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行 作者:潜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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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风行 作者:潜菠-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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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陛下,大理寺日前递的折子的确如此写。”寺卿叩首答。
  “祖宗之法是说变就变的?分明视国法如儿戏。”女帝声音不轻不重。
  寺卿身子被沉重的指责压得更低了,恭敬道:“卑职万万不敢,祖宗之法应当效法。”
  “哦?”
  “制法是为富国安民,大理寺掌刑狱之责,万不敢背离法令。然钱时茂为一方父母官,能扶弱援危,明知律令规定仍冒不违以身试法,救灾民于饥馑,赤诚之心不敢不禀陛下。”
  女帝道:“她一片赤诚,你亦一片赤诚,好心办好事,违了国法,若不理不惩那将国法置于何地?”
  “全在陛下圣断。”寺卿再拜。
  女帝摇头嗤笑:“杜卿啊杜卿,当年的强项令在官场混久了竟也学得滑不丢手,本是我问你,你却反推回来!”
  折子随意扔在榻上,她站起踱了几步:“你既不肯说,那就让你手下说罢。人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倒要听听,这才入官场的士子又是如何说。”
  我道:“回陛下,按法令,其情可悯、其责当罚。法不远人——法在上,莫敢不从;法之内,有天理人情,法外,还应容情。要通情达理,情是世情民情;理是公理天理。如今普天之下,皆是皇土,四海之内,皆是皇臣。钱时茂以皇粮救皇民,使民衣食足而一方社稷安。若处极刑,怕不符情理。”
  “法外开恩何以臣服天下?”女帝又抛了个问题,“你莫忘了钱时茂开的是军备仓。”
  头疼得很,你道女帝是真看轻自己至上君权而重法令?如她真的看重,就不至于明法报考人数只填满几页纸了。上行下效,君王不重视,群臣乃至士子才不重视。
  但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回答:“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非常之事尽非常之责。卑职查过,军备粮筹集在先,南方郡县得令筹备军粮送往西北。此后元和县水患影响愈来愈严重,钱时茂动用的粮食是征召后余下的,不影响军务。”
  “纵观历史,旱灾水患饥荒地震疫病每每发生,百姓最是受难。如水灾饥荒,史书载饥民咽糠粃,咽树皮草束豆萁,终难免一死,或僵而置之路隅,或委而掷之沟壑,鸱鸟啄之,狼犬饲之,而饥民亦操刀执筐以随其后,携归烹饫,视为故常。闻之悚然,如此惨状与战乱何异?将士为何肃边?为何在前线浴血奋战?!”
  “天变不足畏!”我慨然道,“我朝疆域辽阔,灾害种类杂然,分布广,几乎无年不灾,无处不灾!又旱灾常伴蝗灾,水灾常发疫病,前灾未灭,后灾又起,损失加倍。若无行之有效举措救济,延误时机,只会加深百姓苦难。朝廷在郡县置粮仓,屯丰年米粮救济灾年困厄,正是居安思危之举,行得是以民为本之事。既以民为本,当再往前想一步。思则有备,有备则无患!若从报灾到赈灾,从急赈到荒政,如有一整套的应急处理机制,并赋予郡县官员适当应急处置权,在最短的时间内调足人财物,可大大提高救援效率。倘真如此,虞朝百姓再不需孤勇如钱时茂者,以一己之身救民于水火!”
  没错,我把锅甩给体制背了!说钱时茂有罪?哦,那好,那我就往大了讲,没有救灾应急体系机制才逼得官员违法。须知恶法非法。如果现代理念能推动了应急灾害应对管理的变革,真是大功德一件!
