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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楚
似在沙漠中行走,血液里燃火,皮肤灼烧,干渴到发狂。转瞬被扔进冰里,冷,骨头中都仿佛结了冰。
冰与火,交替不停,焚烧了意志,冻结了意识。
痛,被抽筋扒皮样的痛。好多次,我迷迷糊糊感到自己挺不下去了,却有股力量紧紧拽着我,跟死神争夺。
于是咬紧牙关,拼命去抗争。
可是这样的痛,我宁愿做一棵无知觉的树。
有时候迷迷糊糊醒转,眼睛睁不开。只听到有人说话,低缓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似诵经一般。不,确是经文。
似在黑暗里,燃起一盏灯,灯火虽如豆,令人安心。我努力去听,又迷迷糊糊的沉入黑暗里。
我在这黑暗里,如狂风骤雨下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挣扎了许久。
真正醒来,是一个夜里。
光线昏暗,人是混混沌沌的,似脱了几层皮。
左臂被褚珀紧紧抱着,他趴在床边睡着了,伤心极了,梦里还发出断断续续的抽噎。
我烂泥般躺在床上,一丝力气都无。
房里有人在小声的交谈。
“她怎样了?”
这个声音,是陈子敬。
另一个声音满是忧愁的长叹一声,未答。
“怎么?”
“已昏迷四天了,再不醒来,只怕我也没办法了。”
“有无其他法子可想?”
“哎!”满是忧虑的一叹。
陈子敬转动轮椅,斟了杯茶。
“哎呀!”那人瞧他不说话,长叹声,扼腕道,“如今却不可爱了。”
陈子敬淡淡道:“是么。”
那人道:“两个伤患刀伤鞭痕再难治,总有医好的时候。你这病随了某人,却如何能治?”说完笑起来,笑得开怀。
陈子敬无动于衷,只问:“为何她还未醒来?”
“不必担心她,迟早会醒。倒是你……”那人一笑,自顾说:“可还有名满京城的佳公子模样,啧。”
陈子敬不置可否。
“哎呀,无趣。”那人打了个呵欠,悠悠道:“我也乏了,你自己看护吧。”
走出几步,那人又道:“不过,你可否明白自己——如今是为谁憔悴了?”
轮椅响动,陈子敬道:“请慢走。”
那人嗤笑一声,扬长而去。
室内沉默半晌。
那人的声音……好像是昭王。我愣住,不懂为何她在这里。
没有闲暇来想,神智清醒过来,纷杂情绪一涌而上,心里溢满无法宣之于口,无法告诉他人,刀割撕裂的痛楚。我像只鸵鸟逃避现实,把头埋进沙里,闭着眼睛,不想睁开。
耳畔又听见轮椅转动,停到床前。
我一动不动,装作还在昏睡。
他坐在床前,再无声响。
室内安静,鼻尖萦绕一丝特别药香,可以听见褚珀的抽泣声,听见陈子敬轻微呼吸声,听见……
“阿良。”
听见他喊我的声音。我紧紧闭着眼,装作听不见。
“阿良。”他又喊了声,温和无奈。
他知道我醒了,我一咬牙,睁开了眼,去面对这残酷的世界。
一下撞入他温柔的眼里,我心中一痛,眼泪又要掉下来。
褚珀恰好醒转,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我睁眼,喜道:“阿姐,你醒了!”肿肿的眼泡立即蓄满眼泪,似不想我看见,他忙别过身擦泪。
我心里酸楚,拉住他的衣角,摇了摇。
“阿姐……你醒了真好,真的,太好了。”他慢慢转过身,眼泪还在不停的落下,他埋着头悄悄擦去。
“褚……褚珀。”我哽咽道。
我想叫他别哭,自己却控制不住哭出来。
褚珀忙楷去眼泪,慌张道:“阿姐,不要哭,都是我不好……”他嘴一抖,眼泪又要掉下来,使劲憋了回去,不住安慰:“不要哭,不要伤心,好不容易醒了,阿姐你不可以有事。”
褚珀懂事如斯,我心中更酸楚,想止住哭泣,可眼泪越多。
或许我此时应当更成熟些,应当冷静下来,褚珀需我照顾,爹爹的事还待处理,我应该……我知自己任性,下了决心又生迟疑不够坚定。
可小小的褚珀反过来安慰我……手心抓着褚珀的衣角,我忽然成了一个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人。
褚珀害怕无措,求助的看向陈子敬。
陈子敬安静不语。
他眼里似怀温情慈悲,同那次一样。
不想看,抬手盖住眼睛,慢慢擦干了泪,止住哽咽。
再看向他时,我已努力平静,问道:“大人,我爹爹在哪?”
