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婆婆小声笑道:“这三个泼皮,都是霸州城里土生土长的孩子。铁牛姓王,是从小无父无母的,大头也姓王,叫王鹏,爹爹是个残废,娶了个脑筋不太好的浑家,生了这孩子心眼笨,打小儿就总受人欺负。就那小六儿童羽,家里开武馆的,家底还算殷实,鬼心眼也最多,这几个孩子从小就打架生事不干正事儿的,丁管事怎么招惹了他们?”
说着柳婆婆把脸一板,说道:“你们三个,给老身滚过来!”
三人迟迟疑疑地凑到面前,听双方一番对答,原来柳婆婆与他们原本是住在同一条巷子的,现如今也有三两年不见了。这柳婆婆以前做过媒婆、牙婆、稳婆,还做过一阵儿跳大神儿治病的巫婆,年轻时更是泼皮辈里的女混混,原本也是坊间极风光的一个人物。后来她贪图小利把一个不知根底的女孩儿介绍到一个大户人家为婢,结果这小婢偷了主人家的财物要走,被主母发现,失手刺死了主母。虽说这小婢被抓个正着,可是介绍她来的柳婆婆也吃上了官司。
丁家大少爷丁承宗的婚事是柳婆婆说合的,虽说这婚事是丁老太爷一手促就,媒人只是应景儿的,总算有一份情份在。柳婆婆无奈之下,便托人找到丁承宗。丁承宗倒也爽快,使了银子帮她打点,救她出了牢狱。柳婆婆牌子倒了,不能再做旧日营生,便听从丁大少爷安排,到了这猪头巷解库做了他的眼线。
柳婆婆一生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物,那一双眼睛毒辣无比,虽然是个始终不能接近猪头解库经营核心的洒扫杂仆,竟也看出一些不寻常的举动,上一次丁浩做解库巡察,她就话外有话,有意的点醒丁浩,只是丁浩根本无意在丁家久耽,虽然听出有些蹊跷,最后却也不了了之了。
至于这三个泼皮,确实是受人指使,收了人家银钱来寻丁浩麻烦的。王铁牛是无父无母的,绰号大头的王鹏残疾老父前几年死了,他那脑筋有些不清楚的老母有羊癫疯的毛病,有一次烧饭时羊癫疯发作,一头钻进灶炕,把自己给活活烧死了,二人从此更是每天都和童羽混在一块儿,跟着童父习武,做了师兄弟。
童羽的老爹是开武馆的,说起来他一身武艺还真是不凡,可是开着一家破武馆也没甚大出息,倒把年轻时的一番壮志全消磨了。童馆主这些年别的成就没有,就是孩子生的多,八个儿子,六个女儿,济济一堂。这么大一家子人,吃也把他吃穷了,哪还有心管教,所以这儿子在外面惹是生非,他也懒得管,有人找上门来时,就脱了鞋子把儿子一顿好揍了事。结果这儿子打皮实了,反而越走越歪。
这三个人在街坊间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招摇撞骗,其实也蒙不了几个小钱,昨天忽然有人找到他们,出了五十吊要他们教训一个人,三人便欣然答应了,却不想竟然撞到了柳婆婆眼皮子底下。
弄清了来龙去脉,丁浩脱口问道:“那出钱雇你们对我下手的是什么人?”
三人面有难色,互相看看作声不得。柳婆婆又恼了:“你们三个狗东西,人家给你口热屎吃,便里外不分了?丁管事问你们甚么还推三阻四的不肯说?”
弯刀小六为难地道:“柳婆婆,既然这位丁……丁管事和您识得,那别人便出再多的钱,小六儿也不敢来为难他。可是,受人之托,不能忠人之事,小六儿已经有亏于人了,万无把雇主消息透露出来的道理。这是江湖道义,小六儿顶天立地,若是做出这种无耻之事来,以后也不用做人了。”
柳婆婆还要逼迫,丁浩对这泼皮生出几分欣赏,忙阻拦道:“柳婆婆,算了,那人既然能出得起五十吊钱,我已猜到是甚么人了,问他们,不过是想印证一下。他们这么做并没有错,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有些为人处事的原则,你就不要难为他们了。”
听丁浩这么说,柳婆婆便住了嘴,弯刀小六三人不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柳婆婆又是好一番训斥,才让三个泼皮离去。那看店的老戚头儿也是徐穆尘的人,丁浩怕他回来见到自己与柳婆婆在一起,会生起疑心,便也起身告辞。柳婆婆送到门口,顺口问道:“丁管事,那要的那鱼还需要多少?‘四海鲜’进的也不多,你可要早些交待下来,免得一时无处去寻。”
丁浩道:“无需多少了,再进一批也就够了。婆婆三教九流的门道熟,那精通鼠窃狗盗之术、身手轻巧灵活的人可曾着手寻找?”
