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班莫名其妙,“我说什么了?”她推了推经理,“您给我明说吧。”
他们平时关系也不错,这种直系上下属,经理对她们有工作以外的教导任务。
餐饮业人才流动快一直是问题,他们这里的领班年龄都还不算大,磨炼几年,就去别的店可以做经理。而经理是不轻易换的,因为客人来吃饭也是图个脸熟。
江戎这家店的经理从开业就在。
他知道这个领班,靠她自己想,估计是难想明白的,他说道,“你自己想想,你刚刚说那话,有厨房里的女朋友,是不是言外之意——还有厨房外的女朋友?”
领班咦了一声,“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大老板有女朋友,我哪里有那个意思。”
“这是工作的地方。”经理说,“除了我告诉你的,你自己一定要多看多想……学着想……老板的事情,不要议论。”
他对着屏幕翻看,这里现在都是触屏点菜,设置好的,直接按就行。江戎每次来,每季都是吃时令新鲜的,翻来翻去都是那些样,其实这单子一进厨房,里面就能知道大老板来了。
正常的每次他都去厨房问,今天什么新鲜,再安排。
但今天江戎不让说,显然是不想里面“某些”不清楚套路的人知道,他来了。
这个不清楚套路的人,一目了然是新来的沈非烟。
把菜单放她脸前头,她估计都不知道那是要给江戎吃的。
他笑着弄完了,觉得这种自己人才能明白的套路,很有趣,就像一会单子去了厨房,里面人一定会和沈非烟开玩笑一样。
看到单子进了后厨,他一转头,发现他的领班还在旁边傻站着,就说道,“还想呢?你也不看看,ky之前半天半天的耗在这里,他是给谁办事的?”
“……大老板。”
“嗯……你去厨房传话,大家都会理所应当觉得你是代我去传话的。你说说,是不是这道理?”
领班想了一会,渐渐瞪大眼睛,靠近他说,“咱们南城店的打电话给我,说大老板本来想让她去那边,都安排好了,后来不知道怎么没去,然后就来这边了,一个厨房的,还能挑三拣四,她不会真的是老板的女朋友吧?”
经理看了她一会,心里觉得很乏味,她,听不懂他的话。这样子,要升级到经理,不亚于西天取经呀。
厨房里,徐师父坐在办公室,仰头看着屏幕上刚刚进来的单子。
抬手,敲了敲玻璃,把他的二厨叫了进来。
“看到单子了吗?”
“看到了。”二厨手里拿着西红柿,吃了一半。
徐师父说,“问前面了吗?”
“那还用问?”二厨说,“今天冬瓜好,那个冬瓜扣鸭肉的,我安排沈非烟去切冬瓜了。”
徐师父透玻璃看去备餐间,看到沈非烟穿着白色的厨师服,头上戴着帽子,正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低头在忙碌。
不用看都知道,她用她的“笨刀”正一下下,好像雕花一样的切菜。
徐师父说,“还有什么?”
“里面要用的菜,都安排她去切了。对了,还有要片的鱼肉。”
“活的给她去杀?”
“嗯。”二厨很淡定地咬着西红柿。
徐师父站了起来,要亲自去看看。
备餐间里,案板上多了一条鱼,正扭动着。
沈非烟看着不动,她没有杀过鱼。
她做的都是海鱼,一般打上来就冷藏,到她手里的时候,从来都是不会动的。
这扭动的,她宁可不吃。
徐师父和二厨一前一后进来。
看她和鱼两两相望,那鱼嘴一动一动。
徐师父说,“怎么,你连鱼也不会处理?”
二厨上前一步,拿毛巾裹上鱼,咣咣两下,鱼摔晕了。
沈非烟胃里翻滚,她以后都不想吃鱼了。
二厨嘴里咬着西红柿,几下片好了鱼,擦了手,拿下咬着的西红柿,看着她问,“学会了吗?”
