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紫馨一笑,觑见凌智吾身边凌韶吾漫不经心地跟着,忍不住摇了摇头,握着凌雅峥的手说:“舒儿今儿个也过去——兴许,能见到你七姐姐呢。”
“……她不要留在国公府里照看大公子?”
“据说,进门才三日,就从一朵娇花皱成了老白菜帮子。况且,似乎大公子又偏爱她带进去的还俗小尼姑茅庐,舒儿看她也可怜,就也带了她来。”
唇亡齿寒,凌雅峥暗自庆幸自己没进纡国公府,跟莫紫馨闲扯一通,待觉轿子渐渐颠簸,撩开帘子见换了人抬了她们正向山上去,就对莫紫馨说:“抬轿子的还不知道怎样骂咱们呢,嘴上说要登山,到底是躲在轿子叫连累他们吃苦流汗。”
莫紫馨笑道:“这一上一下虽辛苦他们,但也叫他们赚足了银子。”说着话,忽地听见一顶轿子里哎呦了一声,忙跟凌雅峥一左一右撩开帘子去看,只瞧见前面依着山石开出的山道上,原本跟在凌古氏轿子边的凌智吾脚下错了一步,滚了几层台阶,滚到马家小姐轿子边,险险地被凌韶吾、莫三拦住。
“这失魂落魄的,不知马家千金瞧见了,心里怎么想。”莫紫馨轻轻地敲了敲轿子。
“我哥哥脚扭到了。”凌雅峥忙说。
莫紫馨一瞧,果然凌韶吾一拐一瘸的了,就对外头小厮说:“离着山顶太远,就暂且去半山腰的白云洞里歇一会子。”
那小厮听了,就去跟前面的老夫人、夫人说。
须臾,就见轿夫们抬着轿子换了路,一盏茶功夫后,停在了供奉着本地土地的白云洞前。
凌雅峥、莫紫馨下了轿子,瞧见秦舒带着凌雅文紧跟着秦夫人身后,不敢挨得太近,就远远地跟着凌秦氏、莫宁氏站在白云洞边上,望见一个披着绣着红莲斗篷的少女跟着一位妇人走来,凌雅峥打量了那少女一番,悄悄地问莫紫馨:“这就是马大小姐?”
“瞧着比咱们强多了。”莫紫馨轻声地说。
正说着话,凌秦氏就对凌雅峥、凌雅娴笑道:“这是你们马家佩文姐姐,她不常出门,你们不太认得。”
凌雅峥、凌雅娴忙见过了马佩文,待凌秦氏、莫宁氏、秦夫人、马夫人向洞中石桌边坐下了,就彼此搀扶着,瞧着洞中挂着的“有求必应”幡子,给洞中土地上起香来。
“少爷们还没搀扶过来?”秦夫人蹙眉问。
“来了、来了。”外头的仆妇们应着。
凌雅峥待要去瞧凌韶吾伤得怎样,又见身边的马佩文一直望着她笑,于是也回头望了过去对她一笑。
“你在家读什么书?”
凌雅峥笑道:“都是母亲留下的旧书,如今年纪大了,去学堂里白叫先生嫌弃,只能自己摩挲着读两本书了。”
马佩文笑道:“你六姐姐怎么没来?”
“六姐姐不爱出门。”凌雅峥对马佩文的亲近茫然不解,对她一笑后,见秦舒、莫紫馨狐疑地看过来,轻轻地摇了摇头,忽地听见外头叠声喊“来了来了”,就忙去瞧,见凌智吾、凌韶吾被扶了进来,忙走到凌韶吾身边去看他,“哥哥的脚怎么了?”