  虞朝不是没有救灾抚恤政策,但不成体系,且效率迟缓,如果县官不报,山高皇帝远,等知道时也晚了。届时罢官惩处有何用?思所以危则安矣,思所以乱则治矣,思所以亡则存矣,陛下你既爱为难人,那就再多思多想一些罢。要知,多少王朝更迭是官府应灾不及时引发动乱,逼得农民起义,最后江山易主。
  “哼!”女帝冷淡道,“你口口声声道钱时茂为民牺牲,那便看百姓能为她做到哪个地步罢!能否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三日为期,若赈灾的军粮能满仓,朕就赦免她!”女帝拂袖而去,留下许诺。
  跪得腿麻,有何干系?陛下到底松了口,只是她性子真爱捉弄人。我撑地半晌站不起来,反仰仗寺卿拉了我一把。她并未责备,背着手慢悠悠领我出宫门。
  临别前,她微笑宽慰:“君心难测,恩宠未必是幸事,责备也未必是坏事。”
  日光从头顶投射下来,拉扯一抹浓重剪影。
  “

☆、采春

  寺卿说得很对,天子喜怒不能妄下定论。
  三日之期,系圣恩宽宥。此三日非从今日起算,单指到元和县之后的三日,刨除了往来路途时间。寺卿对郡太守写了文书,允我到郡监狱提审程时茂,带她一起返元和县。
  已比预想的宽和。
  我愿冒不违,甚至连寺卿也默许自己一并担着风险,为试风向。如女帝说的,寺卿曾因执法强硬清正被许“强项令”,年轻时以为非黑即白。她是没落世家出身,走的寒门学子艰难晋升路,却因挂靠了世家名头,身处士族寒族间隙,两处无着落,一路走来颇不易。她抱负远大,青年任职刑部时,向上谏言变法,被先皇一怒贬谪到地方。今上主政后,才调回的京城,十数载光阴过,既可在宦海沉浮中不倒,回来的也不会是那个非黑即白的青年了。
  她道的变法却和我的不同。陈子敬曾告知我,寺卿曾提的变法是财政变法,和周文质殊途同归。我要做的事没那么大,却也不易。一朝天子一朝臣,国事政策也不同,在先帝手上未能成行的事,不知在今上时能否实现呢?王安石曾道,天下事如煮羹,下一把火,又随下一勺水,即羹何由有熟也。须得自上而下,坚持始终罢。几百年积下的问题,急火猛药不妥,当徐徐图之。今日得见曙光,哪怕再微小的希望,我今后的路就不是无望。
  寺卿令我速速收拾,明日一早就出发办差。我回官衙拿了文书及印信便归家,盘算着让褚珀到周文质家住几日。这个时辰褚珀还在学堂,我便先去了周家,请她家仆从代为传达。
  “我家小姐近期很晚归家,您若有急事先跟我们公子说为妥?”周家门房有些为难。
  想来也是,周文质现今忙得很,去户部未必能找到她,且户部众人应酬亦多,晚上也未必在家。跟云岫说……那日从我住处走后没再见过他,但愿都随风去了。
  “不必麻烦,稍晚我会再来一趟,到时你家小姐若不在再请你家公子罢。”我婉拒了。
  话音才落,背后就传来云岫的声音,“不麻烦,左右我也无事,比不得朝廷肱骨任重,只是……”他冷冰冰道,“若有人不愿见我,那就另当别论了。”
  “云岫,最近好吗?”我不理他的刺头,温和招呼。
  云岫撇开头,不愿看我。
  周家门房看看他,又看看我,垂首不敢说话。
  “褚珀该放学了,那我先回去了。”暗叹一声,见他如此,顿觉把褚珀送来是个错误决定,我来只会惹得云岫不乐,还是算了。
  “阿良姊!”云岫喊了声。
  待我回首,他却低下头:“你若无事,请进来坐坐吧。”
  “不了。”我微笑,“今天还有事,下次再来。”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不会耽误很久的。”
  我困惑:“什么事?”
  他仿佛难以启齿。我还站在巷子里,他在院内,隔着一扇敞开的门。
  略有迟疑,实在想不到什么事是我能为他做的。他终于抬头看我,眼里是恳请神色。
  “好罢。”我答应了,跟随他进了屋内,在大堂坐下。
  他屏退左右,踟蹰片刻,终直言道,“是为姐姐的事求你,若今日未遇到,我也要去找你的。”
  “你姐姐怎了?”我瞧他神色认真,不由困惑。
  “张榜后士子聚会,我听姐姐说你都没去。”
  “嗯。”我点头,的确是这样,聚会都是在烟花之地,我消受不了这种福气。
  “所以你没发觉。”云岫声音染上愁闷,“姐姐她……近来总夜不归宿。”
  我迟疑道:“是不是公干太多,或是聚会晚了在友人那里睡下了?”
  云岫摇头,眉间深锁:“她每夜不归宿,第二次清晨必回家沐浴更衣。”
  “你姐姐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必太担心。”我口里安慰着,心中略觉奇怪,我知她作息规律,洁身自好,不爱烟花之地。
  “只怕她不知道。”云岫道,“她每次回来衣衫上都是脂粉香气!姐姐从不流连腌臜之地,这次却不知怎么……”
  “应酬间可能难免沾染上,但你姐姐不是这样的人。云岫,是不是太担心了,所以误会了?”
  “阿良姊,”云岫认真道,“你不必拿这种哄小孩的话来哄我。我正是知道姐姐是怎样的人,才会担心,越是正经人,一旦沉沦越难解脱。我跟她说,她总是敷衍我。那种场所我不能进去,才想找你帮忙。如你不愿,就算了。”
  “你别急。”我安抚道,“我就在这等她,如果她没回来,我就去找她,你看成吗?”
  “好。”
  我们坐在堂前,看着光线暗下,烛火燃起,周文质都没回来。去找她的仆从只得了信说聚会去了。之前派去接褚珀的人回来了,却道在我家门口碰到陈府的下人,说褚珀去陈府玩了,稍晚会有人送回来。
  云岫神色一紧。
  我立刻站起:“既然如此,那我去找文质罢。”转头问,“文质去哪了,知道吗?”
