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烟那边切完了,十分钟都没用。
她关了机器,看向徐师父。
徐师父点点头,“这些菜都不错,今天早上的员工餐就可以用了。”他看向沈非烟说,“那现在可以切给客人准备的菜了。”
沈非烟懵了,看着他,“这……有什么不同吗?”
徐师父说,“一样!我看你的机器不错,就先切一只小鸟出来吧。”
先切一只小鸟出来?!
沈非烟,“……”
周围已经有人扭开头笑了。
得多傻才搬个这机子来厨房。
放在水里,这花可以盛放。
但沈非烟没有,她还没完了,从她带的包里,转眼又掏出一个小包,里面都是小瓶,上面英文标签,放在桌上大家也不认识。
她挑挑拣拣,选了一个,又抽出了刷子,在瓶子里点了点,刷在那玉兰花中间。
是黄颜色。
白色和淡黄色的花蕊,这朵花,圣洁而平和。
徐师父说,“厨房上桌有基本要求,每一样东西,必须都是能吃的。”
沈非烟把那刷子在旁边切好的黄瓜片上一点,上了颜色,她往嘴里一塞给吃了,说,“可食用的颜色。”
徐师父心里一下给逗笑了,这傻劲。
但还是板着脸说,“那有些花样机器还是切不出。”
沈非烟从她的一排刀里抽出一把,“我也可以用这个切。”
那是一把,明显西厨用的刀。
徐师父看了看刀,还有案子上的一排刀具,又一一打量过那些机器,说道,“那你今天就用你这个机器在这里切菜好啦。”
大家散了,该做饭的做饭,该干活的干活。
沈非烟把她雕的花放在鸟旁边,弯腰,看着那小鸟,人家咬着西红柿随便雕的,而她的这朵花,是她唯一会的,而且,练习了很久。
她以前觉得中餐现在的发展趋势,不过是跟着西餐走,她见过的,国外好的中餐,高档的中餐馆,都在中西餐中间寻求一种平衡。
因为早年出国的那些人,很多人并不会经营中餐,把中餐硬是做成了低价位菜系,而像法国菜,就走的高高在上。
其实不过是一样美食的语言,我们人心里有人不服气,就想用西餐的摆盘方式,做中餐。
而她,也一直是走的这种路线。
现在看到正宗的师父一出手,内行和外行的区别就来了。
沈非烟抬手把她的刀卷起来,这厨具都是她心爱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山长水远背回来。她觉得来这地方没有错。
徐师父人不错,没有为难她。
其实他应该,也能看出来,她雕花,也就会这一种而已……本来是六瓣的莲花,不过这葱头太小,她刚刚少雕了一瓣。
徐师父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面,他的手机响了一早上,他还是没有接。
透窗看着外头,打量沈非烟,还有她那一堆厨具。
从一个人用的东西,可以大致的了解一个人,这个空降的,长得漂亮,人也爱好,就是……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不对,有个能赏心悦目的作用。
徐师父指的是——沈非烟的厨具。
第33章 夏听音
备餐间地方宽敞,沈非烟一个人在忙碌。来往的厨师总要抽空,再看她一眼,因为她左手戴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防切手指的。
沈非烟已经仔细地看了厨房里要用的材料,然后开始老老实实用手切菜,不是她不想用机器,而是说实在的,能用机器完成的菜肴种类比较少。
炒,烧,煎炸,焖、煨、烩、卤,大菜里面,始终用蔬菜的地方少。
那个给她搬过蘑菇,喜欢吃西红柿的二厨过来,对她说,“你这切法不对。”
他拎着菜刀,“当当当当当——”一阵子,切的冬笋丝整整齐齐。他菜刀往案板上一扔,说,“你那刀没劲。”
沈非烟摘掉口罩,说,“嗯,可我拿不动你们的这个刀。”
二厨走了。
沈非烟继续切。
二厨去和徐师父说,“她不愿意换刀。”
徐师父挥挥手,“别管她了。”
这餐馆可不像别的餐馆,还有学徒,这里打杂的都可以直接去炒菜,二厨说,“那她能干什么?总不能让她每天切菜吧?”
徐师父透过办公室的窗,眺望备餐间,他昨天觉得无所谓,可是早上接了几个电话之后,觉得这事情有点棘手,这女孩在这里,他们就得保证她的安全。
虽然说可以不被老板左右,但如果真出了问题,那大家都倒霉。
唉……他心里重重叹气,这个,是江戎心爱的人呀。
徐师父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她。”
二厨说,“要不不要她切菜,让她去炸东西去。”
徐师父想了想,还是备餐间安全。
备餐间里,沈非烟正在切冬菇丁,她是用手切的。这东西软,如果用机器,她之前也试过,会切的不均匀。
徐师父看到白碟子里切的冬菇,花菇都码放的整齐。
他说,“怎么这个没有用你的机器?”