沈非烟看他竟然都没洗手,那一手腥味,他怎么可以继续吃西红柿。
胃里直有东西继续翻滚。
她紧紧闭着嘴,不让自己吐出来。吐了,她就可以彻底歇菜了。
——
餐厅里,
客人越来越多。
江戎的菜今天上的格外慢,因为他心里有事,就也没注意。
很少的心烦意乱。在他看来,追的太急都是委屈沈非烟,她吃了那么多苦,他应该慢慢地,让她一点一点再重新对他敞开心。
这也是他心里深切的想头。他对她无法褪祛的心动,和无论和她做多少次,都无法纾解的情欲一般。
都是令他自己也着迷的地方……他愿意慢慢地,看她一点点重新不知所措。
像那天……
她的勺子拿起来,放下,换了叉子……拿起来,还是慌慌地放下。
旁边桌的客人声,打乱了他的想头。
“dryriedprawn……”
江戎看过去,是两个老外,就是早前预定被挪走的客人。
而且这个菜他很熟。
服务员摇头。
经理过来,听到了那句,先对江戎说,“要干烧虾,咱们餐牌上没用。”
江戎觉得先前把客人换了地方,又是外国人,就说,“这么简单的菜,厨房能做,就做给他们。”
经理忙对服务员吩咐,“价钱写清楚,让客人过目了再去做。”
但服务员不会英文,他也就是走个流程。
自己跟在旁边,亲自点菜。
那外国客人又点了个,“dallpwituuberandprawn。”
经理现场翻译,对服务员说,“手写单,扇贝炒黄瓜大虾。”说完他很奇怪,“这是个什么菜?反正就这三个配料,让厨房去看着做。”
那服务员飞快写了。
传菜员过来,服务员把几个小碟放在江戎的桌上,都是开胃凉碟。
外国客人又点道,“tir…ry”
江戎看了过去,忽而露出了笑意来。
好像一秒钟,发现了最有趣的事情。
经理又开始翻译,“这个,牛肉炒蘑菇。就是不知道这老外要吃哪一种蘑菇,让厨房看着做。”
服务员低头记录。
因为江戎在,经理条件反射看大老板的意思。
江戎却没有看他,拿起筷子,好像专心在吃饭。
经理放了心,老板在,没有发现他们工作不称职就行。
单子被亲自送到了厨房,都是简单的菜,得给厨房说清楚。
徐师父一听是“歪果仁”,就很干脆地说,“远来是客,菜谱上没有的也没关系。我看看……”他一看点的菜,就皱起眉头,“就是这些?”
都是些基本的不能再基本的菜式,真是浪费感情。
就扔给二厨说,“给他们做了做了,就要这么简单的。”他重重地叹气。
二厨一听给老外做的,知道老板在,就对徐师父说,“我亲自炒。”他看着单子,他们不知给多少老外做过饭,自己去配了料。
一脚踩下去,火就蹿了上来。
大火很旺,很快炒锅就热了。
两个人,只点了四个菜。
“一个牛肉,一个扇贝,一个大虾,还有一个……芹菜炒羊腿肉。”
他和另一个二厨,一起大火上,几下就炒好了。
看着人上菜,二厨用勺子舀了旁边的水,浇进锅里,顺手洗着锅,说,“真是没见识,到了咱们这么好的地方,不吃招牌菜,都吃的那是什么玩意。”
旁边的锅上还在热火朝天。
抽油烟机震天响。
外面,一丝油烟气都没,传菜的服饰整洁,跟着服务员,不紧不慢把菜放在桌上。
经理跟过来,按着刚刚的英文给人家一样一样报菜名,“tir…ry。”
那俩老外互相看,看着盘子里的牛肉和平菇,而后一个老外拿出手机来,在里面搜了一下,给他们看。
上面是新鲜香菇。
经理心里吐糟,刚刚怎么不拿手机给人说,但老板在,这里要体现他的管理智慧,不接单就不接单,既然已经接了,就只能做好。
他对服务员说,“端下去,给厨房说,换香菇。”
第二道菜摆上去,“dallpwituuberandprawn。”
这个经理不确定,没听过鲜贝炒黄瓜片里面有虾仁。
果然,就见两个老外又摇头了。
他期待地看着两人,等俩人再次掏出电话,好死个明白。
可那俩人就是摇头,好像看不懂他的期待。
经理只好让上第三道菜,“dryriedprawn……”
干烧虾,这次绝对不会有错,全市十间餐馆,十一间都能做出来的家常菜。
他们一家可以做两种。
老外又摇头,意思说不对。
经理立时有点崩溃,但老板在侧,他英语有限,不知道要如何去询问,到底什么地方不满意呀?
第四道菜,芹菜炒羊肉。
他让人放上去的时候都不抱希望,这四个菜,显然中午得给员工吃了。
结果没想到,那俩老外拿着筷子动了。
可只吃了一口芹菜。
俩人立刻就摇头,这次还有点不高兴。
经理只关心旁边江戎的反应,笑着,让人赶紧都撤下去。
他跟着去了厨房。
一肚子火,对徐师父说道,“不知道什么毛病,四道菜,都说不对。”
徐师父问,“什么地方不对?”
