大事,勿挂。
一句话,一个承诺,一份嘱托,少鵹折好第一张纸,又打开第二张。
这张纸上字更少,只有寥寥几个字:
只要流血,就没有正确的战争。
“这句话可不该对我说。”
婚礼上看过信封的少鵹感慨一声,微微侧头望向遥远的天际。
这世上总有些人,表现的对什么都不在乎,他们不稀罕友谊不稀罕温暖,更不稀罕所谓的名誉称赞,却是对某些东西执着入骨,抓牢了便不会放手。
正如彭格列之于斯佩多。
从少鵹视线的方向往前无限延伸,在那大陆尽头,隔海之地,崇山之后,有着那样一块美丽的土地。
——西西里。
【神炎承接史】
谁都不知道的是,就在那段不算平静不算纷乱的时光前后,就在那些欢笑和泪水的碎隙中,在山海之图不为人知的一片焦土之上,初代凤凰产女时死于孩子的火焰,金色的涅槃之火中银发小女孩睁开鲜红的双瞳,母亲的气息仅在一瞬的感知后便再无踪迹,至此,上古妖兽彻底退出世界舞台,无声无息,不悲不喜。
若干年后,二代凤凰与朱雀迎来命运的相遇,银发女孩在赤发少年的引领下迈入皇宫,那是她未来命运囚笼的起点。
凤凰羽灰,朱雀赤鸣,以两大妖兽的相遇为始,神炎国开始新纪年的倒计时。
和平之久,必有祸起。山海纪年XXX9年,昆煞国罪骨之岛发生黑蛟之乱,虎煞王带兵镇压亦难以歼灭黑蛟,于是向各国求助援军。
三国应命,各族妖怪选兵出征,惜伤亡惨重。为防止黑蛟的祸害扩大,神炎国五凤之鸿鹄提议请回被流放至人界的妖兽少鵹,提供援助。
提议出乎意料地得到朱雀同意,于是在五凤授意下,离开神炎国近十年的少鵹第一次重返山海之图。
离开的那个早上,天朗气清,平凡至极,少鵹按多年来的习惯早起,忙碌后给丈夫备好早餐,随后走出大门,静静迈入晨光中。
然此一去,便不再归来。
昆煞国的罪骨之岛,无数高神性妖怪陆续汇聚于此,展开长达数月的血战,黑蛟族及镇压妖怪皆损失惨重,少鵹亦是不幸于战中负伤,被五凤青鸾救下,试图带回神炎皇宫寻求医治,最终半途消亡于过重的伤势。
“前辈……你醒醒啊前辈……不要睡啊……前辈……”
【黑蛟之乱的血色汪洋仍在眼前,少鵹忆起她上次来昆煞国此处时正值花季,岛上的花海绚烂。
少鵹这才发现,她已经在人类世界消磨了有十年的时光。】
“没关系的……作为妖怪,不必为死亡悲伤……”
少鵹咳嗽着,艰难地吐出话语。
“前辈……”
【被赶出神炎国也仿佛只是昨日之事,再往前却是怎么都遗忘不了的温暖,红发张扬,无论如何还是没法去恨赤鸣。
她和他早相识于扶桑建立之前,彼时还是年幼的孩童。】
“把我放下。”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熟悉的山脉,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神炎的北方之界,少鵹淡淡开口,是命令的口吻。
“可是,前辈……”
“下去。”
这次的语气里已经多了少有的严厉,本体状的幼妖再不敢违抗,落了下去。
【也不知道那个人类孩子怎么样了。】
手心是空虚的气流,头顶天空依旧,再无法保持人形的少鵹化回本体,巨大的青鸟瘫在草地上,头低低地俯了下去。
“前辈……”
本体的青鸾蹲了下来,低下头去轻轻碰触着少鵹的脖颈。
“你还是幼妖吧。”
勉强维持着意识的清醒,少鵹在蜂拥上来的黑暗中开口。
“是的。”
“是么,身为幼妖能位列五凤,也难得了。”
“是我的母亲……为了救我,死前把所有的妖力转移给了我。”
叹息的语气,青鸾镜转开了头,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这样……”
忆及自己曾经救下的那个孩子,少鵹也不由恍惚,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时光不留人,岁月老去人不回,幕落曲散而已。
