炑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我道,“在思过崖了!”
思过崖,是纳清山庄专门处罚犯错的人的地方,名为思过崖,其实不过是望月崖上的一处山洞,里面倒没什么刑具,只是里面阴冷潮湿,整日处于黑暗之中,不知今夕是何年,忍受心里上的孤独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不怪他!”我说道,之前对知影做的一切是有着埋怨的,怪他带着仲陌去了望月崖,怨他没有拦住仲陌,让我连见他一面,向他解释清楚的机会都没有。当时真的不懂他说他在帮我是什么意思,帮我就是让我痛苦吗?如今,我终于懂得,他确实是在帮我,他以他的方式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或许他的方式有些不当,可我无法否定他的成效。
炑望向我,看不出表情,“你这次生病多半因他而起,罚他也是应当。”
“他是在帮我。”我淡淡的道。
炑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嘴唇抿了抿,只是看着我,却未说话。
我深吸了口气,理了理情绪,看着炑,坦然道,“他帮我明确了自己心意。”
“恩!”炑轻轻应了一声,视线落在手中的饭上,他拨动着碗中的饭,状似随意道,“然后呢?”
“炑!”我唤了他一声,他没有抬头,仍在搅着碗中的饭。
“炑!”我握上他的手,又唤了一声,这次,他终于抬头看向了我。看着他的眼睛,我虽有不忍,却已不是之前的感觉,心里不再犹豫,不再茫然,也不再不舍,有舍才有得,无期的纠缠只会增加彼此的痛苦,并不能解决问题所在,两个人中必须得有一人做出决定,所以,炑做不到的便由我来做。
“等我病好了之后,我会去找仲陌,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离儿和卿儿就拜托你了。找着了仲陌,他若愿意,我会回来,到时再也不离开山庄半步,若是不愿,我会一直等他。”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昏迷前握着的那一个物什,我在床的四周搜寻着。
炑起了身,走到了化妆台前,复又回了来,“你是在找这个吧!”
我看过去,炑的手上正拿着我要找的东西,我从炑的手中接过,本来很是纯净的东西却因为沾上我的血而变得暗哑,心在看到东西的时候就开始痛着,“炑,人真的可以一夜白发吗?”
炑看了看我,没有回答。那天我在幻花丛中发现的东西就是这个,一撮白发,断口整齐,似是被利刃割断。
“炑,古有女子截发以断情,男子也有这个吗?”我本想笑的,谁成想嘴角刚一扬,眼泪便下了来。
炑擦着我的泪水,我却别开他的手,倔强的要他回答,“男子也信截发断情吗?人真的会一夜青丝变白发吗?”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眼前一片朦胧,我只知道炑在我的面前,可我什么也看不见。炑左手揽上我的脖子,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半晌低低地道,“真的痛吗?小醇儿也曾为我这样心痛过吗?”
我低低的抽噎着,炑就这样陪着我,直到我累到睡着。
半个月后,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除了那一次坠崖之外,这次是我病的最长的一次了,我打着包裹准备向炑辞行,卿儿和离儿一直在边上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在几天前便和他们说了要去找他们爹爹的事情,本想着他们肯定会哭,至少也该会吵着要一起去吧,不成想,他们异常的平静,不哭不吵不闹,离儿也就算了,这孩子本就早熟,卿儿也这个态度便有些奇怪了。
几番追问之下,才知道是炑早就叮嘱了他们,炑应该早就计算着我要离开的日期了吧,怕给我惹麻烦,便先和孩子们说好了。
寻夫
“都收拾好了?”
“恩!好了!”我看向站在门边的炑,视线最终定格在炑身边的知影身上,算起来我们也有大半个月没见了,他看起来清瘦了不少,精神确是不错。
“我已经派人打探过了,他是一路向南,之前在金元,汜水出现过,最后在青城消失了。按照他之前的行途来看,他的目的地极有可能是轩国玉都。”
炑的话像是突然在我心里点起了一盏灯,驱散了黑暗。炑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看着这样的炑,我的心里有些打鼓,但还是尽量平静的道,“有什么话,炑就直说吧!”
炑定定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道,“若是他不记得你了,你还是执意要去找他吗?”
听了炑的话,我的心一沉,炑能这么问我,那么仲陌多半是已经不记得我了,可即便他不记得我了,我还是要去找他,若不能亲眼看见他平安无事,我是不会心安的。
“我要去!”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我让知影送你到庄外。”炑走到离儿和卿儿边上,一手一个牵了他们。
“好!”炑让知影送我,想必也不是随意的吧。
路过炑身边时,听炑道,“早些回来!”