“只知道蘑菇用错了,他们要香菇。”
徐师父见多识广,说,“那也正常,那就换一种。每家有每家的做法,他上次吃的香菇,觉得好吃,这次换平菇他们就未必认。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想法。”
“那剩下的菜呢。”
徐师父说,“我亲自来,换个做法。”
一看大厨要亲自来,没那么忙的都围了过去。
沈非烟从备餐间走了出来,徐师父现在已经很少亲自动手。
徐师父用勺子舀了油,淋进热锅里说,“老外毛病多,不吃内脏,吃鱼不会挑刺,给他们做菜,如果有用辣椒的,也先要问清楚什么地方的人,很多吃不了辣子。我们做东西,始终是给人吃的,不能完全不顾客人,只按自己的喜好来。”
大家都在旁边洗耳恭听。
二厨递过去不锈钢小碗,里面是新拌的牛肉。
徐师父拿近闻了闻味道,直接下了锅。
刺刺拉拉,一直肉香。
徐师父说,“做菜的人,纵然是做菜,也要心里有想头,无论怎么做,把食材的优点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才叫好。”
他很有自信,“无论是什么地方的人,好东西,还是人人爱吃的。”
沈非烟靠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柠檬,一直闻着去腥气。
四个菜,并没有用好久。
就可以上桌了。
——
外面再次上了菜。
经理还对客人硬着头皮解释了一下,是大厨亲自做的。
那俩人看着,又互相看了看,摇头。
经理这次不问不行了,大厨都上手了,再不行,难道换他去做吗?
他磕巴着,用英文问人家,“wat’g?”
对面的两个老外年龄都不大,白人,看着非常有礼貌,就耐心给他们说,可是……经理一句也听不懂。
他只会输出自己知道的。
无法接收对方的口音和意思。
他都要冒汗了。
他们这地方名气大,平时都是慕名而来,直接在餐盘上点画片的,今天的情况,还真的没有过。
他一个月挣这么几千块钱,再要英语一级棒,他也不在这里,都可以去总公司了。
他觉得真是好委屈,平时老板没在,也没这种事。
江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对经理招手。
经理走过去,连忙解释,“平时真的没有这种情况……”
“没事。”江戎说,“你拿了他们那四个英文菜名,去厨房,让沈小姐做。”
“沈小姐会做菜?”
江戎点头,“你去和徐师父也这么说。中英文菜名在翻译的过程中,会有偏差,我们出去的厨师各地都有,所以同样翻译一份炒菜,配料一样,天南地北的差异都在。你和沈小姐这样说,请她再按照国外通常用的做法,炒一次。”
经理亲自拿着菜单来到厨房。
徐师父听了他的话,让人把沈非烟叫出来。
“四个英文的菜名,直接给你,你用外头的方法做做。”
沈非烟放下柠檬,拿过菜单。
二厨看她的菜鸟样子,一条鱼就要把她压垮了,站在旁边冷笑,她还会做菜?
沈非烟拿了不锈钢小碗来配菜。
“那个蘑菇牛肉,准备用什么蘑菇?”徐师父问她。
“用水发的香菇,但做配料,这道是酱爆牛肉,里面要用红酒醋,咱们有吗?”
徐师父看了她一会,对二厨说,“把红酒醋找出来。”
沈非烟说,“还要绍兴酒,用玉米米分腌制。”
大家都慢慢围过来,看她用量勺,一勺勺,好像对着食谱在配汁。
咱们都是小许,酌量,老外才一小勺,一茶勺,一大勺……
沈非烟挑了八个大虾,都是挑过虾线的,她对徐师父说,“除了干烧虾,也可以翻译成椒盐大虾,一般有些菜谱会加上椒盐两个词,也有些不会。”
徐师父说,“那那个鲜贝黄瓜怎么翻译?”
沈非烟说,“那个……估计是瓜酿鲜贝。”
这道菜比较费工夫,刚刚要腌的她先弄,然后专心做这个。
选了小碟,一个碟子里,只有一枚,黄瓜片做底,虾是要做出虾泥用,酿在黄瓜里面,上面放鲜贝。
“这个蒸五分钟就好。”
大家诧异地看着沈非烟,这也太吝啬了,一个人一个的上菜方法?
她却安静,神色庄重,好像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种来了厨房这么多天,第一次找到北的样子。
然后拿了羊肉和芹菜来,她对徐师父说,“芹菜要西芹,他们吃西芹居多。”
徐师父让人抓了西芹过来给她。
沈非烟只要了一半,再次令大家瞠目结舌,这个吝啬鬼。
她把配料放进羊肉,从围裙里掏出一次性塑料的白色透明手套,抓了抓。
周围人无语地看着她。
她切菜要戴这个,还有保护手指的东西,拌个肉也用这个,刚刚都浪费一双了,这又是一双。
江先生知道她这么能糟蹋东西吗?
开了火,沈非烟很快把羊肉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