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老爷子就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顾之泽吓得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了下去,他慌乱地说:“
别别别,老爷子不能这样,我这……我这是……其实是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朱大哥,我……”
朱老太太伸手去拉顾之泽,一边拉一边哭着说:“哪儿能这样,是我们强子命不好,不赖你,你是……好人,大妈知道你是好人。强子在那边知道你对兰兰那么好,他死了都高兴。”
兰兰在一边愣了一会儿,哇地大哭起来,她抱着朱老爷子喊:“妈妈不要我了,爸爸也不要我了,现在,爷爷奶奶你们也不要我了……”
老爷子的心都绞成一团了,他转身把兰兰搂进怀里:“爷爷没用,爷爷……爷爷对不起兰兰,兰兰跟叔叔去城里念书,以后……活得比爷爷奶奶强。”
祖孙三个哭成一团,兰兰哭着喊着不要离开爷爷奶奶,顾之泽跟在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有点儿后悔自己这个决定。可再看看这个贫瘠的小山村,看看那些十七八岁就嫁人,二十岁出头就是两个孩子的妈的姑娘,她们成天就围着炉灶打转,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一辈子没有自己的生活,一辈子挣扎在生存线上……顾之泽又觉得自己没做错。
这一夜,大人劝孩子,孩子求大人,许了无数的保证,天快亮时,兰兰终于点头同意去城里读书,条件是每年寒暑假都要回来陪爷爷奶奶,还要爷爷也去川江玩……
顾之泽对朱家夫妇说:“这孩子很孝顺,是您二老的福气。”
朱老爷子红肿着眼睛说:“顾记者,我把孩子……交给你了,我……谢谢你。”
顾之泽带着孩子离开小山村时,兰兰哭成了泪人。等车子拐过山坳,她抽噎着对顾之泽说:“叔叔,如果……将来你不喜欢兰兰了,你也不要兰兰了,你能不能再把兰兰送回来?”
顾之泽眼眶一阵刺痛,他伸手过去胡噜胡噜兰兰的头发说:“叔叔不会不要兰兰,叔叔想让兰兰当女儿呢。”
“可是我有爸爸。”兰兰认真地说。
顾之泽笑一笑没说话,事实上他认为朱强真的是一个好爸爸。
***
顾云森第一眼看到兰兰就喜欢得不得了,这个孩子乖巧又懂事,在顾云森做饭时她就固执地站在厨房里帮着剥葱剥蒜;吃完饭又利落把桌子收拾干净了。顾云森心疼得把孩子抱出厨房,勒令儿子带着“孙女”去买两件新衣服。
顾之泽带着兰兰去了安宁最大的商业区,把儿童品牌扫了一个遍,兰兰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被满目的高楼大厦、华丽柜台吓坏了,她站在一排排衣架前不敢动,无论递给她什么她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顾之泽笑着把小姑娘推进更衣室,帮她挑了好几身冬装。兰兰穿上新衣服,薄呢小短裙,羊毛打底裤,小小的羊皮靴子,再配上一件白色大衣,小公主一样站在穿衣镜前。
顾之泽觉得这姑娘要是站在李易冰夫妇跟前,估计李润野和李润秋就彻底失宠了。
第四天,顾之泽带着朱晓兰飞回了川江,临走前顾云森给了兰兰一个大红包,里面是一万元的压岁钱。兰兰几番推辞不得只能接了过来,可是在临出门时又悄悄地把红包塞进了顾云森的枕头底下。
李润野在机场接机,看到“兰公主”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他蹲□子,小心翼翼地把兰兰小小的身子圈进怀里抱起来,听兰兰怯声怯气地说:“李叔叔好。”
顾之泽冲李润野挤挤眼睛:“被迷住了吧?”
“简直神魂颠倒!”李润野笑着说,“一年多没见,完全变样了。”
两人先把兰兰抱回去李易冰家,本意其实是想显摆一下,结果高歌一点儿商量余地都没有地就把孩子扣下了。
“你俩可以滚了,孩子放我这里,你们两个大男人能把自己收拾利落了我就谢天谢地了,哪儿还敢把孩子给你们?”
“妈,你讲讲理好不好。”李润野无可奈何地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你有多大脸,敢把刚刚那话再说一次吗?”李易冰一边忙着给孩子削苹果一边冷冷地甩过去一句。
李润野举双手投降,这种敏感话题能躲多远躲多远。
两个人牵着手回了自己的小家,这是顾之泽离开后将近五个月后第一次回来。他站在房门口,觉得心跳得有点儿快,看着李润野慢条斯理地掏钥匙,顾之泽攥紧了师父的手。
“怎么?”李润野扭过头问。
“师父,”顾之泽傻乎乎地抬起头,喃喃地说:“我回家了。”
李润野松开八戒的手,转而去搂他的腰,一边去拧门锁一边把嘴唇凑近顾之泽的耳廓:“要我抱你进去吗?”
