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元晚秋伸手将耳边乱发捋到耳后,沉吟一番,踌躇地问:“八小姐言下之意,是二少爷院子里,有大夫人的内应?”问完了,赶紧地追问,“不知,是哪个?”
凌雅峥笑道:“何必知道是哪一个,你只明白,一举一动,自有人盯着就好。”
“自有人盯着……”元晚秋默默地想了一下,想通了便抿唇一笑,投桃报李地轻声说:“虽不知道柳老将军提起马家做什么,但前两日,大少爷想法子捎信给我,只说他跟马家的亲事,虽秦夫人不愿再帮忙,但二夫人一直顺风顺水的,兴许是平生第一回被人打脸,执着得很,还请五少爷、八小姐日后小心着二夫人。”
“知道了。”
元晚秋福了福身,转身向凌敏吾院子走去。
一直好似个隐身人一样的梨梦凑到凌雅峥跟前,摸了摸脸颊上的伤疤,轻声地说:“小姐,你告诉晚秋,有人盯着,恐怕她会干出点什么事。”
“当然要干出点事来,不然平淡无波,怎地跟……”凌雅峥的话音因瞧见元晚秋去而复返戛然而止。
梨梦笑盈盈地看着元晚秋。
“梨梦脸颊上的伤浅淡了许多,料想明年就彻底没了吧?”元晚秋轻笑着,又对凌雅峥一福身,“我想替二少爷熬了汤送给大夫人赔罪,不知可否借小姐小厨房一用?”
“用就是了,缺什么,只管打发人去大厨房取。”凌雅峥大度地说。
“多谢八小姐。”
“走吧。”凌雅峥在前带路,听梨梦跟元晚秋攀谈,交握着两只手,思量着柳承恩去寻莫三对证时,莫三会怎么回,径直进了芳草轩中,令人引着元晚秋去改作小厨房的后罩房里,就令人在廊下摆下桌案,细细地勾勒起三晖院里的梧桐树来,描画了几下,见凌雅嵘留下看屋子的两个婆子过来,就交代说:“左右父亲也不再画画了,去丹心院里,叫姨娘们将父亲用不着的画画的各色工具送来,就摆在这屋子里。”
婆子听了,登时堆笑道:“八小姐,还是摆在三晖院吧,小姐早晚画画便宜些。”
梨梦嗤笑道:“妈妈们糊涂了,早晚的,小姐要画画,妈妈们开门就是,有什么麻烦便宜的?”
那两个婆子一愣,不敢不应地向外走。
“等出了院子,这两个一准叽叽咕咕嘀咕小姐呢。”梨梦嗤了一声。
凌雅峥笑道:“叫她们嘀咕去,反正这芳草轩,我占着了,日后嵘儿回来,只能借住在我那一些时日,再回不得芳草轩里。”
“我去瞧瞧屋子里怎样折腾才好,据我说,不如将这芳草轩,改成小姐的画室、厨房得了。”梨梦兴奋地说,抬脚进院子里转悠了一番,又踅向后罩房,一炷香功夫后,神神秘秘地走来说:“小姐,晚秋在给大夫人熬王八汤呢。瞧着,她也不像是目不识丁的泥腿子、市井小民家的女儿,岂会连那王八汤……”皱了皱眉,想通了,立时拍手笑道:“总算学了一招了。”
“俗话说,学以致用,等你脸上的伤好了,不知哪个有福的要把你得了去。”凌雅峥伸手向梨梦身上一摸,笑道:“比先前光滑了许多。”笑完了,见梨梦呆住,就狐疑地看她一眼。
梨梦低着头,不知想起什么来,娥眉微蹙地站在凌雅峥身边出神,待见洪姨娘领着两个婆子将凌尤胜作画的器物都搬了过来,就忙去迎着。
凌雅峥擎着毛笔,心里默默地想着莫宁氏的容貌,就在纸上慢慢地勾勒出来,画到莫宁氏乌发时,天色已经黑了,模模糊糊地瞅见元晚秋提着个朱红食盒向外去,便放下了笔。
“有好戏看了。”梨梦说。
凌雅峥抿唇一笑。
梨梦笑道:“小姐,你说,晚秋该不会当真要闹得大夫人小产吧?”