【一切过尽之后,少鵹找到了自己一生的尽头;岁月悠长的鸟妖心中最后想到的,反而不是曾经波澜的爱恨,倒是模糊到辽远的记忆中,那个曾经温和的女子。
那是她一生的最初,源头之处是同样的花海,铭刻出那女子和他们的时光。
当时她也只是一只单纯的幼妖,却装着老成,和那两个如今已经不在世间的伙伴,总是嬉闹得无忧无虑,却殊不知那女人为了他们的童年暗中所有的付出。
直至女人猝然长逝,生活的黑暗瞬间袭来,接连失去同伴的少鵹才磕绊着学会艰难生存。】
【如今所有都没了意义,执着的,不屑的,总该放手。】
老的时代终归过去,新的时代还会生长,少鵹看着眼前最后陪伴自己的幼妖,缓缓露出释然的微笑,
“孩子,能帮我一个忙么?”
“请说,前辈。”
“把这片羽毛交给赤鸣。”
火焰跃动,仅存的妖力快速向青羽内凝聚,少鵹费力地看看苍穹,对比世界想起生命的渺小,时光流去不复回。
“羽毛不灭,我的意识就能留存上面,这样当更大的灾难降临神炎时,唤醒我。”
“前辈……”
刁起羽毛,幼妖的泪水再度止不住的滑落。
“到底还是我的国家,就这样看着也好。”
少鵹疲惫地瞌上眼眸,破碎辽远的回忆里已无法描摹那个女人的面孔。
“还有,可以的话,把这东西还给我在人类世界的伴侣传个话,跟他说一句……”
闪耀的戒指被妖力包裹浮空,就这样出现在青鸾的眼前,无数光点正陆续从少鵹身躯上升起,斑斑驳驳,如梦如幻觉。
神炎的极北之地,年长的妖兽在心底发出最后一声喟叹。
“让他自己好好生活,不用找我了……”
“再见。”
【血色褪尽,多年前赤鸣的赠言现在想来竟如此清晰。
只要流血,就没有正确的战争。
当感情被岁月消磨,石砾也被流水磨平棱角,剩下的大概只有记忆,铭刻又遗忘着一切,指间沙,随风去。】
【——再见,西王母。】
“再见……你好好休息吧,前辈,这么多年你也累了。”
收起羽毛和戒指,望着已经空旷的草地,青鸾用头蹭着翅膀擦去眼泪,展翅踏上最后的旅途。
隔年,黑蛟族灭,此后玄冥国也因元气大伤,而不得不收敛扩张的步伐,进入休养期。
黑蛟之乱中,唯余一幼妖因天行者出手,得以生还。
此幼妖便是黑蛟与龙族混血的,因往日黑蛟之乱所造成的死伤,而日后被冠以诅咒之名并受尽歧视的黑龙。
不久后天行者隐秘举行婚礼,却仍被少数知道此事,如何熙。
然天行者婚后几乎没了踪迹,有传言他已死,也有传言他前往了人类世界,还有传言天行者只是隐匿于山海之图的某个角落,安度晚年。
没有妖怪看得透天行者,至少,从此以后,曾经随手毁去人类,又救下无数弱小妖怪的天行者便没了消息。
就如彭格列的初代创始者一般,不能说求着善始善终,至少有一个不那么失望的结局。
哪怕如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大陆上都仍流传此人的威名,天行者用他的强大和神秘书写出传奇。
人名墨行。
一年后,独自谋生的黑龙偶遇一人类少年,少年自称律,见面时对着黑龙笑的没心没肺。
命运在冥冥之中又转了个弯,离既定的未来时间点越来越近。
彼时的黑龙与少年远不能预料未来的风浪,分分合合,他们路过昆煞国,拐走当代虎煞王之妹,走过青帝国,大闹一场海底世界,又走进神炎国,经历惊心的逃亡岁月,路上却是欢笑一路。
最后二代凤凰承担所有罪名,被冠以叛徒之名消融于黑龙的火焰。
那日黑色的火焰灼烧天空,随后泛出金色的光芒。
火光中,末代凤凰的生命化成灰烬,升上天空,升上苍穹的顶端,点亮了神器洛殇画,最终光点像羽毛一样飘落下来。
一如二代凤凰的名字,羽灰,化羽成灰。
多年前,有条烛龙为了一个人类,不惜被逐出族群,甚至甘愿消耗生命,才使得“明月”洛殇画得以在他死后完成。
多年后,世界上第二只也是最后一只凤凰的死唤醒了神器。
那晚何熙对着天空张大手臂,吟诵着魔性一般的句子,
“这就是爱产生的奇迹!为了爱逆天而行!太棒了,从她以后世上再无凤凰!”