我笑了笑,没有作答,一路出了山庄,我都没有回一次头。
“景醇姑娘不回头看一眼吗,以后怕是要等上好久了。”
我不能回头,一回头,怕是就忍不住了,“不了!”
我站在石阶旁,伫立远望,其实我只是看向前方,至于视线落在了哪里,我自己也不清楚,知影走到我的身边与我并列而立,“景醇姑娘可曾怨过我?”
我侧目看他,他的表情很是严肃,还有些紧张,习惯了他近来对我冷言冷语的样子,如今看到这样的他,忽而想笑,便也起了捉弄他的心思,遂拉长了脸,冷冷的道,“因为你,我失去了丈夫,还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你说,我不该怨吗?”
知影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表情僵了僵,不自然的别开了脸,复听他淡淡的道,“怨便怨吧,我的本意虽是……哎!”知影叹了口气,“罢了,不说了,到底是我的做法欠缺些考虑,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算我对不住你!”
“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对不住我,那便罚你帮我照顾离儿和卿儿,你可愿意?”我坏坏的看着知影。
知影猛的转头看向我,有着不解,有着不信,忽而,所有者一切都随着他嘴角的一抹笑意烟消云散,“这个罚,我认了,祝你能早日找回你的丈夫,这样的话,我相信对主上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炑也拜托你多开导了。”
“其实主上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放不开,他只是对你的情感太深,害怕再次忍受感情漂浮,无所依傍的无力感罢了。就算不是爱情,主上对景醇姑娘也是有着特殊的占有欲的。”
“我记得小时候,知影一开始还是叫我景醇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只是叫我景醇姑娘,这是为什么呢?”知影的脸上难得的露出囧色,“是因为知道了炑对我的特殊感情吗?”
知影没有回答,而我也并没有等着他的答案,“呵呵呵……”我笑着和知影挥手,和他再见。
这是我第二次离开纳清山庄了,这一次又是我一个人,只是上一次的是绝望,是伤痛,而这一次的是希望,是期待。其实除了表面的那些路外,有一条密道是可以直接通往山庄外的,从这条密道走的话,总共的路程不过两天时间。出了密道,我一路向着玉都的赶去,等到达玉都时,已是三月之后了。
此时已入深秋,整个玉都陇上了一层萧瑟之感,路上的行人好些都穿着斗篷。想着上一次在玉都,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大家都还安否?
“千羽楼”,我站在门前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要进去,我拢了拢脸上的面纱,确保不会有何遗漏后才进了去。柜台前站着的已不再是那个年长的老掌柜,而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正一边看着账本,一边飞快的拨动着算盘。
“掌柜的,我要一间厢房,二楼东边,最里边一间。”
掌柜的停止了动作,抬起头认着的打量着我,而我也大大方方的让他看着,我没见过他,不信他能认得出我。果然,掌柜的打量了一会儿后,满脸堆着笑,道,“姑娘怕是第一次来千羽楼吧,若是姑娘来过就应当知道,我们千羽楼的临风听是不对外开放的,我为姑娘安排别的房间可好?”
我当然知道那个房间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是当年那间厢房并没有取名字,而且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随口问问,看样子一直留着呢,临风听,叫临风听是吗,“那房间里现在有人吗?”
“没有!”
“那我出两倍的价钱,我就要那间临风听,掌柜的你看如何?”
那掌柜的依然笑容不减,和声道,“姑娘,玉都城所有人都知道,临风听是不对外开放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而且本店的各项东西一直是明码标价,绝不会随意哄抬物价,所以姑娘所说,本店真的很难办到,还请见谅!”
“如此的话,我也不为难掌柜的,我要临风听隔壁一间,不知现在方不方便?”