柳婆婆笑道:“这人老身已寻到了,许了他一百贯钱,喜得那人时常询问老身何时动手呢。”
丁浩打开大门,微微一笑道:“快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再耐心地等几天,‘浴兰令节’一到,就动手!”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110章 草莽辈
丁浩出了解库大门,左右看看无人注意,立即快步走出巷口,穿过大路到了对面,就见弯刀小六三人正在一株柳树下嘀嘀咕咕。丁浩心里一动,暗想:“莫非他们还不死心?”
丁浩藉着行人、骡车的掩护,悄悄靠近了去,背对着柳树站定,只听树后三人议论,弯刀小六说道:“本想这笔买卖钱来的容易,我爹这治病的钱有了着落,这下可又抓了瞎。”
铁年吃吃地道:“咱们虽未把那丁浩打得头破血流,却也追得他如丧家之犬,算是对得起那雇主了,这钱便不返还给他又如何?师父半生习武,身子强健,一向不生病,如今一生了病,就倒在炕上爬不起来了,得尽快医治才好。”
弯刀小六正色道:“使不得,咱们虽是不入流的泼皮,可是蒙来的是蒙来的,讹来的是讹来的,既说是接了人家差使,那就得把事给人家办了才能收下这钱,要不然用着也亏心。罢了,这钱咱们还回去,今晚去‘四海鲜’转转,那里有钱的主儿多,看看能不能摸几个荷包回来。”
丁浩听了对这几个小泼皮顿时有些另眼看顾,他们本是人人看不起的泼皮,坑蒙拐骗的事更是家常便饭,他们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但是他们还能谨守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和道德底限,那这人虽是泼皮,却绝不是一个小人、烂人,比起那徐穆尘、柳十一之流真是不知高尚了多少。如今他们既有难,不妨帮他们一把,同时自己在这霸州城里人单势孤,正可借助他们的力量。这些泼皮整日在街巷间胡浑,城狐社鼠之流,能量其实大得很。
想到这里,丁浩立即转过柳树,向三人拱手一笑道:“三位小兄弟,你们的话我刚才都听在耳中。你们的难处,我也了解了。对三位小兄弟,丁某真是钦佩的很。”
弯刀小六登时红了脸,恼道:“你来说甚么风凉话,我们只不过是人人瞧不起的泼皮混混,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你堂堂丁家管事,连驱马赶车都不屑用我这样的人,还说甚么钦佩的很。”
丁浩正容道:“这话就差了,三位身处卑污,却自有坚持,说实话,如果我沦落到这一步,能不能还守这些规矩,也是自问不知。刘备织席贩履、张飞杀猪卖肉,关云长还沿街叫卖做过小买卖呢,仗义每多屠狗辈,无良总是读书人,三位何必如此自鄙?”
大头听了喜道:“丁管事莫非是算命的出身,你怎知道我原是个屠狗卖肉的?我爹活着的时候,正是靠卖狗肉过活的。”
“大头闭嘴!”弯刀小六没好气地骂了脑筋缺根弦的大头一句,上下打量丁浩一番,脸色缓和了些:“你夸上天去,我们还是不入流的小泼皮,比不得刘关张那样的大英雄。看在柳婆婆面上,我们也不与你为难了,不过你却要小心,那雇主说不定就要另找人对付你,还在这里与我们啰嗦什么?”
丁浩笑道:“正是如此,我才来找你们。”
他从袖中摸出张银票来,说道:“那人给你五十吊,我给你一百吊。我也不追问那人身份、来路,只等你推了他这桩生意,便来替我做事如何?”
大头见了更喜,摩拳擦掌地道:“这个使得,你与谁有过节,要让我们去揍他一顿吗?是需要打伤了还是打残了,若是下黑手打闷棍把那对头弄成残废,可是要再加钱的,如果对方人多势众,你还是要加钱的。”
弯刀小六在他大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骂道:“叫你闭嘴,还要现眼。”然后抱起双臂,不冷不热地看着丁浩,说道:“如果你是要从我们这里了解那雇主的一举一动,那还是省省吧。我今日拒了人家生意,明日便替你去寻他麻烦,岂不是无耻之极?这件事就是这件事,就算我推了他的生意,也不会变成两桩事,小六儿不会自欺欺人。”
丁浩正是想让他们为自己所用,见他一口道破,便退了一步道:“那也罢了,我也不要你们去窥探、为难那雇主,我使这一百吊钱雇你们保我安全,这样如何?我看这位铁牛兄弟一身硬功夫极是了得,想必两位的功夫也不会差了,当能护我周全。”
弯刀小六笑道:“咱们兄弟,人虽穷,志可不短。你要雇我们杀人放火,只要钱出得动了人心,我们也为你去做。但有一条,得在此事之后。我们今日来寻你麻烦,就因有人要为难你,不管你说的多么好听,为你去窥探那人动静也好,反过来保护你周全也罢,这两桩事不还是一桩事么?那样朝三暮四两面三头的事,我弯刀小六是绝不会做的?”
