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块手表都列在了那张纸上。同时,他也列出了自己的朋友关系,刘念、刘丹、辛奕、常昊的名字赫然在目。在那张纸的末尾,他清清楚楚地写着,把名下的所有存款和钱财全部转入顾之泽名下,如果顾之泽考取驾照,那辆车也转入顾之泽名下。
顾云森勃然大怒!
“你什么意思!这算金钱交易么!”
“叔叔您先别急,先听我说,”李润野摊开手掌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他说,“我愿意倾其所有让您相信我,在情感上,我真的是全心爱着之泽,可是情感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很难取信于人;所以我只能拿出我所拥有的一切来让您相信。这张纸上列出的不仅是钱财,而是我的一切,我的经济收入、父母亲族、所有的人际关系,每一条您都可以去查证。我告诉您这些,只是想说,我愿意把全副家身都拿出来,连同我的家人一起押在这里,只希望您给我们一个机会。如果有一天之泽说要离开,我绝不会纠缠;如果有一天我对不起他,这些……您可以随意处置。”
顾之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润野,整个人完全僵住了,巨大的冲击让他说不出话来,大脑完全停摆,可是眼泪却奇迹般地奔涌而下。
顾云森看着那张纸,每一个字都是手写,字迹有些凌乱,应该是在楼下等待时,趴在方向盘上写的。但是能看出外柔内刚的字体,每一笔都骨骼疏朗。作为一个语文教师,总是格外关注一个人的字迹,顾云森相信,虽然有严嵩这样的异类存在,但是大部分人的字还是可以反应他的品行的。李润野的字和他的人,温润如玉,君子翩翩。
“叔叔,”李润野上前一步,轻声问,“能给我们一个机会么?我会很小心的。”
顾云森木然地转过头去看着顾之泽,看到儿子汹涌而下的泪水和殷切期盼的目光,他慢慢地站起身,瞬间苍老了十岁,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挪了出去。顾之泽在身后喊一声“爸爸”,可是顾云森没有回头,任凭儿子在身后哭得不能自已,只是一步步挪着,每一步都忍着钻心的疼痛,每一步都恨不得踏出血迹来。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看着妻子的照片,在那张深爱的脸上,他看到了儿子的神色。他轻轻地问妻子,我该怎么办?
照片上的人不说话,只是微笑着,那笑容甜蜜幸福,可是目光却坚定执着,透过生死的空间,直直地投射到顾云森的心底,他记得,在妻子主动提出“私奔”时,脸上就是这样笑容,在她偷出户口本拉着自己直奔民政局时,脸上也是这种笑容;在他们初到安宁市,只能租得起平房时,脸上也是这种笑容。顾云森悚然一惊,他忽然想起来,儿子说“我不想离开他”时,也是这么笑的。
顾云森就这么坐着,看着照片上的人,直的窗外渐渐泛白,一轮太阳缓缓升起,新的一天,新的开始。在刺目的阳光下,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觉得全身都在酸痛,他听不到房间里有一点儿动静,也不知道儿子和李润野怎样了。但是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爱情,从来都是非理智的”。
他自己疯狂地爱过,从教那么多年,也看过太多“热恋”的年轻情侣。他深深懂得试图插手“爱情”的尝试几乎都会失败,只有自己爱一次,伤一次,痛一次,才能学会成熟懂得珍惜。
顾云森慢慢地站起身,拉开房门走出去。顾之泽的房门没有关,他看到李润野坐在床边,紧紧握着顾之泽的手。而顾之泽已经睡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每次在梦中抽泣的时候李润野就会抚一抚他的头发,把手掌扣在他的额头,然后顾之泽会牵动嘴角,继续沉睡。
顾云森站在客厅的阴影里看了半晌,慢慢地转向厨房。打开厨房门的声音惊动了李润野,他走出来看到顾云森从冰箱里拿出几只鸡蛋和一包面包片。李润野笑了,他走到厨房门口,轻声说:“叔叔,我已经买好早饭了,放在饭厅的餐桌上。”
顾云森往顾之泽房间的方向看了看,李润野解释道:“之泽前天晚上就没睡,因为您要来,他紧张得不行,折腾了一个晚上收拾房间,还跟我演练了好多次要怎么说话怎么做事……”李润野苦笑了一下,“百密一疏,谁知道那个充电器漏了马脚。”
“如果不是那个,你们要瞒到什么时候?”
“其实,之泽早就想说了,是我不让他说的。我自己曾经冒失过一次,我知道这样会给您带来太大的冲击,我本想再准备准备的……”
“还想准备什么?”