“不会。”凌雅峥推敲着,“只有大夫人产下男儿,大老爷在二哥身上的寄望少了,晚秋才能够得偿所愿。今次,据我看,不过是要想闹出事来,跟二哥‘同患难’罢了。”
“原来如此。”
凌雅峥洗了手,就向凌古氏那吃饭去,祖孙二人用过了饭,正在屋子里闲话着消食,就见绣幕匆匆地走了进来。
“老夫人,又闹起来了。”绣幕慌张地来说。
凌古氏忙问:“是大少爷那闹起来了?还是五少爷那?”
“都不是。是二少爷,二少爷听说大夫人打了他的丫鬟,就硬撑着叫大少爷陪着过去问个究竟,一问,见是他的丫鬟好心做了坏事。”绣幕见凌古氏不着急,面上就也松快起来。
凌古氏问:“究竟是怎么个好心做坏事?”
“就是元澄天的姐姐,她是外头进来的,只怕这辈子头一遭见到活王八呢,就将那东西当个宝,煞费心思地熬了汤,巴巴地端去给大夫人补身子替二少爷赔不是。”
“竟有如此糊涂的人?”凌古氏先觉凌钱氏打得在理。
绣幕笑道:“若是咱们家养的丫鬟,自然不会犯这错,但晚秋是外头来的,她哪里懂得这个?况且,大夫人防着二少爷,恐怕一口都没喝那汤,训斥两句就够了,偏打上了。”
凌古氏皱着眉头,忽地振奋道:“走,领人去。”
“祖母慢点。”凌雅峥忙搀扶住凌古氏,出了门,迎头遇上凌秦氏,忙福了福身。
凌秦氏苦着脸,过来后轻声说:“母亲是要去大嫂呢?”
“她怀了身孕,就成天王了?不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她不肯安生?”凌古氏冷笑道。
凌秦氏低声道:“大嫂子中年得子,难免紧张一些——况且,那晚秋实在鲁莽。既然那晚秋是儿媳做主送去大嫂房里的,现如今,生出这事来,儿媳实在没脸对大嫂开口,想请母亲做主,将晚秋打发出去。”
凌古氏蹙眉道:“听说她跟夫家和离了?打发她出去,她孤零零一个弱女子,又回哪去?”
“不如,请母亲做主,叫晚秋跟夫家破镜重圆?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晚秋跟赵家小子是少年夫妻,就算赵家小子不好,叫他改了就是?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呵——”凌古氏冷笑一声。
凌雅峥眼皮子不住地跳着,那姓赵的既然肯收了凌智吾的银子跟元晚秋和离,怕跟她也没多少情谊,只怕会看在凌秦氏送去的银子的份上,又跟元晚秋“破镜重圆”呢。
“母亲?”凌秦氏讪笑着,有些弄不明白凌古氏的意思。
凌古氏冷笑道:“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世上哪个人像你这样运气,小小年纪就能遇上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君?浪子回头?呸!能坏成那样的,就叫他坏到底自食其果得了,何必等他回头?”
凌秦氏脸上火辣辣得疼,疑心马家就是如此看待凌智吾,才决绝地讨回庚帖,不听人劝说。
凌雅峥瞄了凌秦氏一眼,就领着凌古氏向凌钱氏院子去,迂回地绕着圈子,路过丹心院冷不丁听见院子里凌尤胜放浪形骸地吟哦,无声地一笑,待到了凌钱氏院子外,就见凌智吾着急来说“祖母,快进去拦着敏吾,别叫他冲撞了大伯娘!”
凌古氏撇嘴道:“哪那样金贵?”
