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藤摇头,“师父向来偏爱云游四方,是我师兄教的。”
越槿歌了然,埋头不再多言。
火光明灭几番跃动,山洞里木头烧得爆开的声音异常清晰。越槿歌就坐在火堆前,浓郁黑亮的长睫投在脸颊有重重的剪影,面色莹润如玉,嘴唇泛起光泽,不停地阖动。
被人赞叹堪比神女的样貌,即便在不甚明亮的黑夜里依旧引人注目。
越槿歌本在专心饱食裹腹,忽而感受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灼人目光。
白藤在他身侧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光亮只照到她的侧脸,不太真切,只有那双眼,注视着越槿歌一眨不眨,十足十地反着光,异常怪异。
“你怎地不吃,看我做甚么?”越槿歌受不住这灼人目光,头皮发麻问道。
“很好吃?”
越槿歌如捣蒜般点头,被白藤意味不明地注视,他竟本能感受出一丝迫人的危险气息,些微往后挪动半分。
白藤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随之上前来,不知何时竟坐到越槿歌旁边,伸出手轻拭他嘴角,动作轻柔如情人,“沾得满嘴都是。”
越槿歌由着她抚弄,竟是动弹不得,“吃得急了总会这样,我,自己来就好。”
白藤只是继续饶有兴味看着他,眼神流转好似玉钩划过。
“既真这么美味,那我可要尝尝了。”白藤凑及他身边,轻咬耳尖道,随即气定神闲挪着嘴唇,若有似无擦过越槿歌细嫩脸颊,覆上他柔软的唇。
烤鱼跌至地上,越槿歌因巨大的惊愕依旧愣在原处,任由白藤放肆地为所欲为。
朦胧光影下,她近在咫尺的喘息如擂鼓侵蚀着越槿歌,恰似细碎绒毛的搔刮,竟叫他不知所措起来,任由白藤暧昧舔舐过他嘴唇,探入他唇齿间。
白藤就势将他推倒在地,跨坐在他腰间。
他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术,怎么也动弹不得,待身上人松开些许,越槿歌双眸定定看着上方居高临下的白藤,“你要……”
一簇火花爆裂,洞内霎时明亮又归于暗淡。
她面容似被轻纱遮住一般模糊,浑身带着野兽的暗劲,声音低哑蛊惑,带着宠溺的笑意,“跟块木头似的,我不过索取报酬罢了。”与此同时,白藤单手以强硬的姿态按压住越槿歌肩颈处,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滑进他衣衫,肆意抚摸。
越槿歌不知白藤说的报酬,是救他一命抑或为他做了一顿肉食。自古最难报答的便是恩情,更何况救命之恩,只他现如今确实对这样的白藤有些不适。
“嘶——不是,你,莫……你还有伤。”不知被白藤触及何处,越槿歌一阵轻呼,顾及着白藤身子,强撑着小声开口抵抗。
白藤置若罔闻,似是全然没听见,唇瓣已下移至他颈间,微微勾唇,眼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你晓得白藤的心意,还偏生故意诱我,日日晃荡在白藤眼前,怎不自知你比那美味佳肴还要好上千万倍?”
说罢,她轻咬越槿歌的脖颈,似怒似怨,像是被山中精怪附了体,夺了神智一般,叫越槿歌好生奇怪。
趁虚而入,她不是这样的人。
越槿歌见白藤沉醉其中,欢愉至极,抗拒之辞几番流连嘴边,最终咽下。
木头继续燃烧,火焰热烈,蹿得时高时低,山洞温暖流泻。
白藤没在意身下人不动声色的变化,只自顾自地随性而为,手中力道不受控制,恣意而为,一时着急气力过猛,竟扯住后背伤处,剧烈的疼痛猛然袭来。
锥心的痛楚瞬时拉回她心绪,白藤眼中顿时闪过茫然惊愕,垂眼看见身下的越槿歌,随即迅速清醒过来。内息翻涌难以自控,她脸色煞白强压心神,未果,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越槿歌柔顺躺在她身下,衣衫被她揉得凌乱,露出大片白嫩胜雪的肌肤。他眼里水光潋滟,看似十分委屈的模样。
幸而……腰带还未解。
“对不住,白藤一时失礼了。”她擦去嘴角血迹,从越槿歌身上下来,不轻不重地告罪。
“无,无妨。”越槿歌窘迫起身,扣住凌乱衣衫。
明明他才是男儿身,怎地如今更像是被人戏弄轻薄的姑娘家。白藤突然反常得厉害,偏生撩了又走,迅速恢复成原先的稳重端然模样。越槿歌满腹的不甘,对白藤这淡然一句道歉,却只能狼狈吐出这两字。
连一声对她方才急怒吐血的关切都不敢。
白藤在越槿歌暗自琢磨间,离了他数步之远,毫不犹豫点了身上几处大穴,而后力道尽失,跌在地上。
听见越槿歌的惊诧,她虚弱喘息:“此番心猿意马,乃是白藤学艺不精,走了魔所致,白藤自封内息,这一路上,你大可放心了。”
过了好久,她隐在暗处,继续道,“待安然护你去凉州,白藤便回天门。”