他静静看着我,好一会,才说:“在仵作处。”
“我要去看看他。”
陈子敬没有立刻答应。
挣扎想要起身,手撑在床上,微微发抖。
“你需要先吃些东西。”他并不规劝,也不阻拦,说完就推着轮椅转身出了门。
手一松,倒在靠枕上,半躺着。手滑过被面,褥子上有褚珀未干的泪渍,我低下头,呆呆看着。
“阿姐。”
“嗯。”我应了声,视线转到他拽着衣角无措的手。
我拉住他的手,低声道:“阿姐会好起来的,不要担心。”
不能再失去任何。
他紧紧回握,点了下头,又用力点了下。
“阿良姑娘,你醒了!”章嫂自门外走进,慈声道,“老天保佑,你要快快好起来!”她端来一碗药粥,让我吃下。
我很配合,很快吃完,腹中暖热,渐有了力气,我掀被想下床。
章嫂忙拦下我,说道:“阿良姑娘,你要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
“不敢,我想穿衣。”刚刚扯得伤口疼,我不再勉强,坐了回去。
章嫂取了衣裳帮我穿上,引我去梳妆镜前坐下,为我梳发。
镜中人,黯淡憔悴的脸。
我似乎没有好好看过这张脸,现在看着她,好陌生,像任何一个从身旁走过的陌路人。
章嫂自镜中窥了一眼,叹了声:“公子吩咐过了,他一会便来。”
陌路人,我慢慢摸过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陌路人。
“阿姐。”褚珀在身侧,不安的喊道。
我柔声对他道:“待会跟着章嫂,好不好?阿姐很快回来。”
他抿嘴摇头。
“我跟你去。”褚珀固执的说。
我抚着他肿起的眼,犹豫着。
“我看过他了,那是爹爹啊。”褚珀这么说,好像看出我的顾虑,变故让他一下子长大。
对,那是爹爹。我于是答应。
轮椅转动的声响渐近,停在屋里。
我站起转身,瞬间呆住。
陈子敬身后站着的……是陈游之。一贯灰色直裾深衣,不变的潇洒姿态。
他,他没有死。
他抱拳,鞠躬:“褚书吏,多谢。”
我慢慢眨了下眼睛,忽然觉得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莫非我还在梦中?我垂下手,不由后退一步。
陈游之顿了顿,又道,“对不住。”
宁愿是一场荒诞不羁的梦。手背在身后,狠狠掐自己一把。
痛,不是梦。
我好像应当为他高兴,他好好的,没有事。
可我的眼眶红了。
陈子敬道:“水下埋伏之人拉了张网,游之下水后被网住,与人缠斗一番,被拖着在水下走了很远。我们当时都不知。”
“哦。”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在刚才,我又一次期盼这是一场梦。
即刻,梦就碎了。
他没事,也很好,不是么。
去往仵作房的这一路,我似已麻木。
到仵作房外,陈子敬他们停住不再前行。
我挣开章嫂扶着我的手,牵起褚珀,一步步走进去,每一步走在刀尖上。
屋里燃着灯,低矮的木架上,惨白麻布下,躺着一人。房间里,充满了死亡腐朽气味。
白布印出的轮廓,辨认不清。
褚珀捂嘴哭泣。
然而白布下躺着的,是爹爹。
“爹爹。”
他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答应我了。
我慢慢跪下来,抚上他冰冷的脸,他的面容干涩,以前浅浅的皱纹现在凝成深刻的沟痕。
无法控制的发抖。
他就这样躺在那里,嘴巴紧紧闭上。
那天傍晚,他要我等包子熟了再走,就那么一会,我不肯。
我当时为什么不再等等?
