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回答我,是不是我怀的,你也不要?”
“你不可能有孩子,我们的措施做得很好。”
“那如果有了呢?我是说如果!”
乔安明微嘘口气,耐心哄:“好了,这个问题上次我们就已经讲过了,我不打算要孩子,所以睡吧,明天我还有很多事,你也早些睡,嗯?”
杜箬没有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其实她是被梦里的场景吓到,就算此刻醒着,仍能感觉那梦境的真实,乔安明寒彻心骨的话语,那些手术钳子在身体里的撕搅,她双手被他摁住,眼光空洞地看着头顶的手术灯,最后双眼模糊,只记得耳边的声音,他一次次重复:“我们之间不能有孩子…”
……
顾澜一早便赶到桐城医院,小家伙今天出院,她在病房里接受桐城电视台的访问,临近中午的时候才结束。送走小家伙,顾澜便一个人低着头慢慢往楼下走。
楼梯的拐弯口,最后一层阶梯,顾澜撞上一个人,有张纸飘到面前,她便顺手捡起来,很薄的化验单,化验结果那一栏,寥寥两个字:阳性。
顾澜抬头,看到一张有些苍白,却异常熟悉的脸,这张脸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让她彻夜难眠。
“谢谢,我的单子。”杜箬根本没有抬头看眼前的人,只是抽过自己的化验单,神情麻木地往楼上走。
顾澜站在原地,脑里一瞬间的空白,心脏开始缩紧,呼吸渐渐急促。
心脏不好的人其实也有好处,情绪波动的时候,生理上会给出第一反应,继而就算心疼得要死,也可以归结为是因为有病。
……
顾澜一直在想着怎样联系到杜箬,或者找一个什么借口联系到杜箬,可是命运还是帮了她一把,在这种时候让她们相遇,并且还让她看到了那张化验单。
真可怕,命运这张密布宽大的网。
“小姐,小姐……你等一下。”顾澜摁住疼痛的心脏,追着跑上去。
杜箬回头,木愣愣问:“你叫我?”
“对啊,叫你呢。你不认识我了?上次你帮我抢回包的啊。”顾澜语气拿捏得很好,表情言辞里是遮也遮不住的欣喜。
如果演戏需要天赋,那么顾澜绝对是天赋异禀。
而杜箬是什么,她就是一根筋的傻子,空有强悍的外表,哪里是顾澜的对手,此刻又被化验单的事搞得焦头烂额,所以她盯着顾澜看了几眼,才想起来那次半路替别人抢包的事。
“你是……?”
“想起来了吗?那次下雨天…”
杜箬终于才恍然大悟,牵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嗯,想起来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也能碰到你。”
“是啊,我来看一个朋友,昨晚给你打电话想跟你说声谢谢,不过你没接,没想到今天让我就碰到了。”顾澜一直都笑着,柔柔顺顺的模样, 杜箬瞬间就放下防备,回答:“那是你的电话啊?我看是陌生号码,就没有接。”
“不接也让我碰到了,说明还是有些缘分的。”顾澜的眼梢往杜箬手里的化验单瞄了一眼,很快又说:“今天是我生日,想请你一起吃顿晚饭。”
“晚饭?不用了吧,我帮你抢回包也是顺手而已。”杜箬不喜欢跟不太熟的人牵扯太多关系,可是顾澜不依不挠:“其实也不单单为了谢你,今天刚好我生日,又遇到了,也算缘分,想跟你交个朋友,仅此而已。”
顾澜的笑容一向都温柔,杜箬盯着她看了几眼,渐渐就没了防备的心理。
顾澜又将她的化验单扫了一遍,补充:“那个…单子我刚才帮你捡的时候,不小心看了一眼,是不是有宝宝了?”
杜箬心思一紧,手掌无意识地就将单子揉到了一起,只是点了点头,嘴角却苦涩一笑:“他不一定要。”
“怎么会不要?你先生不要?”
