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没那么严重,”李氏被逗笑了,“就是我那外侄,吴意拂,常跟你提到的那个,他入了嘉选名册,不几日就要来京了。”
“这是好事儿啊,”梁沛一笑,转而又觉得不对,“会不会…。有点早了?距离各道州府统一护送嘉郎上京的时间,怎么着还得有三四个月吧?”
李氏摇摇头,起身扶了梁沛坐在锦缎杌子上,一边替她布菜,一边道:“沛沛,先吃饭吧,我慢慢地跟你说,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
李氏的这个外侄吴意拂,自小与李氏亲厚。吴意拂幼年长居外祖家,时常与仅大他三岁的六叔李氏浩然一起玩耍,两人虽是叔侄,关系却好比亲兄弟,即使后来吴氏归家,李氏远嫁京都,两人相隔千里,也未曾断了书信往来。
吴意拂是江南东道陵州人氏,吴氏母族虽在江东权势滔天,于京都却毫无根基,此次吴氏意拂入选,未必不是一个契机。吴意拂正当青春年华,美貌和才情在江东颇有盛名,他自出生时,有算命的打东边儿来,掐着指头说吴氏意拂似有国/父之相,前景贵不可言,叮嘱吴家好生教养。吴家谨慎,知情的对此事守口如瓶,而此后,吴家乃至吴意拂的外祖李家对他可谓悉心呵护,认真培养,准备有朝一日送进宫去,以应相士所言。
虽然吴意拂入京嘉选毫无悬念,终归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进了京都,又是一番什么状况,不得而知。吴氏极为懂事,自知肩负着吴家未来的前途,入京应选志在必得。原本该等到六月再和其他入选的嘉郎由府衙护送进京,吴家却是未雨绸缪,一番打点,提前出发,并由其长姐吴妨亲自护送上京。
吴氏在京都最亲近的人便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六叔李浩然了,而李浩然的公公冯氏在宫中十几年,熟悉宫中各种规矩礼仪乃至天家喜好,吴家为赢得几成胜算,特意递了书信给李浩然,希望通过他说服他公公,看在姻亲面上,进宫之前能让冯氏好好调/教一番。
李氏把吴家的意思跟梁沛大致说了一遍。梁沛用了饭,放下碗筷,端起仆子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之后又在铜盆净了手,拿帕子擦干,打发了一众仆子,拉着李氏站在廊下消食,看着眼前朦胧细雨轻声问道,“吴家郎入了京都,住哪里?可有去处?”
“这个倒不必担心,吴家早前就在城南预备了大宅,已经收拾妥帖了,就是…。他们想让意拂隔上几日来这里受教,也不知父亲愿不愿意…”李氏担心道。
“不打紧,我去跟父亲说,就算他不肯,我也总能磨到他同意为止。只是…。,城南离咱们这里毕竟还远些,来回折腾没什么意义,不如叫意拂上家里来住吧,横竖府里那么多院落,空着也是空着,你这几日抽时间找人收拾出来便是。再说了,你既然是意拂亲叔叔,那有入了京都,还叫亲侄子住在别处的道理?”
“沛沛…。。,你待我真好…。,”李氏瞧着妻主通勤达理,娴静优雅,又是感动又是悸动,干脆将梁沛打横抱起,进了房门,“我无以为报,情债…。。肉偿了罢…”
“哎,哎…别…,”事出突然,梁沛此刻有点心动又有点激动,勾住李浩然的脖子,急忙道,“浩然,我刚吃了饭,此刻不宜啊…。不宜…。。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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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设定,郡君如果配的是带地名的封号,品阶在三品以下,六品以上,例如冯氏的广陵郡君。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吴妨由亲爱的无妨友情客串,感谢支持,么么哒。
☆、第四回合
隔日梁沛休沐,便捡了个冯氏还算高兴的空当儿把吴意拂进京之事说了。梁沛言谈间简洁明了,冯氏回复的也干脆,说住进来没有问题,亲戚间理当如此,再说还可以和家里的男孩儿做个伴,至于指教,实不能当。
“父亲,”梁沛大概猜到他会这么讲,所以早就准备好再劝上一番,“不过是顺手而已,有何不可?将来吴家外侄入了宫,必不会忘了父亲的好处。”