“想让之泽更出色一些,给他找好后路,万一有什么他随时可以转身离开;也让您更了解我一些,能更信任我一些……可是,我们还是伤到了您。”
顾云森摆摆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润野拉着顾云森坐在餐桌前,打开一个外卖盒子,里面是热腾腾的八宝粥,又拿出一份生煎放在盘子里递给顾云森,他说:“您先吃点儿东西吧,等之泽睡醒了我陪他吃。”
顾云森看着桌子上的早餐,都是自己平素喜欢吃的,他叹口气拿起了勺子。
于是顾之泽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红肿的眼睛走到房门口时,就看到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坐在餐桌前,一个静静地吃着早餐,另一个轻声细语地闲聊。
他的眼泪又一次奔涌而下,心却飘到了窗外碧蓝的天空中。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考验
大年初六,顾之泽被亲爹扫地出门了。
顾云森凶巴巴地说:都给我滚一边去;我眼不见心不烦!
顾之泽讪讪地跟在爸爸屁股后边转了两圈儿;三番两次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被李润野拖了出去。李润野发动车子的时候对顾之泽说:“你爸爸心烦,咱们躲两天让他静静。”
于是这两个把天都捅了一个大窟窿的人臊眉搭眼地回到了李润野的家。顾之泽一踏进房门就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心里的沉重感慢慢消散;他长长地吐口气;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连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下。
李润野放好东西坐在他身边,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梳过顾之泽的头发,微微用了点儿力道,顾之泽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师父;以后我们该怎么办?”顾之泽懒洋洋地问。
“什么怎么办?最难办的都办完了,还有什么可‘怎么办’的?”
“我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顾之泽傻乎乎地说,“我现在都不敢闭眼,我怕等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这原来是场梦,爸爸根本就没有原谅我。”
“那也是我该担心的啊,你担心什么?在你父亲眼里,我才是那个勾引你走上歪路的罪魁祸首。”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是多么处心积虑地想要跟你在一起。”
“哦?”李润野俯□子凑近他,轻声问,“喜欢我?”
“嗯!”顾之泽点点头,痛快地说,“很喜欢!”
“愿意和我在一起,就算再苦再难也不后悔?”
“你要是对我不好的话,我马上反悔!”顾之泽颇为傲娇地说,小脖子一梗,眼睛就翻了上去。
“我尽量不让你后悔!”李润野笑着吻上去,用舌尖去勾起顾之泽的全部热情。顾之泽闭上眼睛,摸索着去解李润野睡衣的扣子,换来对方更为猛烈的亲吻。
可是,这两个终于等来雨后晴空的人不会知道,这天下午,顾云森一个人去了墓园,在妻子的坟前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色墨黑才摇摇晃晃地回到城里。他推开房门,屋子里冷冷清清,听不到儿子的笑闹声,将来也听不到孙儿的牙牙学语,顾云森跌坐在沙发上,积压了几乎一辈子的眼泪倾泻而下。
***
晚上,李润野叫了外卖,两个人吃了一顿简单但是异常美味的晚餐后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其实没什么节目可看,两个人只是漫无目的地换着台,东拉西扯地闲聊着。就在这一片静谧闲适中,李润野的手机铃尖锐地响了起来。
李润野慢吞吞地接起电话:“干嘛?”
电话是辛奕打来了,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当然不是为了奉上新年贺词,他是来骂人的。
在李润野接起电话的一瞬间,辛奕的怒吼就好像火山喷发一样不断地喷进李润野的大脑里,标准的魔音灌脑。李润野瞥了顾之泽一眼,八戒眨着好奇的眼睛望着他,努力想要听清辛奕在说什么。
辛奕在说刘明远辞职的事。
他今天下午才收到刘明远的短信和电子邮件,刘明远正式递交辞呈。这天是大年初六,他根本就没有给辛奕挽留的机会。刘明远满腔的怒火全都指向了李润野,他显然是在给李润野的桃花债收拾烂摊子,凭什么李润野左拥右抱美人环伺而他却损兵折将人才外流,他才不要给李润野的情债买单,必须骂回来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李润野沉默地听辛奕骂,他没有试图去做任何辩解,只是心里满是愧意和伤感。
辛奕骂了一通,这口气总算是出出去了,他恨恨地说:“总之,你损我一员大将就得再赔我一个,我不管你是挖别人墙角还是矬子里面拔将军,反正半年之后你再赔我一个‘刘明远’!”