“方才扭了一下,如今好了。”凌韶吾说着话,用力地拿着脚在地上跺了一跺。
凌雅峥见他没有大碍,忽地听见一声用力的喘息,向边上站着的凌智吾看去,见凌智吾额头上磨破了一点皮,就赶紧地去看凌秦氏。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走几步山路,都能跌下去?”凌秦氏蹙着眉头质问道。
受了伤的凌智吾默不作声地低着头,不时好似被人辜负般叹息一声。
秦夫人见凌秦氏动了怒,端起石桌上摆下的茶碗,笑道:“一时丢了宝贝心神恍惚罢了,你瞧,如今宝贝来了定了心,不又精神起来了吗?”说着话,就去看马夫人。
马夫人才过不惑之年,前二年生了一场病,病后便臃肿起来,丰腴的脸颊上带着敦厚的笑,好似没听出秦夫人话里的弦外之音。
秦夫人不由地有些尴尬,瞅了一眼低着头在凌雅娴耳边窃窃私语的马佩文,又劝凌秦氏:“好生叫人瞧瞧智吾额头怎样了,若没事,就放了他出去,免得这会子相见,该难为情了。”放下茶碗,对马夫人笑道:“我们家急等着要人,你们家几时肯放人?”
马佩文一怔,放下遮在嘴边的手,瞧了一眼精神萎靡不振的凌智吾,心不甘情不愿地蹙起眉来。
凌秦氏轻轻地吁了口气,有她这嫂子出面,马家没有不给脸面的道理——况且,因马家要走庚帖,凌智吾失魂落魄成这样,凌家的诚意还不够?
叮地一声,一阵清风吹动山洞门前悬挂的铜铃。
马夫人一脸敦厚地问:“我们家什么时候关押了国公府的人?实在是对不住,关押了谁?待我回去问问,立时把人放出来。”
装傻?
凌秦氏蹙眉,秦夫人疑惑,凌智吾越发地失魂落魄。
大哥这到底是想娶还是不想娶?凌韶吾皱着眉头冷眼瞧着,对凌智吾的愧疚彻底烟消云散了,觑见马佩文亲昵地握住凌雅峥的手,心里不由地一喜。?
☆、第45章 前脚后脚
? 秋高气爽的天里,不由地想多了的凌韶吾偷偷地向没事人一样的马佩文看去,见她饱满的脸颊上有些不耐烦,似乎是在等着早早解决此事,就也暗暗着急。
“智吾、智吾?”
忽地凌秦氏叠声地呼喊起来,凌韶吾一转头,就见身边的凌智吾捂着额头缓缓地滑落下来,见状,赶紧地伸手将凌智吾抱住。
“……二伯娘,大哥得赶紧回去瞧大夫。”凌韶吾赶紧地说。
凌秦氏眉头紧紧地蹙着,须臾冷笑道:“为一点子事,寻死觅活的,将来也没什么出息!韶吾,你送你大哥回去。”
“二伯娘不回去?”凌韶吾试探地问。
凌秦氏乜斜了眼,冷笑道:“为了这么个东西才来印透山就赶回去?你送你大哥回去吧。也不必兴师动众给他请大夫。”
“……是。”凌韶吾迟疑着应着。
莫三忙上前帮着凌韶吾搀扶起凌智吾来,听石桌边秦夫人劝道“小孩子不懂事,况且智吾本就重情,何必跟他置气?”莫夫人轻声地劝说马夫人“妹妹,你瞧智吾成了这个模样,就别为难孩子了”,听着这些,对凌韶吾一挤眼睛,二人就搀扶着凌智吾走出来,一直将他送上轿子。
“这事……”凌韶吾不由地懊恼起来。
莫三瞅着轿子里的凌智吾,见凌智吾的眼睫微微跳动,心思一转,就对凌韶吾笑道:“这轿子要下山,轿子里只有你大哥一个,只怕他半路上要从轿子里滑出来,你陪着他上轿子吧。”
凌韶吾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撩开帘子上了轿子,就紧紧地搂着凌智吾坐在轿子里,待轿子缓缓地起来了,不由地长叹一声,待轿子到了山底下,搂着凌智吾,不由地叹道:“大哥你何苦呢?这么着,人人都以为你是为了马小姐失魂落魄的呢!”听见怀中噗嗤一声,立时诧异地向怀中看去,低头就见凌智吾睁开了眼睛。
“韶吾什么时候这样多愁善感了?”凌智吾轻声说着,坐起身来后,小心地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大哥?”