“哪里那么容易?”冯氏摇摇头,颇有些力不从心之态。他年纪大了,不愿意理会这些个事情,府里大小事宜也早就甩给了女婿李氏,只想做个自在闲人,颐养天年,更别说还愿意在他人之事上劳心劳力。再说了,冯氏虽然熟知宫规礼仪,太后和荣太国公面前也有那么几分脸面,可最后的御选还是由皇帝说了算,古话说得好啊,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嘉选中间闹出什么幺蛾子,连带上他也未可知啊…。
当然,冯氏不大乐意接这活,最最重要的原因是,早些年先帝在世的时候,就一直有人找指教应选的嘉郎。那时候他还算年富力强,又是熟人的脸面不好推脱,当即答应下来,悉心点拨了两位世家郎君。后来一位落选,一位就入了宫。落选的这一家对冯氏多少存了些埋怨,连关系也不如从前那样亲近了。入了宫的这位贵人在先帝殡天之后,年纪尚轻就削发为僧,至今还在感恩寺里念经打坐呢,估计伴着青灯古佛敲着木鱼的时候,也会后悔当时若没那么优秀,便不会有今日了吧…。。
“唉…。,入宫得了圣宠,家里头没有不跟着沾光的,可是…。。”眼下又到了嘉郎应选之期,来找冯氏的又何止是江东吴氏,那稍微有点沾亲带故的,哪个不想着让他指教指教呢?老爷子想起从前贵人们在宫城里的那些光景,难免唏嘘一番,“那宫城里就那么好?一个两个都往里头挤……”
梁沛还想说些什么,冯氏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去罢,给收拾个院子出来,叫吴家小儿安心住着,其他的……就别提了…”
第一回合,梁沛没有说服冯氏。不过瞧冯氏的神情,劝他难度应该不大,梁沛便想着等冯氏从凌云峰回来再过来劝一劝。
……。。
第二天冯氏起个大早,月亮还在天上挂着呢,梁府东门外车马齐备,梁府老主公冯氏带着三位叔公并家里两个未出嫁的毛头小郎梁沣梁泽,除了各自贴身的仆子,冯氏又拣选了二十个年轻力壮的小厮长随,一行人出了东门,轻装简从,直奔凌云峰而去。
李氏自然也起得早,亲自送走了公公,便准备今日将府中北院一座名为缀锦轩的院落收拾出来,准备给他的外侄吴氏住。其实梁府北边儿这一块儿除了琉璎阁与秋水堂分别是梁泽梁沣住着,另有崇云楼是已经出嫁的大郎君梁泓的居所,其他六座院落就那么闲置着,看着都冷清。
冯氏带着人一走,一般要在峰上住两天才回来,家里又比从前安静了许多,再加上梁波自入了禁军,摆出一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姿态,尽忠职守,府里这几天都没见着人影,一直在营房住着,而梁沛若是不在奉医局值夜,白天也是不归家的,老家主梁蕙就更不必提了,被皇帝委派出使她国,没个一年半载,哪里能回得来?细细一算,诺大的梁府其实挺空旷,没几个正经主子,比起别个达官权贵,人丁算是单薄了。
李氏费了不少心思打理吴氏的居所,他叫人将缀锦轩里里外外收拾干净,房里的摆件用品一应置换了新的,瞧着十分雅致,又放了最上等的笔墨纸砚以及古琴宝剑,以应吴氏之所好,尽全了做叔叔的心意。
管事仆子们忙碌了整整一天,才按照李氏的叮嘱将缀锦轩整理出来,回报给李氏,而这个时辰,梁沛已经返回家中,用过晚饭之后,月朗星稀,闲来无事,便与李氏陪着孩子梁歆在院中玩乐。
刚满周岁的孩子挺能折腾,扶了石阶走了两下,那小不点儿撒开小手,跌跌撞撞地朝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含糊不清地唤她“…娘…。,…。。亲…。”
“哟,都会走路了…。。”梁沛喜不自胜,抱起孩子,在那水嫩水嫩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下。
“随了他母亲,聪明。”李氏在一旁笑笑,修着孩子之前拆坏的玩具。
“我们歆儿能有这个进步,得给你做父亲的记上一功,”梁沛高兴,才对上李氏含情脉脉的双眼,就看见杨钰从院门里进来,急急地道:“奶奶,……不好了!老爷子回来了…。。”
“………。今早上不是才走么?…。”梁沛瞧他挺稳当的一人,这会儿急赤白脸的,心里纳闷,“……回来就回来吧,怎么不好了?”
“…。打架了,…。”杨氏快步上前,“奶奶快去看看吧,我是路过东边儿角门,听着吵闹声才去看,好像是老爷子被人打了,这才赶回来的,还不让别人声张呢……”
梁沛大惊,并李氏杨氏一起往东边儿跑,冯氏他们已经进了们,老爷子并三位叔公都在中堂里歇息,梁泽梁沣已经回了西院,家下仆子虽是忙乱照应,在冯氏的指挥下,倒也没弄到鸡飞狗跳的程度。
“父亲,”梁沛瞧着冯氏虽然神色憔悴,也无大碍,安心了不少,“这是怎么回事?”
