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叶声受伤的事,爸妈对二伯颇有微词,但到底是亲人,不能不管,莫爸只能好言好语地替哥哥向老婆讨情,莫妈也知道他们兄弟几个就二哥待他最好,帮是要帮的,但心里的不痛快不能不发泄出来,没少给他们脸色看。
叶声摆脱轮椅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墓地,她拿的是杜鹃花,血染成的颜色。
代表永远属于你。
她想起的是那个满是血色的女子,和那个男人哀吼的样子。
男人是真的爱女人的。碑文上刻的是爱妻,血色杜鹃旁边是一束干枯的玫瑰。
她不能久站,时间长了膝下还是会痛,她回身的时候看到男人站在尽头,男人愣了一下走了过来。
他没想到这个因为车祸受伤的姑娘回来看妻子,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走到叶声跟前,蹲下将手中的玫瑰花放在杜鹃花旁边,将枯花放在手里。
“真没想到你们家也就你还有点心”
莫叶声听得出他的轻蔑“那你呢?为什么会妥协?”
“这不是你们希望的么?”
“你自己呢?”
“我恨不得他死”他兀地站起来,看得出恨地咬牙切齿。
莫叶声不怒歪着头望着他,他叹了一口气,望着不远处在嫩枝上扑棱着的几只麻雀,苦笑着说“先死的容易,后走的难,我有两头的父母要照顾,我们奋斗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了才今天,不能为了打官司花的倾家荡产,你们家打得起,我打不起。”
似是埋怨,似是无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最这个女孩说这些,可是又想让她这个陌生人听,她听了总比自家人听了要好。
好一会儿沉默过后,叶声听不到下文,转身要走。
“我爱她,但是她撒手走了,就什么都管不了了,最浪漫的是爱情,最割舍不下的是亲情,而最难过的是生活,现在要我一个人扛着过,我不是圣人,摆脱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不妥协,这座大山会把我压死。”他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哽咽,不知道是对叶声说,还是对亡妻的解释。
叶声突然间觉得这个八尺男儿在乍暖的春风中显得那么单薄。
人只有在经历了死亡突然降临而幸免于难时,才知道了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也就是在这种境地才学会了更好地权衡利弊。
☆、左苏
叶声又是从前的叶声,在父母面前,在朋友面前,她偶尔还会梦到那个女人,但不再恐惧。
将养了将近六个月,在家呆也呆腻了,尽管雷欧几乎每周都会来报道,但是那张帅气的脸怎么也比不上楼下昏暗的灯影里那个彷徨的身影。
很久以后的某天何太太翻相册,翻到她和爸妈在医院里过春节那张,突然想起什么来,拨号给正在出差的何先生,电话在第一时间被接起。
“喂,怎么了?”她想问问那天他是不是去看她了,为什么没有进去?
“你…”话到嘴边,她突然就不想问了,有或没有已经并没有那么重要了,她相信他来过就好了,有爱就足够了
她轻快地语调里透着粘意“没事啊,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何太太,借口太牵强了,今天是我出差第二天”他果断挂掉电话捶着脑门微恼,他撇下一办公室的人接的这个紧急电话就这般无关痛痒,打骚扰电话这种事也真就除了小媳妇才会干吧?
踱步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二货媳妇电话又过来了,他不耐烦的接起电话
“何先生我爱你,我想你了,再见”那边的她像个小钢炮一下子把话讲完,敏捷而干脆地挂断电话,在这头把手机捂在胸口喘气,生怕挨骂。
何先生被这一声咆哮惊得有些凌乱,却又深觉可笑,这么拙略的道歉手法有待改进,虽然何先生这样想啊,但是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弯上去,明明很享受。
那段时间雷欧虽然常来,叶声总是觉得不好意思,催促着他赶紧找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省的在自己这耽误了。
他总说军校里没几个女兵,歪瓜裂枣地看不上。
莫叶声打趣儿说他自恃美貌非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当心没人要,可她又何尝不知道他的惆怅。
雷欧看得懂她的表情只笑而不语,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她最了解自己了吧。
五月,她去了趟浙江,去看过黛瓦粉墙青石雨巷,轻舟荡过碧水,乌篷半横溪汊,听过路人唱《采茶舞曲》,见识了大家祠堂,最后她去见了左苏。