凌雅峥依稀听见院子里喊“快请大夫”,就立时搀扶着凌古氏进去,才进去,就见院子里乱成一团,门前廊下,凌敏吾直挺挺地跪着,一旁本就削瘦的元晚秋伏在地上磕头不止。
“祖母,快叫他们起来。”凌智吾急红了眼眶,饶是如此,眼睛却不敢长久地在元晚秋身上停留。
“大哥,二伯娘过来了。”凌雅峥提醒一声。
凌智吾一怔之后,越发地拘谨谨慎了,两只手搀扶着凌古氏,就连在元晚秋身边四步之内的凌敏吾也不敢看了。
“去请大夫。”一个丫鬟向外冲来,到了凌古氏面前,慌张地低下头来。
“老二家的,去请大夫,将城里的大夫,能请来的都请来。”凌古氏发话道。
凌秦氏讪笑道:“虽大嫂身子骨要紧,但请那么多大夫来,万一闹得满城风雨,那可就……”
“你是怕得罪了你大嫂?”凌古氏一针见血地说。
凌秦氏讪讪地,只得吩咐人去请大夫。
凌古氏皱着眉头,扶着凌雅峥、凌智吾上了台阶,先问凌敏吾:“你怎么闹出来的事?”
凌敏吾心知凌古氏大抵是为了叫穆老姨娘没脸,才特特地过来“救”他,但此时也顾不得了,瞥了一眼元晚秋,开口道:“晚秋她……”
“敏吾,起来回话吧。”凌智吾唯恐凌敏吾将罪名都推到元晚秋头上,忙打断凌敏吾的话。
凌敏吾心里苦笑,踉跄着站起身来,低头说道:“晚秋好心一片,不忍见我跟母亲生分,就特意去做了甲鱼汤给母亲送来,母亲喝了后,才知道是甲鱼汤,于是……”
“老夫人,晚秋当真不知大夫人喝不得甲鱼汤!晚秋出身乡野民间,只当那大鱼大肉都是顶好的东西,所以……请大夫人要罚就罚晚秋自作主张,千万别怪罪到二少爷头上。”元晚秋跪在地上哽咽着。
不知何时,元澄天也跑了进来,巴巴地跟着元晚秋跪下。
凌智吾急着替元晚秋开脱,忙问元澄天:“你可曾见过甲鱼?”
元澄天仰起一张惶恐的小脸来,忙摇了摇头,“我们数着米粒下锅的人家,只在街上见过人家卖过。”
“可曾听过那甲鱼性寒,有通血络、散淤块之效?”凌智吾又赶紧地问。
元澄天摇了摇头。
凌智吾如释重负,笑道:“祖母,你瞧,晚、这丫鬟,见识短浅,并不知道呢。俗话说,不知者无罪……”听见凌秦氏有些尖锐的咳嗽声,忙闭了嘴,偷偷去看元晚秋一眼,只一眼,神魂都好似被什么拽住了一样,暗道这样帮她,她应当释怀了吧。
“不知者无罪,晚秋,起来吧。”凌古氏说道。
元澄天赶紧地将元晚秋搀扶起来,谁知元晚秋刚刚站起来,屋子里凌钱氏就喊起疼来。
“雷声大雨点小。”凌古氏说。
凌雅峥皱着眉头,心道凌钱氏不至于为拿住凌敏吾把柄,当真喝了凌敏吾院子里送来的汤水吧——若当真喝了,那就太奇怪了。心里想着,就打了帘子,随着凌古氏进去,才进去,就见摆在西间里的菜肴凉了后散发出油腻的腥味,东间里一张拔步床上,凌钱氏捂着肚子哀哀地叫着、穆老姨娘无奈地捻着佛珠。
凌古氏笃定凌钱氏没事,老神在在地在床对面椅子上坐下,就听着凌钱氏喊,不时地催问一声:“大夫来了吗?”