李润野僵硬地笑了一下,把目光投向顾之泽,他说:“我尽量从矬子里给你拔一个,但是你也知道,揠苗助长往往适得其反,你总得给我一点儿时间。”
“你自己看着办!”辛奕“啪”地挂断了电话。
顾之泽跐溜一下从沙发上窜起来问:“出了什么事儿,我听着好像大老板挺生气。”
“刘明远辞职了。”
“什么!”顾之泽难以置信地说,“辞职?为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么,以刘明远的能力一直呆在《晨报》才奇怪吧。”
“可他不是一直都在报社干得挺高兴的么,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李润野不想跟顾之泽解释太多,还有些事情没有必要让他知道,徒增不必要的烦恼。刘明远和自己从未开始,也就不存在所谓“结束”,这只是命运的一个岔道,偶然相逢然后再分开,各自沿着自己的线路驶向自己的宿命。所以他轻描淡写地跟顾之泽解释刘明远只是想要有更大的发展,顾之泽想了想,也点头承认依照刘明远的能力,呆在《晨报》实在浪费。
李润野笑着揉揉顾之泽的头发说:“这话你可千万别让辛奕知道。”
因为刘明远的辞职,春节假期结束后社会版的第一件重要工作就是为刘明远办一个欢送会。在张晓璇的极力张罗下,很快就敲定了周末在报社附近的酒吧组织一次聚会。顾之泽自从知道刘明远要辞职以后就冥思苦想地要送刘明远一个什么东西当纪念,李润野虽然很想跟他说“你快算了吧,刘明远最不想要的就是你送的礼物”,但还是努力帮顾之泽出主意,最终决定送一个电子书。
顾之泽对李润野什么都不送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在他看来,刘明远跟李润野的关系非同寻常,他们是“师徒”也是“搭档”,是“朋友”也是“上下级”,李润野没理由不对刘明远的离开做点儿什么“表示”。他小声嘟囔着,觉得李润野太“冷淡”、太“无情”,李润野苦笑一声,觉得这笔烂账真是缠不清,说不明。
某天的下午,顾之泽出去跑消息,刘明远敲开了李润野办公室的门。
两个人相顾无言,今天这一幕早在李润野拒绝刘明远时就预料到了,只是那时他不知道刘明远离开时,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拥有了一个最可心的情人。可是刘明远,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孑然独行。
刘明远淡然地笑笑,好像从不曾刻骨地爱过眼前这个人,也不曾如此彻底地铩羽而归,他从容地说:“下周我就不来了,估计以后见面的机会会很少。”
“你打算去哪儿?”
“省电视台,”刘明远说,“其实在去年年中就有这个意向了,不过那时……总之我准备试试看做电视新闻,希望能有点儿成就。”
“明远……”李润野有些迟疑,刘明远却笑了。
“得得得,你什么都别说,这事儿本来就跟你没什么关系!”刘明远摇摇手,那洒脱随意的样子就好像眼前人只是一个哥儿们,“我就是想换个环境,这跟你俩没什么太大关系,你千万别摆出那副表情来。”
李润野皱皱眉。
“真的润野,我承认你是我辞职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你也知道,即便你同意和我在一起我也还是会辞职的,《晨报》从来都不是我的最终选择。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找一份新的工作,最好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如果可能,我希望我未来的伴侣要比你还出色!”
“一定会的,”李润野用力点点头。
“所以,我来告辞,顺便想找你要个临别礼物。”刘明远眨眨眼,露出调皮的笑容,“我想要你那只钢笔。”
“钢笔?”李润野低头看看桌上的那只笔,这是当初李舸送给他的礼物,他用了很久了,笔杆被磨得锃亮,笔尖已经微微有了弯起的弧度,他说,“这只笔很旧了。”
“我知道,我喜欢这只钢笔。”
“可是明远,这支笔是……是……别人送的。”李润野觉得拿前任男朋友的礼物送给单恋自己的人,这种狗血泼天的事儿他还真干不出来,再说这也是对刘明远的一种伤害和侮辱。
“哦,”刘明远点点头,显然是会错了意,他说,“我不该夺人所爱。”
“不不不,”李润野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介意,这个……是以前的朋友送的。”
刘明远松口气,说:“我有什么可介意的?我第一次看到它,它就握在你的手里,直到今天,它仍然握在你的手里,在我心里,这支笔就是你的。我就想要个纪念,行么?”
李润野从桌面上抓起笔,重新灌满了墨水,抽一张纸巾仔仔细细地把笔尖和笔杆擦干净,然后无比郑重地递给刘明远。
“明远,我知道这么说很俗很苍白,但是我希望你幸福。”
“我当然会幸福!”刘明远肯定地点点头,接过笔后无谓地摇摇手指,干脆利落地走出了李润野的办公室。
直到背影消失在走廊里,他连头都没有回一个。
***
刘明远的欢送会非常成功,大家同一个组很多年,彼此之间感情很深,虽然每个人都舍不得刘明远,但还是由衷地认为他的确应该有个更大的舞台去施展自己。
崔遥追着刘明远嘱咐,“苟富贵,莫相忘”。
马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