☆、第三章
彼时白藤还是及笄之年的寡淡少女,生活在天门从未下山。后来只身来到这江南锦簇的金陵城,也是因着师父当年承了太子乾一恩,她身为弟子,自当替师报答。
太子乾叫她护六皇子周全,她初登繁华之地,不知教廷礼数,言行直接,惹得越槿歌极为厌弃。白藤寡言少语不会解释,只能一言不发回到太子身边,从此做个默默无闻的暗卫,直至这场始料未及的宫廷政变。
临危之下,兵卫交接,她本心下意识保护了六皇子,却没能救下太子,白藤怅然,也不知算不算辜负了他。
那夜暧昧不清的亲吻,他二人均未有提起,只当一时错乱。没多耽误,离开那山洞,循小径赶路而去。白藤再没接近越槿歌,与他刻意保持了极大的距离,甚至愈发少言,只在向越槿歌递些水或指路时,方开口吐出简单两字。
越槿歌见她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数次想启唇解释却欲言又止,既不知从何说起,又为自己如今的处境闷闷泛起委屈。
本就是两人意乱情迷,谁也怪不得谁,他都如此迁就她了,她作甚还如此自责,非得自禁武功疏远于他。
定要与他划清界限么。
心下思量间,越槿歌未注意脚下泥泞山路,兼之艰辛疲惫,脚步一滑生生向前跌去,“啊——”幸而前方的白藤眼疾手快,堪堪扶住他,“当心!”
越槿歌有惊无险,轻呼口气,只见白藤犹如烫到迅速收回手,避开他的视线。
“是我的不是,光顾着尽快赶路,未顾虑你的疲惫,我们这便去前方歇息片刻。”白藤恢复镇定,言语不乏几分懊恼。越槿歌生在宫墙之中受尽宠爱,平生从未如此劳苦行走,她怎可将越槿歌当做如她这般的粗人,连走数个时辰不带歇息。
越槿歌忽地被白藤有力搀扶,心中狂跳难抑激动,见她立马缩回,只一瞬间又归于失落。听罢白藤这话,顿时恼羞成怒,“你还是有伤之人,你能走得,我为何走不得?”
他没作多想,天真简单的性子,曾经在宫里被父皇和兄长宠爱惯了,一众宫女太监前呼后拥,难免有些娇惯暴躁。这回他本就郁积于心,被她疏忽不算,还被她轻视,言语夹带怨气,有些直接冲撞。
白藤不解他怎地无缘无故发起冲来,好在她是惯是个随和的,顺他的话接道:“那,我们要继续赶路?”
越槿歌气结,“你怎能——”见白藤低眉敛目,不为所动,他犹如一股气发在棉花上。见她亦是脸色苍白,汗珠滚滚,越槿歌搀扶着树干,轻咳一声妥协,“走了这好大一会,歇息也好。”
他们身处树林间,既湿且热,黄泥沾满鞋底愈难走动。
白藤滞了下,点头:“那你跟紧白藤。”随后转过身径自前行。越槿歌无奈,跟着她一前一后,来到处空旷地带,寻了块石头坐下。
微风迎面拂来,夹杂着山林野桂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越槿歌小心捶打自己酸涩的双腿,褪去鞋袜,脚上果不其然又添了几粒泡珠子。见群山重叠,远途未知,他眉头微蹙,心下茫然空落。
“……脚心的水泡粒子,还是挑了的好,不然待会愈发痛苦。”白藤往他这方多看了几眼,斟酌着开口。
越槿歌听见她的劝告,撇撇嘴只低声“嗯”了一声,埋下头仔细看脚上的伤,白皙细嫩的脚,上面的红肿异常惹人眼球,越槿歌不为所动,只益发遮掩住自己内心的嫌恶。
若他再强壮一些,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他真是,一无是处。
白藤察觉出越槿歌的低落,远远地又朝这边望了两眼,掩饰不住担忧。而后她思忖半分,沉默行至一旁,摘下片树叶,两手扶叶,无言吹奏起来。
气息沉稳,意境幽然,树笛声绵远悠长,绕于山间久久不散,恰如清泉击石,环佩相交。
得日月精华,空灵清润,白藤侧立于空地间,专心垂眸演奏。她身形挺立削瘦,修长而极有气度,过去越槿歌不屑的胡女面貌,如今竟是巧妙融合在山与地间,笛音鸟鸣水涧,犹如修炼多年的山妖,不晓世俗,清冷无双。
许是有胡人血统,她面容在日光的清明照耀下,白得如同通透的美玉,毫无瑕疵,眉眼较之江南女子的内秀,又多了分张扬之气,叫越槿歌一时挪不开眼。
一曲毕,白藤缓缓将树叶自唇间拿下,而后转头与越槿歌对视。
她自小对文人骚客的风花雪月,吹笛伴舞不感兴趣,只知这一首曲子,也不知她这般迎合安慰,能否叫越槿歌愉悦些许。
越槿歌猝不及防接住白藤平淡如水的眸子,下意识地狼狈挪开,极不自在地垂着脑袋,而后似觉失礼,讷讷开口:“很,很好听。”
白藤放下心来,眼神温和更甚,“此曲是师兄所作,亦是他教的白藤,可惜白藤只习得十之一二。”她想得直接,若是越槿歌喜欢,等他们到了凉州城见到师兄定会更高兴,或许他和师兄能成难得知音,也算打发漫漫时光。
谁知越槿歌眼神躲闪,脸色微红,只是极小声应了她一句。白藤了然,自己得意忘形,竟又逾矩了,随即再不多话,静默端坐远处,思绪飘远。
五年未回天门,也不知师父和师兄弟是否安好。
越槿歌默不作声地小心打量白藤,心跳渐稳,他轻咳一声,主动聊道:“你从小是在天门长大的?”
