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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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依旧-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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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杨当然并不知道这些事。

他在屋里擦窗户擦得热火朝天,透过玻璃看见韩耀越发紧蹙的眉头,这才马上想到,肯定是因为自己嘴没有把门的,说什么不会过家惹他生气了。

虽然这大哥确实不会过家,但非亲非故的,又比自己大好几岁,咋能随口教训人家。这要是开始就没处好关系,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子咋过了可。

他连忙扔下手里的抹布,道:“那啥!大哥你可别生气啊!你看我刚才说的这是啥话,你天天也挺累的……那啥,以后咱俩人一起住就好了,我得闲就好好收拾收拾,你住着也舒服不是。”

张杨这么着急的一顿解释,韩耀终于从过往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太久没想过这些添堵的事,如今忽然记起来,心里还是酸疼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过,他想,现在已然不同了,他已经从那个家庭里解脱出来,何必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没事,你说得对。”韩耀摇头,把局促的张杨从窗台上拉下来,扯起嘴角道,“走吧,领你出去吃豆腐脑,吃完上工了。”

张杨见他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以为他不生气了,便心安下来,道,“对面摊子的豆腐脑啊?便宜不?”

“便宜,一毛五一大碗。”韩耀掩上门板,随手抱起跃过来的桃酥,“你咋知道对面有小摊呢?”

“苏城跟我说的,昨晚上我俩说好了,早点摊子收了,我们就去剧团。”张杨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他仰脸看韩耀,忽然伸手帮他抹掉透红眼角边的次么糊。

韩耀一愣,继而笑了,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记住咱家是哪个胡同,别晚上一回来就找不着了,我还得再上街捡你。”

“放心吧。”张杨笑道,睫毛尖儿镶嵌了晨光般,晶莹闪动。

6剧团老板

八月天的清晨泛着股凉气。

胡同口墙根下的早点摊子让氤氲热气围绕着,摊主又炸油条又盛豆花,边乐呵呵的收钱,几分一毛两毛,攥在手里一大把,两口子笑得合不拢嘴。

张杨坐在小矮桌前吃豆腐脑,眼馋的瞄老板娘手里油乎乎的钱,直到韩耀用铝勺敲他的碗缘,“瞅啥呢?”

张杨收回视线,小声道:“大哥,你说现在咋卖啥挣钱呢,你算算,在家自己做一缸豆腐才用多少豆子,他们这一早上少说就有个把十块钱赚,冬天卖热豆浆啥的人更多,一年到头得收入多少啊。”

“你光是看他挣得多,人本钱也没少花。”韩耀把油条撕开泡碗里,又给张杨舀了一大勺豆腐,“赶紧吃吧,等你自个儿工作落地能挣钱,就不用眼热别人了。”

张杨嘴里嚼着吃的,眼神还往老板手里瞟,又酸又馋的嘀咕,“这要是以后攒够钱,我也当个体户,肯定比他们赚得还多。”

韩耀瞅瞅他那恨不得揪着老板衣领子问咋能挣钱的表情,只笑不语,端起碗喝卤汁碎豆腐。

吃完早饭,这俩人就一个骑破二八自行车去火车站上工,一个站在电线杆子下等人,各奔东西干自己的事情。

张杨只等了不到五分钟,就看见苏城从道旁的胡同里跑出来,笑着朝他挥手,“诶!吃早上饭没有?”

“吃了。”张杨看见苏城就咧嘴笑开了,“你呢?”

“我也吃了,我妈在家蒸的豆包。”苏城从怀里掏出一块白手绢,里头鼓囊囊包了俩白面豆包,“我怕你没吃早饭就给拿了俩。你赶紧告诉我,昨晚上在哪住的?”