快要过端午了,左苏牵着叶声的手走过长长的小吃街,买了咸肉粽、皮脆心软的马蹄酥、蟹黄汤包、棒棒鸡,都是双份儿的,走到街口的尽头,左苏拐进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店主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服务员是年纪相当的老伴儿,晚上九点这个点儿,店里人也不少。
见左苏来,老头微笑点头示意等一会。
老头忙里忙外只恨脚不沾地地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上了年纪,累出一头汗。老婆子拿起手上的毛巾给他擦汗嘟囔着什么,老头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朝里屋走去。
老头熟络的和左苏打招呼,左苏说带同学过来吃饭,买点老头酿的雄黄酒,顺便拿两个咸蛋。
老头对着叶声一笑,又是小跑着去拿东西,左苏自然而熟稔地挽起袖口把老头来不及收的盘碗摞到了一起,叶声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她从来不知道左苏做这种事可以熟练到像是一个长工的程度。
左苏笑着拍了叶声的头,她刚来这边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小吃,有段时间老婆子身体不好,就过来当过短工,一小时挣个五块钱,主要还是为了蹭吃的,老人家年纪大了,她想着自己能多干一些,老人就少累一些,不知不觉中手脚也就利落了。虽然他们是老板,但她更情愿像心疼爷爷奶奶一样对待他们,除了年龄的关系,他们身上的温情让她很踏实,她喜欢在这里打工的日子。
她狡黠的冲叶声眨眨眼,叶声白一眼这个死吃不胖的丫头,净是吃好吃的了。
不得不说南方的大学环境就是好,整齐的柏油马路两旁大树林立,夜风吹起厚厚的叶子互相拍击,地面上倒映着斑驳的树影,转过家属区,前面俨然是一个小公园,八角亭子里六个石凳围绕着一个石桌。
左苏带她绕过亭子,走到河边挑了一块整齐的的青石板,俩人坐下。
“有桌子凳子不用,整这没用的小资情调,果然江南改造了你。”
面对叶声的一脸鄙夷,左苏白她一眼“教你享受你都学不会,贱人贱命啊”
莫叶声手里都是吃的,但不妨碍脚上动粗,照着左苏丰满的臀部就是一脚,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摆弄着吃的。
一口酒一口肉,听起来很豪爽,但是那酒刚进了叶声嘴里就被喂湖里的鱼了,这雄黄酒她实在是品不出什么味道来,难闻又难喝。
俩人聊着好久不见,庆贺着叶声恢复健康,叶声给她讲自己这几个月快被妈妈整疯了,哪都动弹不了,好容易身体好了,还不愿意让她出门,好说歹说才同意出门的,左苏奚落了她半天。
叶声没有问她出国的那个月怎么样,但她主动聊了好多。
左苏的故事简直可以用狗血来形容。
高考前的一个月某天,左苏的生日,但是她失踪了,左苏爸妈打电话问叶声知不知道左苏的下落时,她咯噔一想坏了。
那天晚上她躲在宿舍被窝里给她打了半宿电话,得到的回复只有冰冷的机器声,她安慰自己或许是没电了自动关机了吧。
左苏提前返校的借口每次都大致一样,陪老朋友逛街买些两个星期所需物品,或者是回校复习。她是个乖乖女,爸妈自然信了,但是晚上联系她的时候打很多遍电话都是关机。
情急之下只好给学校打电话,但是没有人知道,老班也茫然,说左苏以前也总是迟到,聊着聊着左苏的情况,老班突然说有一个男孩子课间总是来找她。
左家父母一听就慌了,左苏一直在瞒着他们。现在大家都不确定左苏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慌是慌了但最担心的还是左苏的安危,什么都比不了这个。
左家爸妈想报警,但是二十四小时之内不会备案,所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左苏开机回电话。
左苏喝了一口酒说她那天跟雷磊去了海边,突然决定的。
“他说这么多年他把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都给了我,但一直欠我一个旅行。所有的结束都不是戛然而止,但那时候我被幸福麻痹了,这应该是一个警钟吧,我却义无返顾的跳进了陷阱里。”
“那天晚上,我们定了旅店,但是我们睡在海边的帐篷,我说我喜欢听海的声音,身下是柔软的沙子,睁眼就能看见满天的繁星,还有身边的人,晚上的海边有点冷,但是他抱得我很紧。到现在对我来说它仍旧是我做过的最美好的梦。”
“再美好也不至于献身吧?那个混蛋还真是会蛊惑人心”叶声很不解风情地啐了一口。
“你知道啊,我这个人没什么雄心大志,只求安稳。那天他说大海为证许我一个家,他说等我们上了大学就订婚,到了法定年龄就领证。他爸妈给他买的房子就是我们的新房,我去过,他那个时候说一间房子我们住,一间房子给我们的孩子住,还有一间房子是我和孩子的玩具房,他要把我当女儿养,我心动了…”
“你缺爹啊?!”