冯氏蹙着眉一言不发。他今日闪了腰,极不舒服,倚在榻上,盖着一条波斯毯,身后两个药童替他上药推拿,瞧那神情,貌似心里的火没消下去呢。
一旁的三位叔公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梁沛逐一看过,沈氏钱氏还好,多是皮肉伤,唯贾氏除了皮肉伤之外,右腿骨有裂,疼得他冷汗直流。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梁沛急了,一边熟练地给贾氏处理伤口,一边责问,“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二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头我和你慢慢说,如今天色已晚,我们奔波了一天,叫你父亲和叔父们早日歇着吧。”贾氏忍着疼,给梁沛交代。
众人各自散了去,梁府里的气氛也阴沉沉的,再见不得半点笑语,贾氏被小厮们小心翼翼挪到了暖阁间的床榻上,等退散了众人,贾氏便将事情的经过大致告诉了替他医治腿伤的梁沛。
原来正如贾氏所言,就是几个老头闲的没事干,瞎找茬泄愤而已。凌云峰这地方,向来都是皇亲贵戚的专属之地,风雅别致,尤以铺天盖地的桃花林盛名,最适合拾阶漫步,边走边赏。由于诸位贵夫们到达山底的时辰不一致,所以昌平大君早先就定好,各家单独行动,午后至峰顶汇合。冯氏算是来的早的,然而他年纪大了,沿着小径向上走了不过七八百步,就已经费力喘气,缓不过劲儿来,彼时梁家的两位小郎君早就带着自己的小厮窜到前边儿去了,剩余的就跟在冯氏身后,眼睁睁看着梁家老爷子挡在路上大喘气。
“哥哥,叫小的们用撵抬你上去吧,留着力气后边儿使。”贾氏扶着冯氏好言相劝。
冯氏又喘两下,捋了捋胡子,正准备发表一下他一定要坚持到最后的决心,就听得后面一声嘲笑,“嗬!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呀。”
众人回头,原来是冤家路窄。马府的一拨人从后来追上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迈进,为首的正是古氏,穿一身窄袖翻领胡服,比起广袖长袍的冯氏,更显得精干利落。见了梁冯氏,古氏自然不给好脸,“喂,我说,让让吧,当着路了!没那能耐,就别爬!这么大年纪还不服老,装什么威风?!”
真浅薄!也不知当初妻主是怎么看上这号人的!他还就今天不让了!冯氏哼一声,没说话,梁府众人为冯氏马首是瞻,自然也都是不言不语。
古氏瞧着冯氏一大把年纪,还老在他面前牛气冲天的,止不住冷笑,“没本事就给别人腾地方,这道理你早该明白不是?老得比年龄还快,难怪姓梁的一个接一个往府里抬人,原来真的不中用喽!”
马府一干人等哈哈大笑,冯氏给噎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旁的贾氏听不下去,瞪圆了眼骂古氏:“这位就是吃不到葡萄,还觉得葡萄酸!年轻有个卵用?咱们就算再不济,也都得妻主真诚相待,不想某些人,从前倒是青葱水嫩的,可即便是倒贴,还连个通房都沾不上边儿呢!谁曾想居然巴巴地盼了一辈子,嫁了人都不肯安分守己。我说男人呐,也该要点脸,别老犯贱,毁了自己的夫德也就算了,还带累了妻主的名声。”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古氏恼羞成怒,上前两步,趁贾氏不察,猛地一拳挥出去,捣得贾氏鼻血横流。
“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忍你很久了!”冯氏终于发飙,照着古氏当胸一脚,好在古氏反应快,边上又有仆子接着,不然这会子就从羊肠小径上咕噜咕噜滚下去了。
古氏胸前一个重重的黑脚印,中间还是冯氏靴底的雕花图案,衬在月白色的衣衫上异常明显,当然冯氏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本来累的够呛,这会儿又因为使了力气闪了老腰,得不偿失。
“冯绍!”古氏指着冯氏的鼻子开始骂,“当年之恨不共戴天!老子和你拼了!”
新仇旧恨都是这场混战的□□,好在凌云峰是皇家禁苑,一般人也上不来,加上山路迂回曲折,又极为幽静,于是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两拨人在桃林深处狠狠打了一架,搅得花瓣如落雨纷纷扬扬,伴着鞋履头冠裂帛碎玉漫天飞舞,那场面,再壮观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耐着性子追这篇文的亲们,我想说的是,你不离,我不弃。珂安永远爱你们。
☆、第五回合
这一架双方都有损伤,后来还是昌平大君等不见人,叫手下四处寻找,才及时制止了事情进一步的恶化。美景是无心再赏了,昌平大君好心办了坏事,无奈派了人手送双方下山,道别时苦心相劝,说这事情闹大了对各家都不好,所以到此为止,也别四处宣扬,冯氏古氏双方点头同意,坐了马车背道而驰,各自归家不提。
在梁沛看来,冯氏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豪情壮志的,晚间回来就是灰溜溜的了。何必逞一时之勇呢?真是得不偿失啊。可她哪里知道其实这一架双方都觉得畅快淋漓。有时候不止是女人,对男人而言,用武力去解决争端,也不失为一个简单利落的方式,虽然不会化干戈为玉帛,但至少这一次冯氏也算狠狠出了口恶气,心里舒坦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冯氏都不出门,和三位兄弟一心待在府中自己的东院养伤,吃喝玩乐一如从前,跟没事儿人一样,同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