顾之泽看一眼李润野,在昏暗的楼道里,李润野的眼睛里幽深似岁月流过,嘴角的弧线牵着自己的心。顾之泽笑一笑,伸出手说:“要!”
在这一刻,只要你想,只要我有,什么都给你,什么都依你。如果你害怕我离开,那么我就整天整天黏着你,我要让你知道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顺着你、依着你,让你高兴,让你能安稳地睡过每一个夜晚。
李润野把门推开,弯腰去抄顾之泽的膝盖,微微用力一抱……他的动作僵了一下。
“师父?”顾之泽腾的红了脸,有点儿结舌地说“我是不是胖了?”
李润野直起腰,看着怀里的人淡定地说:“瘦成这样了还说胖?”
他抱着顾之泽一步步跨进大门,稳稳走向客厅的沙发,但是顾之泽能清晰地感到师父的手臂在微微颤动——他抱不动自己了。以前,每次做完后师父都会抱着自己去浴室清洗,从未见他如此辛苦。可现在,自己在战场上滚了一圈,瘦了足足有十斤,可师父竟然抱不动了。
顾之泽坐在沙发上,圈住李润野的脖子不肯放手,心里满是悔恨和自责。
“八戒,”李润野拍拍顾之泽的肩背,“我得关门啊。”
顾之泽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李润野走去玄关换鞋关门,顾之泽脱了鞋子光着脚在久违的家里转圈。房间里干净整齐,到处都一尘不染,好像售楼处的精品样板间一样。
顾之泽不喜欢这样的房间,冷冰冰的,所有的东西都有刻板地放在固定的位置,甚至能按照高低排出顺序来——这里缺乏生气。顾之泽拉开卧室的门,床罩拉得平平整整连个褶皱都没有,床头柜上只有一个闹钟和一个镜框,里面是自己和师父的合影。可是顾之泽知道,这房间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李润野习惯在床头柜上放杯水,随时可以拿起来喝;李润野还习惯把手机充电器插在床前的接线板上不拔下来,晚上睡觉时直接把手机插上去就行;李润野还习惯在床上放一条薄毯,因为自己在周末时习惯躺在床上看书,看困了倒下就睡个午觉,师父会用薄毯把自己卷起来……
顾之泽转身去厨房:冰箱里有整整齐齐的一摞外卖保鲜盒,保鲜格里只有几个苹果,而李润野最讨厌吃苹果;茶叶罐里的茶已经不多了,柜子里放着一包未拆封的袋装茶,包装上印着“西湖龙井”,可李润野从来都只喝铁观音……
顾之泽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看着心里就酸成一片。李润野从来不会做家务,收拾房间这种事一定是请小时工做的,可是,又有哪个小时工能像自己一样了解李润野的习惯呢?在自己不在的这五个月里,李润野天天都生活在熟悉却陌生的房间,他懒得去纠正小时工的做法,对冰箱里放苹果还是放橙子毫不在意,因为那个人不在,所以一切也都变得百无聊赖……
“八戒,”李润野从身后圈住顾之泽的腰,轻轻问,“你检查什么呢?”
“检查家里有没有陌生人的痕迹,”顾之泽板着脸在李润野的怀里转过身来,作出严肃的样子,“在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有没有带野男人回来?”
李润野忍不住笑:“我得跟我爸说说,就说他儿媳妇管他叫‘野男人’。”
顾之泽懊恼地发现自己又被调戏了,跟李润野斗嘴皮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二的事,可自己居然总是不长记性!
“师父,”顾之泽攥着李润野的衣襟说,“我事先没跟你商量就把兰兰带回来……”
“这挺好的,”李润野飞快地打断顾之泽的话,“你看爸爸妈妈多高兴,我姐都37了,他们一直觉得这辈子没有抱孙子的机会了,你把兰兰接过来那是准准地戳中了他们的心窝子。”
“那以后,我们俩要好好养她。”
“哈,”李润野轻笑一声,“还是交给妈妈来吧,我可没把握能养好她。”
“所以我们一起养啊,”顾之泽眨眨眼,再补充一句,“我们一起,送她去幼儿园,送她去念小学,然后轮流去开家长会……”
“你什么意思?”李润野皱皱眉,把顾之泽轻轻推开,严肃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又不跟我商量就做了什么决定了?”
“师父,我想申请调组,我不想在国际部了。”
“为什么?”李润野变了脸色,言语里有几分严厉,“你现在是最佳时期,有稿子有知名度,在国际上都叫得响,最多再过两年,你就可以稳稳地跻身国际一流记者的行列。再说,你应该很清楚做国际新闻几乎可以说是最有发展前途的方向了,现在退出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顾之泽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李润野抓紧了他的肩头,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明明就很喜欢做国际新闻,尤其喜欢做战地记者,为什么要放弃?”
