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福同中央情报局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我找了在纽约的保罗·麦克拉伦上校,命令他到那里去,并且告诉他在我到来之前绝对不能动任何东西。然后我又打电话给今天在这里的康克林和乔治,跟他们一起来了。”
“我给曼哈顿我们局里的指纹组打了个电话,”康克林补充说。“我们以前用过他们,能够信赖。我没告诉他们我们在寻找什么,只是叫他们把那个地方彻底检查一遍,找到的东西只能交给我本人。”他朝海军军官停下来,举了举手杖。“然后乔治给了他们三十七个名字。我们知道所有这些人的指纹都在联邦调查局的档案里。他们发现了一组指纹,是我们没料到的,不想要的……不相信的指纹。”
“德尔塔的。”参议员说。
“是的。”海军军官答道。“我提供的名字是所有——不论在多么遥远——可能知道纹石地址的人,顺便说一句,包括我们几个。房间已擦得干干净净,每一个表面,每一个门把,每一块玻璃。唯一例外是一只打碎了的白兰地酒杯,只是在一幅窗帘下的几块碎片,可是足够了,指纹在上面。中指和食指,右手。”
“绝对肯定?”参议员慢吞吞问道。
“指纹不会讲假话,先生。”军官说。“它们确实存在,白兰地的湿迹还在碎片上。除了这座屋子里的,只有德尔塔知道纹石七十一号。”
“这一点我们有把握吗?其他人也许说过些什么。”
“没有可能,”准将打断说。“艾博决不会透露。艾略特·史蒂文斯在到那里十五分钟前从电话亭打电话,才得到地址。除此之外,往最坏处着想,他也不会自寻死路。”
“韦布少校呢?”参议员追问。
“那少校,”克劳福回答,“是他在肯尼迪机场降落之后单独由我用无线电把地址告诉他的。用的是情报部的频率,并且经过变频。我提醒你,他也死了。”
“是的,当然。”上了年纪的参议员摇摇头。“真令人难以置信,究竟为什么?”
“我想提一提一件痛心的往事,”克劳福准将说。“我从一开始对这个候选人就不很热心。我理解戴维的理由,同意这个人够格。可是如果你们回忆一下,他并不中我意。”
“我没有意识到我们当时有多少人选,”参议员说。“我们找到了一个人——一个你也承认够格的人——他愿意无限期地隐藏下来。每天都冒生命危险,切断同过去的一切联系。这样的人有几个?”
“可以找个头脑更冷静些的,”准将说。“当时我指出过这一点。”
“你指出的,”康克林纠正他说,“是你对头脑冷静的人的定义。对这一点,我当时指出,那只能是不中用的废物。”
“我们俩那时候都在美杜莎,康克林。”克劳福虽然恼火,但仍然理智。“你并没有超人的洞察力,德尔塔在战场上的行动接二连三公开违背领导。我当时的地位比你更能观察那种类型的人。”
“多数情况下他有充分权利那么做。如果你多花些时间在战场上,少花些时间留在西贡,你也会懂得这一点的。我懂得。”
“你也许会惊讶,”准将说,举起他一只手杖作出讲和的姿势。“可是我不是为西贡层出不穷的不折不扣的愚蠢行为辩护——没有人能为那个辩护。我是说一种行为类型,它可能导致纹石七十一号前天晚上的事件。”
中央情报局的人将目光停在克劳福身上,点点头。敌对情绪消失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很抱歉。那是问题的核心,不是么?对我来说很不容易。我同德尔塔在一个地方一道工作过,在金边一道驻扎过。那时候美杜莎在‘和尚’的头脑里刚萌芽。他到金边后,象变了一个人似的。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加入美杜莎,为什么愿意充当该隐。”
参议员在长沙发上倾身向前,“我听说过,可是再给我说一遍。总统必须了解这一切。”
“他的妻子同两个孩子死在湄公河的一个码头上,是一架迷航的飞机轰炸和扫射死的。没有人知道是哪一方的飞机——它的国籍始终未查清楚。他痛恨那场战争,痛恨参加那场战争的每一个人。他性情大变。”康克林停下来望着准将。“我想你是对的,将军,他又一次变了,那东西一直在他心里。”
“什么在他心里?”议员悄声问道。
“爆炸,我想,”康克林说。“堤决了口。他忍受不住,是仇恨占了上风。那不是难事,但是要非常小心。他杀了那些男的和那个女的,就象蓄意发泄的狂人。他们谁也没有料到会出这件事,除了那个女的。她也许听到了喊叫声。他已经不再是德尔塔了。我们制造了一个虚构的人叫做该隐。可是现在不再是虚构的了。他是真正的该隐。”
“经过了这么多个月……”参议员靠回到椅背上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为什么他要回来?从哪里?”
