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白随口问道:“是送给公主殿下的么?”
“呃……”傅笙歌更加尴尬起来,笑道:“是啊,年下送点小东西。”说完赶快转口问道:“颜兄买的耳坠,莫非也是送给哪位姑娘的?”
“是。”晞白心无杂念,自然不似傅笙歌那般忸扭捏捏,然而说到湖阳公主,倒是突然忆起一件事来。先时娘亲留下的那个荷包,如今还在小郡主手里,只是没有小郡主做引荐的话,自己也不便唐突登门。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入京营、南疆查案等事,倒是没有顾得上,一耽搁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傅笙歌问道:“怎么,颜兄有什么心事?”
晞白想着云枝跟湖阳公主颇为熟悉,但湖阳公主自己却不易遇见,既然傅笙歌要送发钗,两人自然是要见面的,遂道:“我有样东西遗落在小郡主那里,过了许久时日没去拿,回头校尉见着公主殿下,烦请让她转问小郡主一声。”
“这”傅笙歌琢磨了片刻,“眼下将近年关,只怕小郡主和公主都不易出来,等到过完元宵节,我一定记得帮颜兄递话。”
晞白闻言放下心来,微笑道:“也不差这几天日子,先谢过校尉了。”
二人路口拱手别过,晞白一路踏雪赶回双隐街住处,华音早在门口张望,笑着迎上来扑道:“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给你。”晞白将一大包点心递给她,走到廊子上掸了掸雪,脚边落了一圈细小的银白雪末,抬头嘱咐道:“别吃太多,当心晚上吃不下饭。”
“知道,苏姐姐说过要养生。”华音正要拆开点心纸,突然看见晞白手里还有个锦缎小盒子,好奇道:“咦,这是什么?让我瞧瞧。”
“是耳坠,给苏姑娘买的。”晞白抬脚走进内厅,却没有看见苏拂的影子。
“哥哥好偏心!”华音笑哼了一声,打开锦盒便嚷嚷道:“苏姐姐……哥哥给你买了一个宝贝,快出来瞧瞧。”
“什么宝贝?”苏拂笑吟吟打起帘子出来,身上换了烟黄色的锦缎暗纹新衫,比平日多添了几分华丽,掩去不少清素冷淡之意。打开锦盒不由一愣,抬头道:“公子,给我买的耳坠?”
“是啊。”晞白点头,“记得昨天你有一只耳坠不见了,正好路过买了一对。”
华音抿嘴笑道:“哥哥偏心,都不记得给我买。”
晞白笑道:“你想要什么,回头再给你买就是了。”
苏拂将翡翠耳坠拈了起来,对着阳光比看,那圆润滴珠绿盈盈的十分喜人,像是翠得要滴出水来。华音拿起另一枚往她耳上一比,仰面催道:“真好看,苏姐姐你赶快戴上吧。”
苏拂却笑,“这么大的一粒,倒像是乡下土财主家里的东西。”
晞白以为她不喜欢,于是道:“姑娘要是觉得不合适,不如我拿回去再换个小的?”
“不换。”苏拂将翡翠滴珠耳坠藏到身后,嫣然一笑,“我这个人最俗气了,就喜欢土里土气的东西,这珠子越大越好,说什么也不换。”
晞白从来在言语上胜不过她,无奈一笑,也不去多做嘴角争执,点头道:“你觉得好就好,不换便是。”
“走吧,都吃饭去。”苏拂将翡翠耳坠收好,拉起华音一起往里面走去。
晞白回房换了身干净衣衫,然后洗净了手,来到内堂饭厅时,苏拂正布置着桌上的饭菜,华音在旁边帮忙拜访着碗筷,五蕴、六尘笑道:“少爷,快过来坐罢。”
晞白微微一怔,恍惚忆起从前家人齐聚用饭的情景,心内一阵难过,竟是说不出来的沉重压抑,勉力微笑道:“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菜,不是还没到三十?”
华音凑近悄笑,“哥哥还不知道吧,今天是苏姐姐的生辰呢。”
第十五章 破晓(下)
五蕴、六尘忙给苏拂道喜,晞白意外道:“原来今天是姑娘生辰,早知道应该买点好吃的回来,给姑娘庆祝一下。”
苏拂笑道:“别买啦,外面的东西哪有我做的好吃。”
华音歪着脑袋琢磨,自语道:“不对呀。”
苏拂夹了一筷子热菜给她,笑问:“什么不对?”
“真是奇怪。”华音一脸认真,问道:“哥哥,你不是给苏姐姐买了礼物么?怎么会不知道苏姐姐生辰呢?”
六尘闻言问道:“少爷买了什么好吃的?”