丁浩怔了怔,轻叹道:“小兄弟教训的是,我比你痴长几岁,却没你想的透澈。”他自嘲地一笑,感伤地道:“丁某一直以来身处的环境,便是与人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钻营取巧惯了,只觉得圆滑一些才不吃亏,到如今,胸中一团血气已淡了、少年峥嵘棱角也磨平了,听你一番话,真让我惭愧不已。罢了,这钱你们还是拿去,我也不要你们为我做甚么事啦。”说着仍将那钱递过去
弯刀小六脸皮有些涨红,想起父亲病情,有心接钱在手,可是被他这一通赞,倒是有些放不下身段,只得吃吃地道:“我……我们不曾为你做甚么事,怎好收你的钱?”
丁浩无所谓地笑道:“你们就当是使计从我这里骗去的好了,你不是说坑蒙拐骗的事也时常做得么?哈哈……”
弯刀小六更加难为情,讪讪笑道:“可我们……我们着实没有蒙过你。”
丁浩略略一想想想,忽地笑道:“这也容易。”
他举起拳头晃了晃,在弯刀小六胸口轻轻一捶,一旁铁牛立即瞪起眼睛,攥起钵大的拳头踏前一步喝道:“你这厮说的好好的,为何动手打人?莫非只会使些下作手段偷袭?”
丁浩就势把钱往他手里一塞,微笑道:“打了人,总要有所赔偿才是,这样……天经地义了吧?呵呵……,三位小兄弟,告辞了。”丁浩笑着拱拱手,转身走去。
铁牛和大头顿时呆住,弯刀小六胸口一热,忽地追上两步,拦在丁浩身前,重重地一抱拳道:“丁大哥仗义疏财,这份情小六记下了。这一次,小六实在不能帮你,不过以后丁大哥不管有什么事,火里来水里去、上刀山下火海,你只要说出来,小六皱一皱眉头,便算不得英雄好汉!”
丁浩拍拍他肩膀笑道:“刀山火海,我倒想不出哪里有,也没想出来为什么要去。不过肉山酒海,这霸州城里倒有好几处。我一个人在州府衙门盘帐,吃也一个人,住也一个人,实在寂寞的很,你们如果有心,咱们闲暇得空的时候,一起去那肉山酒海走几遭如何?”
大头一听“肉山酒海”,登时两眼发亮,弯刀小六还没开口,他便大声嚷嚷道:“有空,有空,怎么没空,我们哥三儿天天有空!”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111章 候东风
丁浩每日盘完了帐,便与三个小兄弟一齐快乐,倒也不再寂寞。他怕那弯刀小六认为他是绕了个弯儿拉三人当保镖,是以每次约他们喝酒,都是说明了时辰、地点,一齐在那里相聚,并不与他们同路而行。
不过丁浩也不敢大意,如果是柳十一之流,为了私怨也好,争权也罢,最厉害也就是使些泼污水毁人名声的手段,可是徐穆尘却不同,事关他的身家性命,狗急了跳墙,买凶杀人也是有可能的,因此他把负责看管自己的两个公差做了保镖,每日拉着他们一起去吃酒。一个管事、两个公差、三个泼皮,同座饮酒,把臂言欢,瞧来也算霸州一景。
这几日几人相处愉快,年轻人尤其容易与人打成一片,弯刀小六三人便要与他结拜成兄弟。丁浩对江湖结拜这种事本来觉得有些胡闹,可是看这三个小兄弟十分认真,便也笑着答应下来。四人跪盟天地,叙了长幼,丁浩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大哥。
这天中午,几人吃酒已毕,丁浩说道:“三位兄弟,明天就是浴兰令节了,州府衙门要封衙过节,大哥我也要回丁家庄去了。咱们兄弟,只能节后再见了。”
听说他要回乡下去,三个兄弟心中颇有些不舍。兄弟四人聊了许久,直到两个公人不耐催促,丁浩才与他们告别,返回府衙。
宋朝的公务员们,薪水在各个朝代中是最高的,休假时间在各个朝代中也是最长的。大节休七天;中节小节休三天或一天;每月例假三天,再加上各级官署每年十二月二十日“封印”停止公务,公务人员回家过年省亲,要到次年正月二十日才返回衙门“开印”办公。这样一来,他们全年的实际假期近一百天,已经接近现代双休日制度的休假时间,而我们的双休日制度如今才实行了不过十多年,这个时代的公务员们福利待遇实是比现代还好。
“浴兰令节”将至,与三天例假连起来,可以连休四天,到了下午,整个衙门就冷清下来,许多官吏、衙役已经提前休班了。那模样就像现代的机关事业单位逢年过节时的情景,丁浩看在眼里,不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他此时还在屋子里忙碌着,那两个看管他的衙差现如今哪还能负起看管之责,眼看衙门里冷冷清清,那两个衙差心里也长了草,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其实那帐册丁浩在三天前就基本完工了,前日徐穆尘赶来,已经对最后一册帐簿做了检查确认,并逐页签字画押。但是丁浩对赵县尉那里却说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