掌柜的翻了翻住房记录,笑道,“方便方便,我现在就给姑娘安排。六子,你带这位姑娘上去,楼上‘听雨声’。”掌柜的对着一名少年喊道。
少年把毛巾往肩上一挂,笑道,“姑娘请这边走!”说着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跟着叫做六子的少年上了二楼,向东拐去,抬头,“临风听”三个字印入眼帘,好熟悉的字体。
“姑娘,这边!”少年在我好心的提醒道。
我竟看着牌子发了呆,尴尬的向着少年笑了笑,跟着他进了房间,点了两个菜,便打发他下去了。
睹物思人,想必大多数的人在看到旧景的时候,总会有一番感慨的吧。大开窗户,我临窗而立,从此处看下去,整个街道以及对街的商铺的动态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我记得千羽楼对面原也是个酒楼的,不成想现在竟成了首饰铺。
往事难回首
突然,一个女子的身影闯入我的眼帘,她手里拿着支海棠发簪,乳白色的,她举高发簪,对着阳光不停的转动着,看的极其认真。边上,老板站在女子的身边,正卖力的解说着,不知是不是老板说的太过动听,女子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甚。
忽然,一个冒失的少年跑进了首饰铺,眼看着就要撞到女子,女子一惊,躲闪已是来不及,看到这个情景,我不由想起那年在舒城,我也是在首饰铺,看中了一直乳白色的海棠簪子,也和女子一样对着阳光看着,只是没想到,还没来得急戴就碎了。想必这个簪子的命运也会和那只一样吧,想到这,我心里忍不住的叹息。
定睛细看之时,却见那女子把发簪紧紧的护在手中,女子被少年撞的向柜台边上踉跄了几步,少年神色慌张的不住的对着女子弯腰,嘴巴开合着,应是说着道歉之类的话吧!
反观女子,在稳住身子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展开自己的双手,从女子的表情来看,那簪子定然是完好无缺的。女子笑着和少年说了几句,拿着簪子出了铺子。
走着走着,女子突然停住了,向着二楼的方向看过来,我闪身躲到了一边,她不会是看到我了吧,从她的反应来看,应该不至于呀,若是看到,该早飞奔而来了吧。我侧身看去,女子已不在了,向远处搜寻了下,还是没有她的身影,可能是进了哪家的店铺了吧。
吃完了饭,我向店家要来热水,洗净这一身的尘土,待收拾妥当,天色已暗。
虽已是夜晚,街上的人却是不少,各式各样的摊贩比起白天像是更多了些,各色各样的小吃,若不是刚吃了没多久,我定要找几家,好好的吃一吃,会为一番。
沿街的商铺和摊贩都点了灯,虽不似白天看的那般清楚,但是这一盏盏灯却给黑夜增添了一些别样的情调。
迎面突然来了一个人,我想也没想就是往边上一躲,边上有一个巷口,我转身进了去,沿着巷口三绕两绕,最终在离刚刚的地方好一段距离的时候才又出来。细想下,觉得自己的行为好生幼稚,此时的他不比当初,此刻该是待在那幽深的皇宫,陪着某个漂亮的宫妃才是,怎会出现在此呢,而且刚刚只是一撇,很有可能是看错了,再者,就算真的是他,遇见了便就见了,又有何妨,何必弄得自己跟做贼似的。
这样一想,更加觉得自己的行为好笑,这样想着,便也就真的笑了出来。
轻笑间,眼角不经意间瞥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目不转睛的看向我,胸口不住的起伏着,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在烛光的映射下,他的额头比常人要亮上许多。
我们就这样站在原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有说话。
忽然有一个人跑到他的身边,嘴里念叨着什么,由于距离的关系,我听不清,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条巾帕,却在要抚上他额头的时候,被他一把隔开。
那人又说了什么,他没有理会,而是向着我的方向走了来。
他在距离我一步远的地方站定,这时我才知道,刚刚那人为什么要掏出巾帕擦他的额头,原是他的额上,脸颊边都挂满了汗珠子,这若是吹了风,很容易着凉的,依他现在的身份,若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那人该要受责罚了。
他的脸上有着愤怒,转而是疼惜,接着是喜悦,最终归于平静的一句,“果然是你!”
看着他一瞬间那么多的表情变化,我再一次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心虚,为了抵制这种感觉,我努力的在脸上绽放着大大的笑容,“真的是我,玄哥哥!”
他就是轩玄,此刻本该在皇宫里的轩国皇帝。
还好,我的笑容起了作用,玄哥哥脸上的表情柔和了很多,“见到我,为何要躲?”本以为可以就这么过去,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的问出口。
我一窘,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听得玄哥哥身边那人道,“主子,快些让奴才帮您把汗擦了吧,这要是吹了风,着了凉,康总管非得扒了小可子的的皮不可!”我向着满脸焦急之色小可子投去了感激之意,虽然自己的做法很不地道。
“主子……”小可子的话在玄哥哥的逼视下终是没有说出口。
我走到玄哥哥身边,掏出随身携带的丝帕,“呶!擦一擦吧,别着了凉!”
“我哪是那么弱的!”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