张杨接过小小的手绢包裹,用两只手捧着,“我昨晚租到房子了,就在对面那个胡同里。”他伸手指了一下,“跟个大哥合租,挺好的。”

苏城松了口气:“昨晚上我都到半夜了才想起你没处睡觉,还出来找了一圈,但是没找见你。租到房子就好办了,唉,你说我这脑子跟灌铅了似的,一天天也不知道寻思的啥,昨晚上眼瞅着就愣是把你自己扔道上了。”

听见这番话,张杨心里热乎的像是冬日里烧了火墙,觉得昨晚就算真睡大街也没关系了。他庆幸的想,自己刚来省城,外乡道道的,幸亏能碰见他和韩耀这样的好人。

张杨把豆包拿出一个,掰成两半,另一个揣进衣兜里,跟苏城边吃边聊,到小一里地外的站点等电车。

上午九点,城东剧院。

张杨站在台阶下,瞪圆了眼睛仰望棕黑色的实木大门,傍边的苏城解释道:“这是旧楼改的民营剧场,剧团老板去年年底才兑下来开的,这样剧团不出野场子的时候也能挣钱。”

说是剧院,其实就是一栋四层小楼,原本是一家日本银行的旧址。小楼外貌丝毫未改,甚至哥特式高窄拱窗也原模原样,只是在楼顶支起“剧场”字样的大红广告,不伦不类。

张杨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楼,稀罕的眼珠都要瞪掉地上,完全不觉得它老旧,不就是表皮脏了点儿,这也算是旧楼啊?这剧团老板该多有钱,能把整栋楼都买下来!

苏城看他那表情觉得好笑,边上台阶边回头道:“走啊别愣着,赶紧进去,上午我们还要上妆练一会儿,正好趁现在领你见老板。”

剧场并不大,清早没有看戏的,所以不开灯,里边儿阴暗黑漆,偶尔有三三两两来彩排练场的人走过,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苏城跟他们打过招呼,而后边走进一楼拐角里一间屋子,“陈叔。”

张杨拘谨的站在门外,越过苏城肩膀l,他看见屋里窗前摆着矮桌和长木椅,一旁墙壁上贴满黑白和彩色的画报,有的新有的却老旧破碎。木椅上坐着一名快有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微胖,花白头发梳成整齐的偏分,正拎着壶喝茶。

苏城把张杨拉进去,“陈叔,喝茶呐。”

陈叔叼着茶壶嘴,另一手还夹着卷烟,唔唔两声,意思是进来坐着,等茶水下肚,痛快的吁了口气,才道:“找叔啥事啊?”

苏城指着身旁的张杨:“前两天不是走了个搭台铺幕的么,这不是我就给领来一个,别看长得瘦,其实可能干了,您看看。”

“啊,嗯。”陈叔脸上没什么表情,眯着眼睛上下端详张杨,直到张杨让他看得浑身发憷,才微微点头道:“嗯,模样长得挺好。”

张杨:“……”

苏城嘴角抽搐,干笑道:“陈叔,我是说,他是来干搭台——”

“诶呀知道,我耳朵不背。”陈叔不耐烦的朝他使劲一摆手,放下茶壶继续打量张杨,而后笑眯眯问:“小伙子,平时都爱听什么曲儿啊?把上衣脱了给我看看?”

张杨简直都要哭了。

他吓得直往门口缩,这老头简直跟上沟的老庞疯子二样不差!

苏城也闹不明白这算怎么回事,心说这老头是不是吃错鸡瘟药失心疯了,边拉住张杨道:“你别怕,陈叔是好人。”

张杨挣他开苏城的手直往门外躲,“算了,我我我还是去工地干活吧,谢谢你啊苏城……”

苏城也知道他吓够呛,这人生地不熟的,让自己领来找工作,结果剧团老板跟要拍花拐人似的,换了谁不害怕啊!估计自己在他心里都快不是好人了!

他赶紧再拉住张杨,回头跟陈叔喊:“你干啥啊!你看给我兄弟吓得啊!”