沈非烟戴着口罩,说话不清,“如果是用来做馅料的,可以用机器,但是这个要用来炒的,不行,那个机器切这个不理想。”
徐师父说,“我还以为你机器万能的呢?”
这话里带着笑意,沈非烟看向他,又低头切菜,想了想,她放下刀,摘下口罩说,“我知道,你可能看不上这样机器切出来的菜,可是一些基本的工作,就是应该用这些东西来完成,很多加盟店都无法保持总店的风味,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些原因,不能批量生产,限制了东西的普及。”
徐师父摇头。
沈非烟知道他的意义,又说道,“当然,这家餐馆不是为了普及的,走的本来就是高价路线,可我就是想说,机器这东西,有她的优点。”
徐师父说,“还有什么?”
沈非烟说,“而且,也许你们抗拒,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样就会对原本负责切菜的员工,职位造成威胁,但其实这机器一样要人操作,可以一边让机器做重复性工作,一边手工完成机器无法胜任的精细工作。”
她说的一本正经,徐师父都有些想笑。
他看向沈非烟,问道,“你为什么来厨房?”
“我想……了解一下这个行业。”
徐师父点头,收起笑容说,“那既然你是要来了解这行业,为什么带着想要改变这行业的思想?”
沈非烟,“我没有想改变。”
“无知!”徐师父拿起她的刀,看了看说,“你觉得切菜是重复性,无意义的工作。但对于喜欢做菜的人,了解每一种食材的天然属性,把这种食物最好的味道,最大化的呈现出来,才是他们工作的意义。”
他推开沈非烟,拿过一根黄瓜,换了个干净的案板,啪啪啪一阵拍,“有些食材味本来就清淡,如果用刀过度,就会失去原味。”
他放下沈非烟的刀,拿过一碟沈非烟早前机器切的黄瓜,摆在案板边,“你试试,机器切的黄瓜,还有这手工切的,看看能不能吃出来变化?”
沈非烟非常意外地看着徐师父,他没有洗手呀!
然后,她挑着案板上中间部分的黄瓜,捏了一块,塞进了嘴里,——很清甜爽脆,天然的黄瓜味。
她又拿了一根自己早前切的片,吃了,也是黄瓜味,却少了些说不出的滋味,好像那清甜爽脆减少了。
就是同样一盘菜,有些就令人吃了一筷子还想吃,有些就只能说,还行,是这个味,却不会吃不停。
徐师父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吃出来不同了吗?每一种食材,都有自己天然的属性,做厨师的乐趣,就是把这种属性发挥出来。你要做一件事情,首先得了解。”
徐师父用布擦了擦手说,“就算自己在家做饭,巧的人也知道味道跟着食材走,那些不懂的外行,才会把东西都一锅煮,糟蹋东西,更养坏了吃东西人的味觉。”
沈非烟极其诧异地看着他,她是中国人,却觉得第一次认识中国菜。
这几句话,竟然总结出了一个浅显的理论。
所谓“品味”最初就是这么演化来的吧?能懂的“品尝”各种“味道”,生活的味道,世间世情的味道。
她这一刻都有些感激江戎了,他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这么好的厨师。
徐师父却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们这厨房不是学徒的地方,也不留没用的人,你虽然是江先生的关系,可是我总不能每天让你在这里学切菜,要不你回家去练习,过半年再过来。”
沈非烟的头摇成拨浪鼓,“那世界那么大,总有您也不知道的,我虽然表面看着没用,但还没开始工作,也许以后您就发现还是有用的。”
“那你会什么?你留过学,会英语?厨房里我们也不用翻译。”徐师父只是摇头,往外走着说,“你自己想想吧,你能干什么。”
沈非烟很乐观地说,“有用,一定当个有用的人。”
徐师父笑起来。
心里思量着,没用是没用了点,但心眼还不错,就像刚刚几句话,她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机器做了人的工作,其实有竞争才有进步那类废话。而是觉得,机器的替代,也许会有人担心失业。
sky在这里磨蹭到中午,回去找江戎去了。
“要不你给徐师父打个电话,我让人给他各种明示暗示了,可他还是安排非烟姐在切菜。”
江戎说,“厨房本来就是一个等级分明的地方,来了先从什么地方开始,都是有路数的。”
sky很不信任地看着他,“其实你怕非烟姐知道了,说你吗”
江戎合上手提电脑,狠狠盯着他,这小子最近多了底气,这话他都敢说。顿了顿,江戎说,“是。”
他掀开电脑,继续看。
sky忍笑看着他,无路如何没想到,江戎痛快承认了。
他说,“那个,徐师父今天还挑剔她了。”
“挑她什么?”