“不是吃的。”苏拂打断他,不自然的笑了笑,“大家快点吃菜吧,我忙了大半个下午,别光顾着说话,等会饭菜全都凉了。”
五蕴咳嗽了一声,朝六尘斥道:“怎么这么多话?吃饭。”
被五蕴这么一说,苏拂更是不好意思,她原本言语举止十分大方,今日不知何故突然腼腆起来。晞白还在想着叔叔婶婶的事,倒没大留意席上的奇怪气氛,加上心情颇为低沉,没吃多少便放筷离席了。
五蕴吃饭素来就快,紧跟着也来到外厅,端了一个新烧的火盆放到晞白跟前,疑惑道:“少爷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这些天,总觉得少爷心事重重的。”
晞白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听六尘说,你们从前跟着我爹在军中做事,爹爹和叔叔的官职都不小,你们可曾见过太后娘娘?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和六尘没有见过太后娘娘,两位老爷应该见过。”五蕴略微诧异,然后道:“不过太后娘娘这个人呢,还真是不好说。”
晞白问道:“怎么不好说?”
“哎……”五蕴叹了口气,“其实国中的人都明白,太后娘娘嫁过两朝皇帝,虽然从前给先明帝做妃子时,对外称是豫国公的养女,但世上哪有两个一样的绝色佳人?私下里人人皆知,先光帝的慕皇后和先明帝的宠妃慕氏,实际上根本就是同一个人,都是豫国公的小女儿。”
晞白道:“这个我也知道,只是想问问太后平日的为人。”
“就是太后的为人很是奇怪,让人琢磨不透。”五蕴眼中浮起一层淡淡雾气,回忆往昔道:“两位老爷都是先光帝的爱将,原本太后娘娘改嫁先明帝,沈家的人都是颇有微词,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大老爷才会惹恼了先明帝,继而获罪入狱。那时候,太后娘娘已经入宫册为宸妃,因为沈家遭罪被贬,不免更加厌恶于她,谁知道后来反倒是她去跟先明帝求情,二老爷和我们这些人才得以幸免。”
“这……”晞白闻言微微讶异,想了想道:“可是我听六尘说,当初是云家、慕家的众臣上的折子,所以才……”
“不是这样的。”五蕴摆摆手,叹道:“云、慕两家的确是上过折子,可是先明帝却是置之不理,根本连看都不看,大老爷便是在那其间被冤死的。没过多久,先明帝意外的下了一道圣旨,说是念在沈家历代忠心、为国效命的份上,特旨赦免余下人等。直到后来才知道,竟是当时的宸妃娘娘前去求情,不过也不奇怪,除了她也再没有人劝的动先帝了。”
晞白听完颇为意外,喃喃道:“这么说,太后娘娘还帮过我们沈家。”
“不单如此。”五蕴往下说道:“先时光帝还留下一个女儿,册为溟翎公主,其生母陈才人早已亡故,到了明帝一朝,全是仰仗太后娘娘才能安然长大。待到溟翎公主成年以后,先明帝打算将她嫁至偏远的乌瞿国,结果太后娘娘坚决不同意此事,与先明帝闹了不小的别扭,最后反倒是先明帝服了软,改变主意将溟翎公主嫁与江南苏家。”说到此处,长长叹了一口气,“照这些事说来,太后娘娘总归是个念旧的人。”
晞白原是想听点太后心狠手辣之事,以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想,谁知道五蕴说了许多竟都是太后的好处,反倒颇为意外。
五蕴见他出神,问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晞白稍作沉吟,将怀疑太后指使阮洪杀人夺画的念头说了。
五蕴还是头一次听说此事,愣了会才道:“少爷是说,太后娘娘指使阮洪杀人?这不大可能,她那样的身份哪用操心这些?”略微琢磨了片刻,“不过,对于身处上位的人来说,天底下一、两个百姓的身家性命,只是蝼蚁而已,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或许太后执念画卷,而阮洪等人又心狠手辣、不计后果,继而造成沈家的一连串血案,恐怕也是有的。”
“不错,我也是这么猜想。”晞白静了一瞬,叹道:“如今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仅仅是怀疑猜测而已。况且,即便画真的在太后哪里,也不见得就是太后只是收集的,只是我心中忿恨难解,一切都待事情查清楚再说。”
五蕴道:“宫闱之事,只怕不大好查。”
“这我知道。”晞白点了点头,嘱咐道:“对了,六尘的性子太过急躁,回头先别告诉他,免得毛毛躁躁的惹出事来。”
“好。”
“叔叔、婶婶……”晞白低语,他望着窗外纷乱飘飞的白雪,只觉眼前的世界也是如此混乱,令自己始终不能看得清楚。
“老爷和夫人的血仇,自然是要报的。”五蕴沉声,脸上表情显得更加凝重,“只是凡事要讲方法策略,再说现在还不确定具体原委,即便真的是太后指使,少爷也不可自作主张行动。”
“嗯,我知道。”晞白正色点了点头,“外面人世的风险我也见识过,前次还连累的苏姑娘留下微疾,况且皇宫比之江湖更是险恶,自会多加留心的。”
五蕴接话道:“说到苏姑娘,我看她病得像是不轻呢。”
“怎么会?”晞白闻言有些意外,疑惑道:“我看她平日并不大咳嗽,自己也开药服用着,仿佛说是调养一段就好,怎么会病得不轻?”