陈叔讪讪地摸自己的酒糟鼻,道:“那啥,我不就是看小伙儿长得挺敞亮,身条正声音好……”

“陈叔!”苏城也要哭了。

“行行行,我错了我有罪,我不说了行吧。”陈叔叹气,举起双手投降状,道:“搭台子么不就是,搭卸一次五块钱啊,别看给的多,工作危险性非常高,怕高的手脚笨的免谈。”

老头儿跟变脸似的一下就正人君子了,张杨接受不能,还傻呆的抱着门板。

苏城问他:“恐高么?爬树利索么?”

张杨愣了半晌,木讷的摇头又点头。

“那就成了!”苏城马上道:“陈叔,他今天就上班了啊,我去跟会计知会一声。”说完把张杨从门上撕下来拖着就要走。

“等会儿!”陈叔忙喊住他俩:“着急忙慌的干啥,我说完话了么你就要走。小伙儿,你过来。”

张杨警惕的往前挪了一小步。

“……”陈叔无奈,“怕啥,刚才逗你乐呢,我闺女都有你大了。来来,过来,叫什么名啊?”

张杨还是有点怵,苏城小声跟他说没事,他才走到矮桌前道,“我叫张杨。”

“嗯,挺好记的名字。”陈叔点点头,沉吟道:“嗯……还有个活计,能让你多赚一块钱,干不干?”

能多赚一块钱?!张杨立刻使劲扬起脑袋,还没等点下去又顾虑起来,想了想,问道:“什么活计?”

“是这么回事。”陈叔道,“咱们这儿每天中午给你供饭,你卸完台子就到门口内小屋里,跟值班的小老头一起吃,帮忙看着别放进来外人,顺便认识认识咱剧团里你那些大哥大姐们。你去一次,我就让值班老头给你一块钱,咋样?”

张杨一愣,心说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呢?

苏城一愣,心说剧团啥时候开始管饭了?

陈叔腆着大肚腩仰在木椅上,“老头眼神不好了,你就算是帮他工作吧,也能陪他说说话,要不那么大岁数,无儿无女,怪可怜的。”

张杨一听也觉得是,自己去能陪那人唠嗑,不费事又有钱挣,于是道:“行。”

陈叔这才满意的点头,笑着挥挥手背,“那就没事儿了,走吧。”

苏城道:“我去跟会计说了。”

“去吧。一块钱的活儿可不在他那儿结啊,记住了。”

“知道了,陈叔我们走了。”

张杨学着苏城的样子跟陈叔道别,回手轻轻掩上屋门。

屋里清静下来,陈叔重新叼起茶壶嘴,眯着眼睛回想那个名叫张杨的小孩儿,又望向墙上钱慧丽演《红楼梦》的小生扮相海报,啧啧道:“多好的苗子啊。唉,学得晚点儿也不怕,就怕不学呦……”

7谢礼

由苏城领着去会计处登记,又在剧团里跟大家伙儿混了个脸熟之后,张杨就正式开始了他在省城的工作。

下午两点,剧院一楼有场《游龙戏凤》。张杨需要爬到舞台上把背景抻平,再挂起来,连同道具桌椅也要准备齐全。好在他手脚灵活,高而陡的扶梯几下子就能爬上去,丝毫不晕不怕,底下走场子的人都指着他议论,说这小孩儿真能耐,上头架子窄的跟走钢丝似的,人连脚脖子都不抖一下。

苏城在这场戏里唱正德帝,上完妆再戴上髯口从后台走出来,张杨愣是没认出他。苏城跟他挥手,还不正经的翘起兰花指挥舞假胡子,张杨在上头笑岔了气,一个没稳住差点儿摔下来,苏城吓得够呛,完后就再也不敢逗他了。

戏中饰演李凤姐的花旦是位很漂亮文静的女孩,张杨搭台子的时候她在帮忙递茶水,大家笑着点头道谢,好像很喜欢她,却都不跟她开玩笑或是打趣什么的,只有苏城一直围着她转悠。