却殊不知那晚,遥远的深海里,饱经沧桑的当代青龙女王内心如血滴泪,翻看过往,因果淡去,连自身生命都给改写的何熙,还能算人类么?
洛殇画的搭架,是炽的骨,洛殇画启动时燃烧的,是炽的血肉。
缘走了,槿老死,炽化成了神器的素材,何熙早已面目全非,曾经的友谊终归敌不过时间,乐止人散白驹逝,只道少年不识愁。
没有人会再记得那条被族群除名的烛龙,正如没有人还会相信被冠以罪名的凤凰曾经的善良。
只是那之后,神炎国结束了凤凰统治的岁月,开启了五凤的统治时期。
作者有话要说: 传闻西王母有三只三青鸟,少鵹便是其中一只,设定里另两只三青鸟赤鸣,都和西王母去了(……),然后少鵹成长中遇到赤鸣,进了扶桑,认识了人类再被人类拐走……然后就没然后了。
黑龙和游浩贤在此文只是酱油(捂脸)
☆、海内西经 凤去台空江自流
夢のために
永遠の友情を誓いますGivro eterna amicizia
(为了梦想,誓言友情永恒。)
——Giotto
【神炎后史】
凤凰死后第五年,神炎国负责驻守人界的鸟妖给五凤送来一份邀请函,请鸟妖族派出代表,协助参与彭格列第十代的培养。
曾经与彭格列并肩作战的事实毕竟不假,赤鸣认可了邀请函的请求,可当时的神炎国曾参与过百年前战争的老一代妖怪或死或隐匿,整体损伤惨重,整个神炎国高层也只余少数战争的亲身经历者,于是在对邀请函的批复上,朱雀受到了从所未有过的阻力。
冷暖一人记,那些共同回忆的伙伴都逝去,面对着议论纷纷的朝廷,心寒的朱雀那一刻竟无比怀念少鵹还在神炎的时光。
于是对邀请函的回复拖了又拖,在神炎国始终未对彭格列的继承人有个明确表态的状况下,里包恩果断发出了第二份邀请函。
看到被送入皇宫的第二封邀请函时,已经经历一些成长起来的青鸾镜蓦然想起少鵹死前的安宁。
青鸾犹记得少鵹最后需要她转告的话,由于战事的需要,不久就返回罪骨之岛的她最后让鹓鶵子休代为传达。
回来后,子休曾不经意地问起过青鸾一个问题,
“你说,为什么少鵹身为妖怪会选择一个人类作为伴侣呢”
那时的青鸾竟无言以答,思来想去只能干巴巴吐出一句,
“也许是因为生命本身没有差异和对错,只是道路不同。”
“是么。”子休侧头想了想,似乎感觉好笑,“镜你怎么会有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