“从苏黎世,”克劳福回答。“韦布当时在苏黎世。我想他是唯一能把他带回来的人。原因我们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了,除非他想在那里把我们一网打尽。”
“他并不知道我们是哪些人。”参议员反对说。“同他联系的只有快艇手、他的妻子和戴维·艾博。”
“还有韦布,当然。”将军补充。
“当然,”参议员表示同意。“但不是在纹石,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地方。”
“那没关系,”康克林说,用手杖轻轻敲了敲地毯。“他知道有个委员会。也可能韦布告诉他说我们全部在那里。估计我们会去也合乎情理。我们有许多问题要谈。积了六个月的问题,再加上几百万美元,德尔塔认为那是最好的办法。把我们干掉,然后逃之夭夭,不留任何痕迹。”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第一,他当时在场。”情报局的人回答,提高了嗓门。“我们有他在白兰地酒杯上的指纹,杯里的酒尚未喝完。第二,那是个老圈套,尽管能有两百种变异。”
“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保持沉默,”将军打断说,看着康克林,“直到你的敌人再也忍耐不住,自己暴露出来。”
“我们成了敌人?他的敌人?”
“这一点现在已毫无疑问了。”海军军官说。“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德尔塔叛变了。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感谢上天不太经常。我们知道该怎么对付。”
参议员又一次在长沙发上侧身过去。“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照片还从来没通报过,”克劳福解释说。“我们现在要通报,给我们的每一个站和监听组,每一个告密者和情报来源。他总是要去什么地方的,并且他将从一个他知道的地方开始,哪怕只是为了买到另一张身份证。他总要花钱,那时就能发现他。一等发现了他,命令会很明确。”
“你马上把他弄进来?”
“把他杀了,”康克林断然说。“不能把德尔塔这样的人弄进来,不能冒让另一个政府把他弄过去的风险。他知道的事太多了。”
“我不能对总统这样讲。有法律在。”
“法律不是为德尔塔订的,”这个间谍说。“他不受法律保护。他无可挽救。”
“无可——”
“对,参议员,”将军插话说,“无可挽救。我想你懂得这句话的意思。要不要向总统详细说明,由你决定。也许最好是……”
“你们必须对一切都探讨一下。”参议员打断了将军的话。“我上星期同艾博谈过话,他告诉我说,有个寻找德尔塔的策略正在中。苏黎世、银行、纹石的名字,都是它的一部分,是不是这样?”
“是的,然而已经成为过去,”克劳福说。“如果你认为七十一号街事件还不够作为证据,那么加上这事该够了吧?对德尔塔已经发过一个明确的信号,要他进来。他并没有来。这还不够?”
“我要绝对有把握。”
“我要他的命。”康克林的话,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好象突然吹来了一阵寒风。“他不但破坏了我们每个人为我们自己定下的规则——无论是什么规则——而且还陷入了地狱。他在发臭;他是该隐。德尔塔这个名字我们叫得太多了——甚至不叫他伯恩,只叫他德尔塔——结果我想我们已经忘记了。戈登·韦布还是他的弟弟。找到他,杀掉他。”
第三部
23
伯恩走近库安旅馆的前厅服务台时已是凌晨两点十分。玛丽继续朝门口走去。使贾森松口气的是柜台上并没有任何报纸。然而柜台后面的夜班服务员的样子和巴黎中心的那位一模一样。他是个秃顶的胖子,丙眼似闭非闭,身体斜靠在一张靠背椅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漫长的夜晚使他显得无精打采。但是,伯恩想道,除了楼上那个房间,虽然它要到早晨才会被人发现遭到破坏,这个夜晚将使这个服务员久久不能忘怀。在红山区,一个下晚班的服务员总得有交通工具。
“我刚刚打电话到鲁昂,”贾森说,双手放在柜台上,一脸怒气。一件没法对付的私事,叫他气得直跳。“我必须马上离开这儿。我要租辆汽车。”
“有什么不可以?”那人哼了一声,说着从靠背椅上站了起来,“先生,你喜欢哪一样?金马车还是魔毯?”
“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们出租的是房间,不是汽车。”
“我必须在天亮前赶到鲁昂。”
“不可能,除非你能找到一辆出租汽车,那司机神经有毛病,愿意在——时候送您去。”
“我想你不明白这一切。如果我不能在上午八点钟前赶到我的办公室,可能会遭到相当大的损失和难堪。我愿意多出钱。”
“你遇上麻烦了,先生?”