白藤听见他这一问,拉回心念,点头直言:“是家师和师兄将白藤抚养成人。”
“那你的父母呢?”
甫一出口,他又觉唐突,暗自懊恼。
白藤只是略感惊讶,倒不觉失礼冒昧,思索一番,好生答道:“白藤的生母是凉州城外的一名村女,当年,嗯,遭胡人玷污才有的白藤。母亲失了名节,亦是无力抚养白藤,便将白藤送至天门脚下,幸而被师父拾得。”
她声音放低了些,“白藤自生下来,从未见过父母。”
已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她如今轻描淡写地讲出,竟不觉得有多难过。越槿歌则不然,愣愣看着她,惊愕好半晌,忆起素日只知顽闹作弄,他还当着金陵公子贵女的面,轻贱嘲讽过白藤的血统。
“对不起,我从不知你的身世……”
白藤不懂他怎么又变得一副难过低郁,甚为自责的模样。越槿歌想听她的身世,那她就如实讲给他听。于父母,白藤既是从未见过,自然谈不上感情,若聊此能消减得些越槿歌的无趣,让他有个兴致继续同她说话,她亦是不在意。
“无事,都过去了……”可惜,她好似又把话语弄僵了,白藤敛眸。
两人各有心思,气氛一时凝结缓慢起来。越槿歌自责得很不愿讲话,白藤神色淡漠如旧,却在心里暗自琢磨思忖,是否自己该说些甚么。过去她少有出现于他面前,听见酒馆茶楼偶然谈论到俊美任性的六皇子,却总会暗地里竖起耳朵,下意识刻在心上。
对他的喜好了解得太深,如今连有甚想知晓的也问不出。
远处山间清泉鸟鸣相称,斜阳横照,疏影清浅。半晌,白藤终于放弃,暗自叹口气。
她果然不知风情,比不得金陵城软媚婀娜的姑娘们。
她望向前方,正经开口道,“出了这山,我们便沿就近的村家走,不消半日,想来便能进城。”
越槿歌收起失落,蹙眉不解,“我们不需再走小路?”
“大隐隐于市,危险之地焉不是安全之所。再则,咳咳,城中人多,打听金陵的朝野动荡,总归是方便的。”话说得急,她免不了又轻咳两声。
越槿歌点头,他随她的便是,“也好,还可以替你看看伤势。”
踌躇一会,他又瓮声开口,低如细丝,“阿藤你日后,大可唤我小字安年。”
不等白藤应下,他急急解释起来,“既是要入城去,总不能,不能直呼大名,引人注目罢。此乃我母亲生前为我起的,鲜少有人知晓,大可放心。”
自母亲薨逝,这许多年来,也就唯有兄长,时常在殿中这般唤他。
白藤眼中笑意添了几分温暖,将这两字反复绕在嘴间:“安年,愿尔一生安度余年。出生帝王家,难得便是安度年华,你母亲对你如此期许,想来是喜爱极了你的。”
文昌皇后单氏,出身名门,年十四嫁入帝王家,以贤德温婉为世人赞誉。
可惜体虚早逝……
后来白藤有所感悟,单皇后不单是贤良大气的国母,亦是完美无缺的母亲。她生前诞下两子,太子乾聪敏仁厚,节俭温良,颇有储君大气之风;六皇子歌坦率纯善,天真快活。两人各尽其位,性格相补,自是母亲有意教导的缘故。
若不曾有这场变故,大楚必得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以及一名自在快活的闲散王爷。
浓郁的野桂花香伴凉风扑面,枯藤纠缠,斜影偏移而去。山中两人倚石而坐,对彰重峦绵延,将将也是细小安逸的美景。
☆、第四章
行将数日,两人疲惫劳累,满身泥泞污渍,总算出得荆棘难行的山路。白藤神色坦然,向就近村庄的人家询了路,告知越槿歌,与其又继续赶路。
越槿歌不时打量白藤脸色,以防万一。山间生活尤为清苦难忍,白藤伤处总不见好,平日愈发虚弱困倦,近日脚步甚至不如之前的轻捷。
按理白藤是练武出身,怎至于这步田地,步伐沉重得竟隐隐及不上越槿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