“这个,苏姑娘多少有些逞强罢。”五蕴摇了摇头,似乎颇有些感慨在其中,“再说,她平时在少爷面前总是强忍着,私下没有人的时候,可是咳得不轻。前几天,正巧被华音撞见咳得满脸通红,想是当日受得内伤颇深,不是那么快能够调养好的。”
晞白蹙眉道:“原来是这样,都怪我太过粗心了。”
“少爷,这不是你粗心。”五蕴突然微笑,“像苏姑娘那样七窍玲珑心的人,少爷哪里能够一眼看得透?依我看,苏姑娘她……”
“在说我什么坏话呢?”苏拂在院子门口笑问,端着一盏白瓷碎花茶盅进来,“还以为只有六尘和华音嘴碎,没想到五蕴你也这么多嘴,两个大男人背地议论别人,都不觉得害臊么?”
“哪有?”五蕴闻言一笑,起身道:“姑娘坐吧,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
“哼,被人逮到就溜了。”苏拂抢了一句嘴,自己倒是微微不自在起来,倒了一杯茶给晞白,拣边上的椅子坐下道:“公子,喝点清茶消消食。”
当初为了避免不小心叫错晞白,苏拂干脆省了姓氏,只是“公子、公子”的叫着,听起来倒像是随身丫头。晞白觉得过意不去,于是笑道:“苏姑娘,不如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别人若是问起,只是说小字便好。”
“叫你的名字?”苏拂犹豫了一瞬,微笑答应,“好,那么以后就叫你晞白。”
晞白在她脸上看了一瞬,担心问道:“苏姑娘,你肺上是不是伤的很重?刚才听五蕴说,你平日里总是咳嗽的厉害,我也粗心没留意,还只当你是快要好了。”
苏拂眸光流转,闪烁了半日却只是笑道:“没有的事,别听五蕴夸大其词乱说。”
晞白回想起当初受伤原委,内疚道:“那日原不该让姑娘跟着去的,不然也就不会挨那一下,伏魔本来就力大惊人,也不知道姑娘……”
“哎呀,你可真是啰嗦。”苏拂佯作不耐,诘问道:“你忘了我是什么人?我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难道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
“可是”晞白本不善于言辞,更加说不过言语伶俐的苏拂,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亦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的地方。于是也给苏拂倒了一盏热茶,递给她道:“苏姑娘,往后记得要多休息。”
“知道啦。”苏拂抿嘴一笑,又问:“你手上的伤呢?好些没有?”
晞白倒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淡笑道:“苏姑娘放心,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嗯……”苏拂意外的沉默了片刻,半日才道:“你都让我叫你名字了,我也不能占你的便宜。”顿了顿,“所以,你往后也别这么客气,整天姑娘来姑娘去的,就叫我的小名苏苏好了。”
“苏苏?苏苏……”晞白试着轻轻唤了两声,心头微觉异样,然而越是沉默越觉尴尬,于是讪笑道:“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唤着也很顺口。”分明只是一个名字,为何唤起来总觉得不一样了。
苏拂脚边放着一个木炭火盆,大约是火盆温度太高,竟然热得微微红了脸,她含笑低下了头,带着平日不曾有过的娇妍丽色,细声道:“以前爹爹、娘亲都这样唤我,好久没有听到了。”
“噼啪!”炭火盆里火星爆开微微溅起,两个人的心都跟着忽跳了一记,有细碎的雪花飘打在窗纸上,衬得屋子里越发静谧似水。窗外白雪仍在不断飘飞,只是屋内空气被火盆烘得暖融融的,仿佛是另外一个温暖人心的世界。
今岁冬日,似乎不像往年那么寒冷了。
第十六章 宫闱(上)
南疆的案子已经了结,加上又到京营里观看走了一趟,桓帝心胸大畅,近几日来心情都很是不错。因为很快就是年三十,故而停了早朝。臣子们有事便写成折子上呈,琐碎小事交由内阁大臣,补上处理意见,皇帝只拣要紧的批复处理,少却诸多繁忙,因此日子过得十分清闲。
如今的大内总管统领太监多禄,乃是先明帝用了数年的旧人,今时尚不足四十,正是年壮精干的岁数。桓帝登基后仍由他总管内廷诸事,凡事颇为顺心,另外身边还有一个伶俐的小太监候全,专为平日跟班传话之用。
候全从小跟在桓帝身边伺候,伴随着桓帝从皇子到登基称帝,十分熟悉亲近,对桓帝的一举一动最是了解。因为当初“候全、候全”的叫着,听着像是“猴拳”,时常惹得众人忍俊不禁,后来便改口叫做“小猴子”了。
桓帝将批复完的折子堆好,揉了揉手腕,倚在黄绫软枕上歇了片刻,问道:“小猴子,现在什么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