跨出院门时,爹爹在后面喊“等等”,手里拿着件薄褂子焦急的跑出来,怕我夜里凉。他明明那么不放心啊,还在门外望。
可是现在,不会再睁开眼了,永远不会。
眼泪落下时,我更痛恨自己。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爹爹被人害死了,我招徕的厄运。
无法面对,甚至在前一刻还心存幻想。
他一生不与人为难,是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啊。
可他这样躺着,头发散乱,脸上脖上都有伤痕。明明白白告诉我,他真的死了,甚至死前受了私刑虐待。
我触着那些伤痕,像是有人拿着烙铁,在我心里狠狠烙下。痛得我想叫喊,嘶声喊不出来,只得弯下腰来。
这个曾满心感激着的世界,我无法抑制的生出了憎恨。
作者有话要说: 末日已过,新纪元开始~
昨天出去闹腾了一下~俺也挺恶俗的~
安╭(╯3╰)╮
☆、假面
灵位在上,灵柩在内,白色粗麻衣在身。
香烛在燃,长明灯长照不熄,比丘尼低声诵读经文。
褚珀紧靠身侧,两眼无神的看着烛火。明明出薄汗的天,他却冷,不自禁拢着手臂依偎着我。
灵堂内人进出往来,忙着备下事物用具。
再过片刻,就要抬棺出殡。
停灵三日,膝盖跪肿,泪水流干,心余空洞。
好像是麻木了,比丘尼诵读经文的声音,往来人轻声话语,近前安慰之词,都变作一色嗡嗡声。
头疼。
“阿良,怎么?”文质探身来看。
松了眉头,摇头,轻握一下她的手,她有些忧心,又忙着招待前来吊唁的亲友宾客。
我跪着在灵前,不断有人来拉手安慰。朱吴氏来了,近前安慰,忆爹爹的好,叹他一生不易,泪水簌簌落。
膝盖紫肿,我跪坐着,听着,反去安慰他。
三日来许多人来上香,念爹爹亲厚,唾骂丧心病狂的凶手。
我报以沉默。
案子未结,疑犯还未归案。
那夜自仵作房内出来,恳请陈子敬让爹爹归土安葬。陈子敬应允了。
爹爹被抬回家,丧事仓促繁杂,我全然不懂,幸得齐叔与一众邻里来帮忙操办,周文质全程相帮,丧礼才得以顺利进行。
每日跪在灵前,有人来上香行礼,我便跪下叩头回礼。到夜里,整夜守着,看着长明灯,看着烛泪挣扎落下,看着天明,看着爹爹。
他们担心,怕我吃不消,纷纷来劝。
可我睡够了,自落水后睡了六日,够了。
昭王来上过香,以山野郎中曲独活的名义装扮出行。
那晚醒来,听到的声音是她。
我深深跪拜,叩谢她的救命之恩,叩谢她吊唁之举。
她说,节哀,定会将凶手抓捕归案。
呵,凶手。
他在家里被人绑走。是衙门彻夜搜寻的那个晚上,我和褚珀都不在家的那个晚上。
为何不在?
明明那晚彻夜不归的搜寻,只是陈子敬的障眼法,他布下的局啊!
家里翻得乱七八糟,似被强盗闯过,偏偏邻里没有听到一点动静。我家家贫没有宝贝,为人和善没有仇人,她们是为记载汤府秘密的的两本册子。汤府所为,贩私盐党羽下的手。
没有实据。
爹爹被害,没有查出是谁下得令,是谁做的案。
沈桑原推断出爹爹的死亡时间。
是我把册子交给陈子敬那天,是跟随陈子敬坐马车奔赴未知的那天。
若我早早归家,不去把册子交给陈子敬,是不是就早发现,就能救他了?
然而我随着陈子敬,从一个迷局走到另一个迷局。
我想起那天在马车上的突然而至的心悸,是预兆么?
父女血缘,相连想通,预兆感知。
可我,我不是真正的褚阿良啊。
不知为何,寒意从心底窜出一丝、又一丝,蛇般蜿蜒,我紧紧抱住褚珀。
陈子敬来过,他每天傍晚来上香,待到晚上,几乎不说话,然后回去。
我总是跪在堂内,不去看他,不去管他。
我知道案子没有什么进展。
汤初英逃了,在一众监视下无踪迹的逃了。逮捕时,汤府众人负隅顽抗,部分逃了,部分死了,其余归了案。
爹爹被害可能是汤初英做的,可能是逃走的那批骨干做的,通缉令已下,但人没有找到。
案子悬着。
努力回想汤初英模样,怎么都想不起来。
头疼。
陈子敬又来了。
其实没有看到他,可身边的人都在行礼。
我于是转过脸。
他一身素白,被陈游之推着进来。
我腿脚麻木,摸了根棍子,撑着准备起身,却怔住。
陈子敬身后还有人。
梁敏。是她。
这个人,我一直没有想起她来。她来做什么?
未料见到,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万般复杂。
是她把惹祸的册子藏到我身上……
爹爹被人害死,我一直认为是自己招徕的厄运,痛恨自己,不想去面对。或许我可以恨她,是她把册子藏到我身上,把灾难带来。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去!
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要这么想,找一个人来恨着,然后就不那么痛了——我咬牙切齿的想着——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负疚悔恨,几乎把我压垮的痛与憎恨……
她气色很差,被李扶风搀扶着,慢慢踱进来。
想起她血肉模糊的被陈游之从暗室抱出来……呼,我深深吐了口气。
都是命。
没有办法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去,这并不能使我好过一点。沉溺在被害者的角色里,我将永远受其困扰,无法解脱。
她得以一息尚存被解救,爹爹命丧横祸。
都是命。
眼睛看着她,看着李扶风取来香火,看着她俯下身鞠躬,然后转过身来。
她没有叩首。
我缓缓站起,回了个鞠躬礼。
我不恨她,但我不喜欢她。
她出现在平春,她与汤府结交,她认识陈子敬。
她是为私盐一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