“嘘——”凌智吾立时示意凌韶吾噤声,轻声叮嘱说:“母亲不在家里,一会子回了家,我继续装昏,你跟二弟去大伯娘院子里传说,大伯娘有了身子,一准会叫晚秋来探望我。”
“大哥还想跟晚秋纠缠?”凌韶吾大吃一惊。
凌智吾轻声嗔道:“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我反复想了想,只觉若不是十分恨我,晚秋必定不会将那玉钗送到母亲面前,倘若我真心认错……”
“大哥,山上国公夫人还有二伯娘,还有不明就里的莫家婶子可在劝说马夫人成全你跟马小姐的事呢!”
凌智吾听凌韶吾声音洪亮,不由地恼火道:“你若不肯帮我,也不必说什么废话,左右,二弟自会义不容辞地助我一臂之力!不过,韶吾,三叔不中用了,柳家毕竟只是你外祖家,将来怎样,你可得想清楚了!——至于马家,我父亲母亲原本就不太中意这门亲事,若不是觉得被马家讨回庚帖脸面上挂不住,我母亲也不会那般在意。”
凌韶吾冷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时大哥能为了晚秋叫马家小姐白担上一个叫你魂不守舍的名,将来也未必不会为了自己一时兴之所至,叫我担上什么罪名!”
轿夫们依稀听见轿子里的动静,忍不住问:“五少爷,大少爷醒了吗?”
凌韶吾也不言语,撩开帘子就跳了下去,望了一眼轿子上飘动两下便停下的帘子,一转头,就迈步上了高高的台阶,为赶回白云洞,爬上百来步台阶后,便又转上了迂回曲折的小路,走得浑身大汗淋漓,到了白云洞边,就瞧见人去洞空,心里一急,又要向上追去,迎头遇上莫三,就赶紧地问:“人呢?去山顶了?”
莫三缓缓地点了点头。
“马夫人可被说动了?”
“说说动了不像,说没说动,也不像。”
凌韶吾不由地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三背着手,靠着一棵老杨树,笑道:“意思是,马夫人一个人敌不过三人游说,心里又疑自己个错怪了凌智吾,这会子,只能闭口不提。对了,你大哥呢?”
凌韶吾懊恼地说道:“他装病回家去了。”
“要引元澄天的姐姐见一面?”莫三失笑道。
凌韶吾点了点头。
“早说了,对这种人,做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莫三敲打着下巴,思忖一番,说道:“这么着,只能再去找马塞鸿,试探马家的心思了。”
凌韶吾一怔,微微有些羞赧地说:“马小姐就在山顶上,不能去跟她说?”