凌雅峥偷偷地向床上瞧着,听凌钱氏叫得哀戚,不由地想起了柳如眉来,瞧了一眼看看似惶恐的元晚秋,见她还镇定,就料到凌钱氏没事。
“大夫来了。”凌秦氏说着,不敢劳动凌古氏起身,指挥着叫人抬着屏风将这东间一分为二,遮住了女眷后,就请大夫进来。
“好生瞧瞧,大夫人究竟动了胎气没有。”
“是。”七八个大夫进来了,隔着帐子听见凌钱氏的痛哭,个个愁眉苦脸起来,个个犹豫起来。
凌敏吾站在一旁,冷笑道:“几位老大夫可千万小心一些,若是听母亲痛哭,就断定母亲动了胎气,那就当下方子给母亲服用——痛成这样,休想用什么十三太保蒙混过关!我身为人子,一定跪在床前给母亲喂药。若是断定母亲没事,几位又如何解释,母亲眼前的痛楚?”
“敏吾!”穆老姨娘怒道,已经有几分明白凌钱氏是好不容易抓住凌敏吾的把柄才闹上这一场,皱着眉头,立时苦恼起如何收场。
“尤坚他娘,我还在这呢。”凌古氏提醒道。
穆老姨娘登时百味杂陈地低头道:“婢妾该死,不该当着老夫人面训斥少爷。”
凌敏吾心里一哽,竟后悔逼迫凌钱氏太过,连累穆老姨娘也受委屈。
“老夫人,如何说?”凌古氏问。
夹在屏风、帐幔间的老大夫们个个汗如雨下,依着去请他们的下人叮嘱,是该说凌钱氏动了胎气,但是药三分毒,若是凌钱氏没病吃出个好歹来,他们怎么担待得起?
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良久,一个心思活络的老大夫开口说:“大夫的病,还不到开方子的地步,请夫人静养就是了。”
“那就是没病?”凌古氏说。
“……也可以这样说。”
“没病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凌古氏冷笑一声,立时说:“请大夫回去,咱们也走,叫夫人好生静养着。”
“是。”
一堆老大夫顾不得拿诊金,急匆匆地就向外走。
凌古氏扶着凌雅峥的手站起来,“元丫头……”
“老夫人……”吐出三个字,元晚秋眼睛一闭,登时昏厥了过去。
“姐姐!”元澄天赶紧地搂着元晚秋,奈何人小力道不够,只能眼瞅着元晚秋直直地向后栽去。
凌智吾忙伸出手,眼瞅要接住了,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凌敏吾站得近,忙伸手将元晚秋接住。
凌古氏盯着帐幔里还赖着不肯露面的凌钱氏,对凌敏吾说道:“敏吾,晚秋算是代你受过,难得有这么个一心一意为你着想的人,将她领回去,这几个月里,就别叫她干活了。”
“是。”
“母亲,”凌秦氏瞥了一眼如丧考妣的凌智吾,笑道:“母亲,晚秋的卖身契还没……”
“老夫人,求老夫人别叫姐姐去签卖身契。等澄天出息了,一定好生报答老夫人!”元澄天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
凌古氏对凌秦氏嗔道:“这乱世里,若不是不得已,人家肯来咱们家做工?又不是买来的,又不是家生的,何苦叫她身上多个奴字?”
“多谢老夫人。”元澄天感激地说。
“行了,走吧。”凌古氏十分受用地迈着步子向外去,握着凌雅峥的手,越看她越是欢喜,等走远了,才收去勉强摆出来的威严模样,笑道:“真真是时来运转了,早些年,处处被人拿住脚痛,现如今,也能义正词严地教训人了。”
“要紧的是,祖母训起人来,当真又大义凌然,又叫人心服口服。”凌雅峥笑道。
凌古氏嘀咕道:“真不知你那素来不爱多管闲事的二伯娘,怎地忽然跟个小丫头不对付了。”
“……谁知道呢。”凌雅峥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忽地搂着凌古氏的臂膀,笑道:“祖母且将这些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