杜箬又是一声苦笑,面对陌生的人,她也不想多说,只是敷衍地点了一下头。
顾澜的心脏开始一阵阵地疼,但是她得撑着,依旧笑着开口:“那是你的私事,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晚上吃饭的餐厅我都订好了,我有你号码,一会儿给你发短信。”
……
顾澜记得小时候父亲总是要出差公干,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家里就只有佣人和琴姨。学校举办艺术节,顾澜好不容易争到了一个话剧角色,不算主角,只是个女二号,但她还是很兴奋。只是父亲的出差行程一个月前就定下来了,所以顾澜脸上装得很懂事。
“爸爸,你去吧,工作要紧,到时候琴姨去学校看我演出就行…”
可是演出的前三天,顾澜开始“胸口不舒服”,顾正茂当夜赶回来,医生也来瞧过,只说是因为天气原因,查不出具体哪里有问题。
而那场话剧演出,顾正茂当然是亲临现场。
所以有时候顾澜觉得,自己这具残躯也有好处,关键时刻,可以用来当成最有效的道具。
杜箬,你当初怎样笑着介入我的家庭,我就会让你怎样哭着离开,至于那个孩子,很抱歉,他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杜箬其实真的不想去吃那顿饭,但是下午的时候顾澜又打了几个电话过来确认,盛情难却,杜箬只能按时赴约。
彭于初订的餐厅离乔安明的公司很近,依旧是江浙菜,很中规中矩的包厢。
杜箬到的最早,一个人坐在包厢里等,半小时之后才听到走廊有脚步声,服务员推门先走进来。
“乔先生,乔太太……这边请…”恭敬的说话声,杜箬摆正客气笑容抬头,四目交接,是乔安明冷森却依旧盖不住惊讶的脸。
一双惊恐,一双慌乱,只有顾澜一个人在笑,依旧柔柔腻腻,但那笑却是真的发自内心,因为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一个人所承受的痛苦,在看到面前两人如此惊悚表情的时候,一下子就释然了。这种感觉就像是憋着一口气,终于在这一刻寻到出口,全部泄了出来,满身是释恨的惬意。
杜箬的脚步开始不稳,只是她得撑着,这种场合,她必须“守规矩”。
乔安明总算还有几分沉稳,站在门口,不进不退,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杜箬,看着她惊慌失措,面无血色。其实他想过很多种杜箬和顾澜见面的场景,可能会大打出手,可能会歇斯底里,却真的没有料到,最终会是这样一副样子。
这是一场局啊!乔安明紧紧捏住手掌,紧抿双唇不开口。
顾澜享受这份冷眼旁观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一个事外之人,看面前两人挣扎纠结,任凭自己心脏疼得多厉害,她依旧面色如初,一直手臂缠上乔安明的胳膊,仪态大方地介绍:“杜小姐,这是我先生,姓乔,安明,这是我朋友,就上次跟你说过的,她帮我抢回手提包……”
旁边的服务员在礼貌问:“乔先生,乔太太,客人都到齐了吗?可以落座起菜了吗?”
乔先生,乔太太……客人……
对,她在这场关系了,是客人,一个外人。
杜箬嘴角带笑,抓起椅背上的大衣走出来。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抱歉……”她语无伦次,很快埋头从乔安明身旁擦过去。
顾澜嘴角阴阴笑一声,回头对乔安明说:“真是的,说好了一起吃饭呢,她不吃就算了,我们吃,不过你等我一下,我得先去趟洗手间…”
……
杜箬撑着水池台的边缘,抬头刚好可以看见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从头开始梳理这里面的关系,从她那天夜里不小心打电话给乔安明,顾澜接了电话之后,她便去了桐城,还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附近见面,然后遇到小偷…最后今天再在医院里碰面……天…就算再多的巧合,也不可能契合得如此精准。
那么如果不是巧合,就是她的蓄谋?
杜箬脑里浮现的还是顾澜那张脸,温昵柔和,总是嘴角挂着笑。
可是一抬头,镜子中出现另外一张脸,一改之前的温顺笑容,眼眸冷寂,淡淡抱着手开口:“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饭还没吃呢?”
杜箬心跳漏拍,很急促地转身面对顾澜:“你故意的?故意约我来吃饭?”
顾澜嘴角又开始牵出一丝笑,只是整张脸因为这丝笑容变得更为冷森,依旧是抱着手,凑近杜箬的面孔,一字一句答:“当然,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你的名字,杜箬,对不对?不过很可惜,安明不知道我们一早就认识,不然我也导演不了这场戏了。”
顾澜说完,见杜箬不接话,往后退了几步,身体半依在墙上,继续刚才那不咸不淡的口气:“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居然让你怀了他的孩子!不过很可惜,安明不喜欢孩子,他不可能让你把孩子生下来!”
“不可能,那是他的亲身骨肉,就算他再狠心也不可能不要自己的亲骨肉。”杜箬的声音低若蚊蝇,她嘴上强撑,其实心里根本没有底气。
乔安明已经两次在她面前强烈表达他不想要孩子,即使是她杜箬怀的孩子,他也不要!
可是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大概就是指的杜箬这种。
洗手间门外有结伴的客人进来,路过杜箬身旁,朝她多望了几眼。
顾澜却脸色一沉,脚步往前凑,站至杜箬面前反问:“亲骨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怀安明的骨肉?除了这张脸,你靠什么在跟我争?别以为安明跟你睡了就是爱你,告诉你,不可能!他只是图你这具身体!”