“你若是冲撞了她……”
“不会,瞧方才马小姐的意思,怕是,她也对我有意。”眼前不由地浮现出那张惊鸿一瞥的面孔,凌韶吾的脸颊越发涨红,心忽地砰砰地跳了起来,只觉双手有些发麻,神魂像是脱离了躯壳般,飘飘然之下,忙咬住舌尖将神魂召唤回来。
“怎么瞧出来的?”莫三诧异地问,反复打量一番,只觉凌韶吾也算相貌堂堂,比之姿色平庸的凌智吾要好看得多,兴许马家小姐肤浅地看上他的皮相也未可知,笑道:“这么着,我叫人上去送信,叫我二姐姐支开旁人,单领着马小姐去一旁,你跟马小姐说话,很不必避讳我二姐姐。”
“多谢。”凌韶吾深吸了一口气,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跟着莫三大步流星地向山上去,走了小半个时辰停下,先闻见一股脂粉香气随风飘来,随后望见山顶厅子里,四位夫人临风远眺,几个女儿却在一旁的山石上站着赏看一丛清瘦的野菊。
“你去那等着。”莫三伸手向山石旁茂密的树林里指了指。
凌韶吾立时应着,猜着树叶铺成的柔软小径抬脚进了树林里,脚下踢着石块,心如乱麻地等着,忽地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心跳得越发快了,听见一声“这空山幽谷的,你叫我来说什么?”便恍惚地回过身来,待瞧见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随着莫紫馨走来,登时僵在地上。
莫紫馨瞧见了,紧紧地握着马佩文的手,轻笑道:“不是我有话跟你说,是凌家五弟有话跟你说。”
马佩文裙裾一动,似乎有要走的意思,终究又站着不动了。
莫紫馨笑道:“凌五弟有什么话,快说吧。”
凌韶吾尴尬地咳嗽一声,随后说道:“佩文姐姐,方才我大哥昏厥,是假装的……他不过是要趁着二伯娘不在家,偷偷地去见他心仪的女子。佩文姐姐千万不要被蛊惑了,不然,以后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
“……为何来说给我听?”马佩文好奇地望着凌韶吾,只瞧了一眼,便得体地收回眼。
凌韶吾喉咙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酝酿一番,才说道:“我原以为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想佩文姐姐那样不嫌弃,肯高看我一眼。既然佩文姐姐肯高看我,我凌韶吾便豁出去,立时去求祖父替我向马家求亲去,就算赔尽了脸面,也绝不辜负了佩文姐姐。”
马佩文错愕道:“我什么时候高看了你一眼?”见自己这话有些失礼,又尴尬地笑道:“凌五弟也不必妄自菲薄,但……凌五弟究竟是如何认定我……”
莫紫馨也疑惑地向凌韶吾看去。
“难道不是?”凌韶吾一怔,喃喃地说道:“我见明明讨回了庚帖,佩文姐姐还有意亲近我家姊妹,才……”
马佩文忙慌张地摆手道:“凌五弟误会了。”也不由地羞赧说:“凌、马两家左右都有那么一门亲在,我们马家的意思,是与其嫁,不如娶。”
凌韶吾见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情,登时目瞪口呆,脸色涨红着,嘀咕了一声:“若娶,我家六妹妹最合适不过了,八妹妹太小,不合适。”丢下一句,转身就要走。
“请留步。”马佩文喊了一声,见凌韶吾僵硬着背脊地原地站着,就问:“若不是会错了意思,你可还会特特来跟我通风报信?”
“会。”凌韶吾丢下一个字,就落荒而逃地窜进树林中。
马佩文不由地抿唇一笑,莫紫馨瞧着她的神色,推敲着说道:“这五少爷也算是个仁义心肠的人。”
马佩文低着头轻轻地点头,又向凌韶吾去处望了一眼,轻声说道:“可惜,他父亲是那么个人……”
“别只盯着坏处看,也要向好处想一想,人常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兴许他痛定思痛,发誓不走他老子的老路呢?”莫紫馨推敲着说。
马佩文脸上一红,啐道:“什么老路不老路的,跟咱们有什么相干?”
“跟我不相干,跟你可就相干了——既然老五特特来说,显然那女人并非寻常的丫鬟仆妇。人家关心你,才特意来说呢!”
“胡说八道,跟我有什么相干?你这军师,自己个将来怎样都不知道,成日里就会给人乱出主意!”马佩文略一沉吟,忽地嫣然一笑,伸手就向莫紫馨脸颊上扯去。
莫紫馨向后跳了一步,嬉笑着反倒去追马佩文,跑出几步,忽地望见一丛花朵恍若繁星般的野菊后,嫁进纡国公府形容枯槁的凌雅文怔怔地站在那边,登时僵住。
“……瞧见雅娴了吗?她追着一只野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