旁边跟他一起扯背景的人小声讲,“那是咱团老板的闺女,叫晓云,人可好了。”

张杨俯视下方,正好陈晓云也在往上瞅,还跟他笑了笑,指指台阶上放的两瓶汽水,示意是给你们留的。

苏城在身后磨磨唧唧的说话,隐约能听见他说,“你怎么不给我汽水,偏心眼儿。”

然后是晓云文文静静,带着笑意的声音:“喝坏了嗓子咋办,你以后不唱戏了就让你喝。”

张杨笑着看他们俩,随口道:“苏城跟老板闺女挺好的吧。”

“何止是好,听说俩人都开始搞对象了。”跟他一起搭台的人姓庄,哼笑道:“就是因为天天在一起唱游龙戏凤,结果唱出感情了。唉,要不说这自由恋爱就是好,有本事就能娶好看的姑娘。哪像我家你嫂子,爹妈给相的,啧啧,那模样长得……想我都不愿意想。”

张杨听这话就乐了,道:“庄哥你别介,我是没见过嫂子,但是看你这衣服洗的透亮十分的,我就知道嫂子错不了,好着呢。长得好看有啥用,早晚都得老,不如踏实能干来的实在。”

“呦呵,你这是教训哥不知足啊。”大庄把绳子捆紧,使劲一勒,“得,就冲你这句话,回家哥也得在你嫂子面前好好夸你。”

手头上的活做完之后,张杨蹲在幕布旁边,边喝鸭梨汽水边看别人唱戏。

刚开始的时候,他看着苏城脸上那层油腻腻的油彩就难受,连陈晓云长得那么好看,贴上片子吊起眉毛也像妖怪似的。不过听他们哼哼唧唧的唱了一会,张杨倒也能听懂点儿,有些欢快的地方他还觉得挺好听。尤其是正德帝借着海棠花的由子调戏李凤姐那一段,张杨简直喜欢极了。

不过张杨心里除了想着戏词,也惦记那一块钱的外快。等中午排练的人都散了,他跟苏城打完招呼就直奔木头门边上隔出来的值班室。

值班室的小门虚掩着,张杨轻轻推开,就见桌边坐着个老头,对他笑道:“来啦,是不是小张啊?”

“大爷,你好。”张杨礼貌的点头,“我是张杨。”

值班室老大爷这么看着其实并不老,也不像陈叔说的那么可怜,顶多有五十多岁,笑呵呵的很慈祥。

老头笑着端详张杨,又不着痕迹的别开视线,从布口袋里端出铁饭盒打开,顿时饭菜的香气洋溢在小屋的每一个角落里。他拍拍傍边的椅子道:“吃吧,老陈家你姨给做的,可香了。”

张杨小声道谢,拿筷子吃饭。

值班室里很安静,只有吃饭的声音,老头闷声不吭,偶尔抬头看一眼外边进来什么人,接着就低头继续吃饭。

张杨想起陈叔跟他说的话,心里想跟老人聊聊天,于是仔细掂量了几句话,刚要开口,却听老头道:“小张啊,今天搭台子辛苦不啊?”

张杨连忙撂下筷子回答:“不辛苦,挺好的,剧团里还给我们喝汽水呢。”

老头不赞同的摇头:“年轻人不要喝汽水,以后就是喝茶,啊。”说着给他夹了块肉片,又问,“场里彩排啥了,看没看?”

“您吃。”张杨把自己饭盒里的排骨夹给老头,“他们唱的游龙戏凤,还挺好听的。”

老头看着排骨,眉眼笑得更弯了,心说孩子还挺懂事,老陈好眼光。他啃完排骨上的肉,道:“觉得哪段好听啊?”

“海棠花那段。”张杨说,“以前净听二人转,没想到京剧唱的欢快些也不错。大爷,你听啥戏觉得好?”

“我啊。”老头挑眉一笑,“我觉得越剧好听,也最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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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越剧,张杨脑子里唯一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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