“师父,你觉得我能不能成为国际一流的记者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李润野斩钉截铁地说,“一点儿也不重要,但是你快不快乐就很重要,我认为你做国际新闻就很快乐。”
“哦,那你觉得我最快乐的事儿是什么呢?”顾之泽贴上李润野,双手搂住他的腰,把火热的气息喷在对方的脖颈处,他故意在“最”字上放了重音,他知道师父能听懂。
“之泽。”李润野想要把人推开,想要把这个小子骂醒,可是顾之泽的手已经灵活地钻进了他的衣襟,并且毫不犹豫地一路向下。李润野喘口气,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得紧紧地把人箍进怀里,唇舌纠缠着一路跌跌撞撞地倒在卧室的大床上。此时此刻,无论未来如何,怀里的人都是最重要的。
那一夜,李润野又是天快亮时才睡着,只是这一夜,他很快乐;那一夜,顾之泽也快乐,当然,他又在叫唤“腰酸背痛腿抽筋儿”了。
第二中午,当李润野睁开眼睛时,顾之泽已经做好了饭。清蒸罗非鱼、鸡蛋丝瓜、素色清炒,外带一碗海带排骨汤,一屋子都漫着“家”的味道。
“起来吃饭!”顾之泽在门口笑着说,明亮的笑容让李润野一时之间有种时空移位的感觉,拿不住自己是不是醒着。直到坐在餐桌边,拿着热乎乎的杯子,李润野才找回点儿真实感。
但是,李润野依然没有忘记昨夜那场没有完结的对话:“之泽,你真的申请转组了?”
顾之泽挠挠头,师父哪儿都好,就是“记性太好”这个坏毛病需要改改,他看着一桌子的饭菜,觉得还是先把“生米做成熟饭”最明智,等把所有手续办完了再跟师父摊牌。于是他拼命转移话题说:“我有这个想法,不过还没下决心……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师父我有三个月的假,你应该赶紧去办签证!”
“签证?”
“你说要带我去肯尼亚的,怎么,现在想赖账?”顾之泽作势眯起眼睛,磨磨牙,“当心我涨利息啊!”
李润野慢慢挑起嘴角。
“师父,”顾之泽再接再厉地撺掇,“昨天诺瓦尔打电话给我显摆,说他已经在办中国的签证了,大师兄邀他去凤凰古镇玩,你听了难道不觉得有压力吗?”
李润野笑着摇摇头,他把顾之泽的手握在掌心里说:“有人说,以后要找个‘能摆平他老子,有房有车有闲钱供他周游世界吃香喝辣,家务全包无怨言’的帅哥过一辈子……”
顾之泽慢慢瞪大眼睛,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好像还是在自己刚刚踏进《安宁晨报》时,那天自己跟师父去金鼎轩吃饭,吃的什么忘记了,但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回报社时的快乐和满足感却熟悉得似乎每天都在温习。
“之泽,”李润野笑着说,“有些事我做不到,比如‘家务’,但有些事我会一件件完成,比如周游世界。”
顾之泽拼命眨眼睛,把满眼的泪眨回去,他板着脸说:“胡说!我当时明明还说了要‘躺平撅好任□□’!”
“你可以试试,”李润野的话音消失在顾之泽的嘴角。
在满室阳光中,在浓郁的饭香中,两个人坐在桌边静静接吻,他们十指交握,掌心里攥着对方的一颗心。静谧又美好,平淡又永恒。
唇分时,李润野温柔地用拇指蹭去顾之泽唇角的水渍,他柔声问:“之泽,咱们来说说你申请转组是怎么回事?”
顾之泽……
***
顾之泽趁李润野去电视台上班时溜去了新华社,直接找到了国际部的主任老陈。老陈耐着性子听顾之泽东拉西扯了四十分钟后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调职。”
“调什么职?”老陈说,“你下个任期我们都排好了,先去土耳其呆一个月,然后去叙利亚,最近叙利亚还算平静,你趁机过去先适应适应。”
“我说的调职不是换个外派地,而是离开国际部。”
“啊?”老陈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子是要撂挑子不干了,他的嗓门一下子就拔高了,“顾之泽,好好的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我不想再上战场了。”顾之泽说,“也不想外派去任何国家,瑞士、挪威、丹麦都不想去。”
“为什么?”老陈震惊得合不上嘴,“瑞士那种养老圣地都不去?”
“不去,因为我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顾之泽答得行云流水。
“你屁个d!”老陈啐了他一口,“你看你之前那个亢奋的样子,你要ptsd我就是did(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即多重人格障碍)了。”
顾之泽梗着脖子犟嘴:“我真的ptsd,我有职业心理医生的证明您要不要看?”
“我不看,”老陈轻蔑地说,“你小子别跟我这儿玩花活儿,有什么要求就提,有什么想法就说,别干那个欲擒故纵的勾当。”
“主任,”顾之泽站直腰,把嬉笑收敛起来换上严肃的表情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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