“就是问非烟姐会什么,听口气,徐师父很想让非烟姐知难而退。”
“那也是正常的。”江戎拿起手机看了看,上面空空的,没有沈非烟的短信,他说,“厨房里忙,活多,出力气的地方也多,所以如果是女孩来,就算长得不错,除非特别好色的,一般厨师都是有些不乐意。”
“……那这意思,你真的不管非烟姐?”
“怎么管?”江戎说,“她在那里也得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太闲了,对其他员工就会产生负面影响,令人家觉得不公平,一样是工作,凭什么有人可以做的少?所以这事情是她和徐师父的问题,她要留下,就得靠自己。”
江戎这话,是给sky说,更是给他自己说。
那种高考时候,家长在门口使不上劲的感觉呀……大抵,就是他现在的这种感觉了。
——
十点,餐馆关了门。
大家终于可以收拾回家了。
沈非烟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背也疼,脚也疼,脚底板和火烧一样,那次她只干了半天,这干一天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她觉得自己一下老了五岁。
周围服务员嬉笑着换衣服,她也艰难地换了衣服,心里算着,如果挡车回去,技术上说,今天有半天是白做的。
合上柜子,她拿着包,觉出了另一种层次的生活艰难,还好这里管饭,如果再要不管饭,还得算上饭钱,还好她家有房子,不然还得算上房租。
那做这种工作,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这屋里的这些女孩子,她们怎么养活自己?
生活成本现在太高了。
她一边替别人发愁,一边挪出去坐车。
一眼看到江戎的车靠在路边,她鬼祟地左右看看,还好她年纪大手脚慢,出来的迟。大家都已经走了。
江戎已经下了车,朝她走过来。
“怎么样?累不累?”他的语气像接女朋友下班的男朋友。
沈非烟觉得应该生气来着,可是心里竟然有些感动。
她太累了呀。
她挪着往车上走,脚上穿的平跟鞋,为什么还这么疼。
江戎给她开了车门,看她不言不语的样子,他能猜到她挺累的,可实在猜不出,她有多累。
他上了车,连车也不想开了。
追着沈非烟上下左右的看,又问,“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
沈非烟推开他的脸,觉得好笑,这事和她想的越来越不一样,她要人家留下她,江戎觉得委屈了她。可他不知道,人家这里厨房的人一样觉得委屈。
她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的餐厅,此时觉得那低调的门庭,都是逼格,里面的厨师,是真正懂食物的。不像她曾经接触过的中国餐馆厨师。
这不是规格更高的问题,很多餐馆规格也高,但做的味道都很重复。
她已经完全忽略了旁边坐着餐厅老板,一心一意要取悦徐师父,让人家留下她。
她觉得,她得表现出一点,至少一个闪光点让人家觉得她是有用的。
但她有什么闪光点,可以让人家那么专业的厨师也觉得她有用?
她总不能……把她会的52道菜显出来吧,鲁班门前耍大斧吗?
她很苦恼。
第34章 夏听音
江戎的车开到沈非烟家门口,已经快要十二点。沈非烟说,“你就不用送我了,最后的一点精力,我要留着洗澡,不能用来和你吵架。”
江戎笑死了,下车给她开了车门,把沈非烟帮忙扶了出来。
夜风很凉,吹散了沈非烟身上的油烟味。
她抬手臂闻了闻,虽然换了衣服,可身上还是浑身的油烟气,这才一天,要是再多几天,那怎么得了。
江戎说,“头发,主要是会伤头发。”
沈非烟的头发绑着呢,她看了江戎一眼,远处的夜空亮着星星,又多又闪。
她抬着沉重地脚步往家走,江戎落后两步跟上,看她掏出钥匙开门,动作很慢,好像连抬手的力气也少了。
他说,“……今天让你除了切菜,还干了什么?”
沈非烟推开门说,“咱们俩说好的,厨房的事情你不用管我。”她按了门里面的灯,客厅里干净敞亮,一目了然,她特意推开门让江戎看。
江戎对她家里的安全放了心,可对餐馆的事情还是不放心。
沈非烟走进去,说,“谢谢你今天送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