  “只说小姐有聚会,没说去哪。”
  我略一思忖:“以前递给你姐姐的拜帖还留着吧?”士子聚会不外乎那几个地。
  “留着的。”云岫很快明白了,亲自去周文质书房找了来。
  翻看了下,心里有数,寻着拜帖上写的那几家找去。虽然云岫说得严重,但我总觉得周文质不会沉溺此道,出来找她是为安云岫的心。是以在采春楼找到周文质时,我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采春楼是何种地方?在以风流自居雅游为主的狎伎风潮里,采春楼毫不起眼,玩不来吟诗作赋风花雪月那一套,如果青楼分个三六九等,它就是第六等。因为不起眼,因为艳俗,此处是我寻找的最后一站。
  我被引到一房前,敲门,伎子开的门。
  “客人有事?”那伎子问。
  根本没有什么聚会,周文质独坐酒桌前,正持一杯酒看过来,无可回避,一时面面相觑,尴尬极了。
  忽然好后悔自己贸贸然。
  倒是那伎子最冷静,看我两人神色,脸上挂起虚浮的笑意,招呼道,“既然来了,一起坐吧。”
  “不用……”我反应过来,直觉拒绝。
  “那我今日先回去了。”周文质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走到伎子身前,嘱咐,“好好吃饭。”态度亲昵,举止却很有礼。
  “走罢。”周文质打先出门。
  她对那伎子脉脉温情惊到我,我还从未见她对哪个男子这般神态啊!跟在她身后,一时心乱如麻。
  她没有回家,反寻了一处酒馆,“云岫让你来的吧。”她先打破沉默。
  “云岫他……担心你。”
  周文质无奈一笑,神情复杂:“阿良,你吓到了?”
  我讷讷道:“你是认真的?”她这样一说,我顿觉大事不妙,不知作何反应。
  “你没认出他么?”
  周文质问了个我完全不懂的问题。方才没看那男子长何种模样,然他说话声音我确信没有听过。
  “也是,就见过一面,你如何记得。”周文质自嘲,“他原是汤初英的夫郎,因被汤家案子牵涉,入贱籍为伎。”
  啊?!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汤初音夫郎的模样,也无法把新婚夜穿嫁衣之人与勾栏院伎子联系一起。大理寺有当年私盐案子的所有案卷,我至今没有翻看过。只记得参与贩卖私盐者多判死刑,汤初英至今名在悬赏榜单上,她夫郎是何种下场我从未关心过。私盐一案,尘封在角落里不轻易触碰。周文质若不提汤初英,我根本不愿想起。
  现在想来,汤初英夫郎何其无辜,甫一嫁来,啷当入狱,没入贱籍。私盐和他有何干系?
  我回过神,迟疑道:“文质,你……”是同情关照?抑或真……
  周文质痛饮一大口,怔怔望着夜色,惶惑迷茫,“我也是无意间认出他的,最初只是想关照他,现在……”
  “因罪入贱籍,除非得恩准,否则不能脱身。”良贱不婚,我不清楚周文质作何打算。
  “你以为……”周文质惊愕,摇头笑道,“你以为如何?我和他至今是清谈相伴,未有其他。”
  “那今后怎办?”我问。现在如此,今后一直如此么?夜宿青楼不归,于她名誉有损。
  周文质一脸迷茫,她随心而去,尚未理智思考过。
  “今夜先回去,和云岫好好说。”我拍拍她肩膀,“别让他担心。”
  送她归家,周家姐弟今晚怕是难免烦恼。褚珀去她家的事,我没再提,只着急往回赶。
  到家,门是虚掩着,房内昏黄烛光暖暖。褚珀怎能如此大意!一人在家不关紧门窗,有个万一可怎么办!我心中责备。
  推门进,却见陈子敬。
  “大人,你怎么在?!”我惊喜道,快步走上前。
  陈子敬手指交叉,微笑看我走近,然后神色不自觉的变了,眉间微蹙,看向我的衣衫。
  意识到是自己身上染得青楼脂粉酒气,明明什么都没做,仍是不由心虚停了脚步,后退一步。“大人……”
  “你明日要去元和,行李可收拾好了?”他没有问我的去向,浅淡笑笑,仿若无事。
  我不由松了口气,笑意款款,“对,你怎知道?”下午才决定的事,他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一走要好几日,本来想去知会他一声的,未料周文质的事。然而他自己来了。
  真好。
  “你放心去吧,褚珀我照料。方才送他回来,现下在房里睡着了。你先休息,明日一早我再遣人来接他。”陈子敬从容道,言语间解决了我后顾之忧,说完却是要走。
  “大人再待会吧。”我请求,此行来回最少十数日,再见怕是下个月了,也不知他今夜等了我多久。
  他清浅一笑,转到堂内,拿起桌上的书稿,“你写的?”
  他拿着的是决狱集,我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是的。”平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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