顾澜的说话声音其实很轻,但阴冷的眸子似利剑,寒光四起,杜箬下意识地将身体往池台上靠,脑里回荡的全是那句:“他只是图你这具身体。”
杜箬摇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有想过要跟你争,但是我不信,不信他只是图我的身体…”
“你不信?”顾澜又开始笑,然后垂头低声问:“好,你不信对不对?那我来把答案要给你看,不过我告诉你,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已经停了两天药,今天上午开始胸口就一直疼得很…”
……
乔安明在包厢里等顾澜,虽然面无表情,但心口很郁沉,脑中有些乱,不过很快就被他梳清条理…先是杜箬“不小心”打电话给他被顾澜接到,之后杜箬又“不小心”替顾澜抢回包,之后又“不小心”偶遇一起约了吃晚饭,这么多“不小心”,他该怎样相信她不是在演戏?
有服务员从走廊跑过,握着对讲机在匆匆喊:“经理,二楼包厢的洗手间有客人晕倒,看样子好像是有心脏病史,已经打了120…”
乔安明快步开门出去,走廊尽头的女洗手间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他心口一紧,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推开人群走进去,顾澜就瘫坐在地上,脸色蜡白,额头满是冷汗,一只手痛苦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无力抬起,手指却直直戳着对面杜箬的脸。
“…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安明会是这样的人…我们结婚二十年了,他不可能为了你而不要我!”
杜箬以前一直觉得演戏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台词,表情,场景,这些都必须一一配齐,不容一丝差池,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只需脸色一沉,手脚一软,继而声泪俱下地表演这场苦情戏。
演得多像啊,杜箬都差点觉得她病发是因为自己。
周遭人群的骂声渐渐铺面而来,“小三,狐狸精……不要脸……”
杜箬却只是用笃定的眼神看着乔安明…
没有关系,世人辱骂,再多委屈她都没有关系,只要她的盖世英雄愿意相信她就可以。
可是乔安明会不会信?他前几日还抱着自己说那么蚀骨的情话,所以杜箬有信心,她的盖世英雄,不会在最紧要的关头将自己残忍推出去。
可是下一秒,乔安明却从人群里快步冲出来,森寒的眸子瞥了杜箬一眼,只那么一眼,杜箬便觉得是自己自信过了头。
乔安明很快蹲到顾澜面前,握住她的手,言语焦灼地喊:“顾澜,顾澜……我在这里,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你现在跟着我的声音呼吸,吸气……好,再呼气……很好,继续……”
杜箬呆在原地,门口围观人群的流言蜚语已经入不了她的耳,满眼全是乔安明焦虑的侧脸。
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够坚韧,捱得过弟弟手术的经济危机,也捱得过姜浩的背叛婚变,也曾想过无数次面对顾澜,她该承受怎样的羞辱,这些伤痛她都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因为她爱上乔安明就是一个错误,既然是错误,她就有为自己错误埋单的思想准备。
可是这一刻,杜箬才知,这场感情戏里,众人的蜚语根本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乔安明的目光,只往她看了一眼,她便觉得周身寒凉,所有勇气一瞬崩塌。
餐厅门口响起救护车的声音,乔安明抱起虚弱的顾澜往门口走,经过杜箬面前时她往前追了几步,可是乔安明高大的背影很快没入人群里。
杜箬站在原地,脚步生铅,不敢挪动一步。
她的盖世英雄,果然踏着彩云而来,但抱走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子。
真是糟糕,她很早就跟乔安明说过,她很笨,学不会演戏,所以我们可怜的杜傻子,哪里是顾澜的对手。
周遭人群渐渐散开,杜箬依旧维持原样靠在池台上,手掌渐渐抬起,按于小腹的地方。
也对,顾澜有颗脆弱的心脏,随时可以倒地,随时可以博取同情,更重要的是,她与乔安明有20年的婚姻时光,完全可以赢得他全部的信任。可是她杜箬有什么?除了陪他睡了几夜之外,其他一无所有?
杜箬笑着便把眼泪笑了下来,真该死,原本一无所有还好,可是现在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这是不是还不算最遭,至少她还有一个孩子。
顾澜当夜就被推进抢救室,凌晨时候出来,天未亮的时候,崇州那边已经将秦医生送了过来。
一干心脏科的专家在秦医生的带领下往加护病房走。
乔安明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垂着头,神情疲惫,一见到秦医生走过来,很快站起来打招呼:“很抱歉,深夜让你从崇州赶过来。”
“我赶赶倒是无所谓,只是顾澜怎么回事?都两年没发病了吧,怎么突然就进了抢救室?”
乔安明又垂下头,无言以对。
秦医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