“你别打岔行不行啊?”她一巴掌拍在叶声后背上。
“男人宠一个女人的最高境界不就是把她当女儿养吗?我感动了有什么不对吗?再说了那个时候你们可是完全向着他,全力支持他来着啊。”
是啊,那个时候雷磊确实是个新好男人啊,左苏爱吃北市区的徐记灌汤小笼包,他请假出去买,碰上堵车怕包子凉了就用自己的羽绒服包着,硬把自己冻感冒了,每次买都有叶声他们的份儿,嘴甜说感谢大家照顾她的小媳妇儿。
左苏生他气了,更是理都不理,他就站在楼道外面等她原谅,数九寒冬加上感冒,他就在那止不住的咳嗽,大家看不下去了,女生替他说话,男生劝他回去,他却固执地笑了“我等我媳妇儿不生气了再走”。
苦肉计固然让人鄙夷,但有人肯为你做,又何尝不是一种感动,年少轻狂时羡慕的爱情大都类此,我们靠感觉,用身心去碰触,痛着快乐着,那时我们认为这,就是最朴实而华丽的爱情,那么压抑的氛围里,我们流着泪恨他们情到浓时方恨少,惋惜着自己修多少好运才能遇到这样一个痴情种。
左苏常说他粗心,但他却因为左苏看着一个男孩儿抱着的巨大叮当猫愣神,二话不说就塞给那哥们儿二百块钱抢过玩具跑着送到左苏面前说“媳妇儿,送你了。左苏高兴的不是因为她有了最爱的玩具,而是有了一个这么爱她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我怎么能不心动?”她苦笑着摇头。
“后来我回学校了,他没回来。他说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个三本都考不上,而且他早就不想上了,以前为了每天都能见到我才来的,现在我高考忙,也没办法总见他,其实在那一个多月前他就不来了,他爸妈也早就给他找好了工作,他说先为我挣钱。”
“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信了,但是考前的那电话你也听到了”
莫叶声记得,那天她拿着电话在阳台说“我现在不想听这个,等我考完再说好吗。”那气势坚决的逃避犹在耳旁,其实大家都知道,考试前说考试后说,又有什么分别?
☆、各自安好
“我知道他想说分手,在那电话之前他就说过,我说我知道自己任性,对他的爱不及他对我的爱,我会改,那也算是我的恳求吧,我想我跟他去海边也有这个原因。”
“除了那次海边,我们后来还有在一起过。但是后来我去他家找他的时候看见了别的女的,他说是他爸妈安排见面的。”说起这些左苏的脸上都是毫无表情的,只是在讲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罢了,而后蹙着眉头啐道“妈的我那天真是疯了才撒泼的。”
一阵风荡起左苏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看不清神色,声音里却透着自我嘲弄,但似乎并没有一丝心痛夹杂在里面。
“分手时我骂他混蛋,但是我又为他考虑过什么呢,他跟我抱怨新工作很难,自己每天很卖力的工作,但是还是达不到要求,老板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不会骂他,但是言辞苛刻是听得出来的。再好的爱情到了社会里都会变质,他的世界不是只有我,还有工作,还有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融进他的生活,他的应酬里会有各式各样的人,单纯的人进了社会所承受的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也想不明白,只不过一个月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现在想来爱情里的激情不一定是好事,没有什么是顺理成章的,我们只是该结束了。平淡的爱情也不一定走不到最后,开小吃店的那老两口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爱,不在言语,满在眉目,尽在举手投足。”
“孩子的事,我只能说愧对我的父母,愧对这个陌生的小生命,毕竟还太年轻,根本就不知道避孕的事。唉…我痛苦过,挣扎过,但是我没找过他,我不想分手都分得这么没尊严,也不想让我爸妈安稳了半辈子的生活因为我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活,即使我们各自天涯却也希望彼此各自安好。”她如云淡风轻一般的释然,一句各自安好,是她用了多少个不眠夜换来的平静?又有多少个白天黑夜是她独自一人熬过来的?她是不是也曾暗自伸出双手在腹部抚摸成一个圆圈——像很多孕妇那样?
一想到这些叶声的胸口像是溢满了酸涩的苦水,偏又做出忿忿的模样恶狠狠地对着左苏说道“那你就偷着打胎跑到国外漂泊啊?让我担心那么久”
“出国是让雷欧骗你的,我不想你们找我,做完了我借口出门旅游,找了个风水好的地儿休养生息去了。”
“对了,前些天我还听说他被逼婚了,因为他把人家女孩肚子搞大了,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一开荤食髓知味了就管不住自己了吗?好歹人家跟他门当户对,比起我这个小户人家不好惹啊”
她自说自话,莫叶声只顾着吃,“你的脸也饿了吗?”
“粘到脸上了吗?”胡乱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