“这里想必有人愿意,比如说,我出一千……一千五百法郎。”
“一千……五百法郎,先生!”服务员半闭的眼睛立刻睁得老大,连皮肤都绷紧起来。“是现钞吗,先生?”
“那当然。我的同伴明晚就把车子还回来。”
“不用那么着,先生。”
“对不起,我没听清你说什么。当然,没有理由找不到出租汽车。只要出够钱,也能保密。”
“我想不出哪里能找到车。”服务员赶紧挡住。“再说,我的雷诺车虽说已不那么新,兴许也不是公路上跑得最快的,但还是一辆好使的车子,甚至是一辆体面的车子。”
变色龙又变了颜色。他的伪装再一次哄住了人。但是,他现在已知道自己是谁,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天亮了,但是他们不是在乡村旅馆的暖和的房间里,也没有透过屋外层层绿叶射入窗口的斑斓多彩的光线点缀在墙纸上。太阳的第一束光线从东方洒开来笼罩着法国的乡村,显出圣日耳曼昂莱山峦和田野的轮廓。他们俩坐在一条荒芜的小道边的小汽车里,香烟的烟雾从半开的车窗袅袅而出。
他第一次在瑞士讲自己来历的时候,他的开场白是:我的生活开始于六个月前在地中海的一个名叫诺要港的小岛……现在,他一开始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人们叫我该隐。
他说出了一切,凡是他所能记忆的毫无遗漏,包括在阿根托尔那家烛光摇曳的饭店里当他听到雅格琳·拉维尔所说的话时那些在他脑海里轰隆而出的可怕形象、人名、事件、城市……暗杀。
“所有的事都对得上。没有一件不知道的事,在我脑海深处的每一件事都试图涌现出来。这是事实。”
“是事实,”玛丽重复了一句。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我们那时错了,你难道看不出来?”
“也许是,但是我们也是对的。你是对的,我也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
“你、我必须冷静地、逻辑地再说一遍。在认识我之前,你就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我的生命。那不是你描绘的那个男人所能作出的决定。如果那个男人曾经存在过,现在也已不存在了。”玛丽的眼神充满恳求,但是声音仍然平静。“你说过,贾森,‘一个人记不得的东西,对他来说就不存在。’也许这就是你目前面临的情况。你可不可以舍弃这些东西?”
伯恩点点头;可怕的时刻已经到来。“可以,”他说,“但必须单独一人。不能带你。”
玛丽吸了一口手上的香烟,两眼望着他,手在颤抖。“我明白了。这么说这就是你的决定?”
“只能这样。”
“你将象个英雄似的隐退,免得我受到玷污。”
“我只能这么做。”
“不胜感激。但是,你该死的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
“你说什么?”
“你该死的积压物资自己是什么人吗?”
“我是别人叫我该隐的人。我是从亚洲到欧洲所有政府、警方都要捉拿的人。华盛顿的那些人要杀死我,因为他们以为我知道美杜莎这个组织的事。一个名叫卡洛斯的刺客为了我对他的冒犯想朝我的咽喉给一枪。这些你不妨想一想。在外面那些势力中的某个人发现我、设圈套抓住我、杀死我之前,我还能继续躲藏亡命多长时间?难道这里你想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吗?”
“上帝,绝不!”玛丽叫道,她那善于分析的头脑显然在想着什么。“为了我在苏黎世蒙受的莫须有的罪名,我打算在瑞士的一所监狱里呆上五十年或者绞死在那里!”
“苏黎世的事有办法解决。我已经想过了,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她把手中的烟卷戳到烟灰缸里。
“止天知道,这又有什么区别?去自首。我去自首。我还不知道如何做,可我能办到!我必须让你重新生活。我必须这么做!”
“不能用这种办法。”
“为什么不能?”
玛丽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她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了。突发的刺耳声音消逝了。“因为我刚才又一次证实了自己的论点,即使是一个受天谴责的人,一个如此肯定自己有罪的人,也能看清这一点。那个叫做该隐的人,也无论如何不会做你刚才说的事情。不论为谁。”
“我就是该隐。”
“即使我当初被迫同意你就是他,你现在也不再是他了。”
“最终恢复健康?自发的脑叶切除手术?完全丧失记忆?这些都是事实。然而并不能阻止任何人继续追寻我,也不能阻止他们扣动扳机。”
“这恰恰是最糟糕的。我还不想接受这一点。”
“你不愿正视事实。”
“我正在正视两个你似乎不想正视的事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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