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郎的妻子在一旁插口道:“倒也不算作践,练手的东西便是卖不得钱,自家人还是穿得的,这东西本钱算不得什么,就是太费工。”
郑管家有点作难,他低声道:“大娘,不是每双鞋都给这样高的工费的,给王三郎这个价钱,一个是因为他做得好,另一个也是因为他做的是四十层的厚底儿,大娘你看看,足有一寸厚,这么厚的底子,女人们上一天也做不了两双出来,那些做鞋娘子,宁可去做八文钱一双的二十层底儿,也不愿意弄这个。所以店里才把这活儿交出来。可这种底子的鞋贵,一天也就卖那么十几双——”
郑管家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言下之意很清楚,好缝的鞋底儿店里是有人做的,这种费劲儿的活儿需要的人工并不多。
王三郎也想到了这一点,顿时泄了气,坐在炕上不吭声了。严霜安慰他道:“三哥,你别急,我回去再想想办法,总会有出路的。”
话说到这里,众人也都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严青虽然身居高位,可对应的是他肩负的责任也十分沉重,别说是退伍兵,便是他麾下的那几万骑兵步兵,所需的粮饷还要跟各方打不少的口水官司呢!大宋是募兵制,士兵们是要领薪水的,这几年虽然不打仗了,但是边境依然不是特别太平,小规模冲突还是会偶尔发生,凡有冲突,就肯定有伤亡,这种情况下,充足的粮饷物资绝对是稳定军心很重要的方面。偏偏严青驻守的地区冬天格外寒冷,需要的越冬开销要比中原腹地的禁军,南方的厢军都要多得多。别的不说,草原那边一年有半年都是冬天,丝绵一两多少钱?羊皮一张多少钱?利州路的步兵一身冬衣只要八百文,可河东路这边没有两三贯钱根本凑不齐一身结实暖和的衣服鞋帽。
可是户部的大佬们才不管你严青有多少理由,他们只知道河东路的部队报上去的开销比别处多的太多。要说北方驻军,这些花销都不少,东北防线的岳家军开销比严青这边的西北防线更高,可是柿子药要软的捏,谁吃饱了撑的去卡岳太师的钱?尤其现在边境比较稳定了,文臣们又开始跟武将们找麻烦,而且国家刚刚安定不久,百废待兴,户部的大佬们恨不得把一个钱掰成把两半儿来用,所以开销仅次于燕山府路的河东路便是每年拨军费的时候户部大佬们为难的重点。
这些事儿,普通的士兵或许不清楚,但是严青的亲兵们都知道一二。别看严青的宅子大,那是节度使府邸的规模本来就大。那么大的宅院,里头的女使男仆加在一起才就那么二三十人,严青的俸禄,大部分贴到军队里头了。也就仗着他娶了个有钱的老婆,生活才一直维持这一定的品质。从赵航的角度来看,觉得严青过的是土豪生活,而实际上,他也就是房子大一些,卫兵多一点,实际上,与严青平级甚至低一些的官员,随便哪一个,过的日子绝对都要比他奢侈多了。
王三也是严青的亲兵,怎么会不会知道这些情况呢?虽然现在不打仗了,可严青这几年过得也不容易,他们都心知肚明,所以纵然艰难,轻易也不愿意去麻烦严青。
严霜在王三郎这里坐了一会儿便出了门,沿着村里的土路走下来,去了好几户人家。其中几个身体健康,只是因为家乡没了亲人才选择留在这里的老兵过得还算不错,大部分老兵过的都很潦倒。他们中的许多是七年前宋金之战告一段落的时候退伍的,那时候严青回京,临走前把手头的钱给大家分了分,又跟地方官打了招呼,花了很少的钱就弄来了大片儿抛荒的地给他们。虽然有地,但是这地方缺水,土地十分贫瘠,而且经过一二十年的战争,整个州都穷的叮当响,所以大家盖的几乎都是土坯墙的房子。这些房子经过了六七年的风雨,越发显得低矮破旧。
许多老兵穿的还是他们当兵的时候穿的冬衣,那会儿正是宋金交战的时候,国家不敢在军需上委屈士兵们,所以冬衣全都是正经的棉花衣服,可是棉衣虽暖,经过了这么多年,也早就板结到一起了。这些老兵大部分都是残疾人,其中相当一部分又是单身汉,深秋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他们头发蓬乱,每一个都是骨瘦如柴,身上穿着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硬棉衣,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的神色木讷而呆滞,眼中对生活没有一点点期待……
无论是严霜还是赵航,都没有想到,这些老兵的生存状态,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两个人的心情都很糟糕。
严霜让人把随车带来的粮食,布匹挨家分分,她带的东西不算少,可分到每一家却没多少,这才第一个村子,这样的老兵聚集点,周围一共有三个,退伍老兵四千三百多人,加上他们的家人,足足有一万出头,男性有十之七八身体上都有伤病,剩下的都是老幼妇孺,这种情况下,便是严霜家再有钱,也接济不过来。
接下来的三天,严霜把几个老兵聚集点走了个遍,她的心情越来越糟糕。最后一天回去的路上坐在马车上便哭了起来:“我想给阿爹分忧,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太笨了,一点办法都想不出……阿爹还没过来呢,他要是过来,看到这个状况,得多难受啊!”
赵航这几天,话也特别的少,他每天跟着到处走,时常跟那些残疾的老兵聊些什么,有时候也会跟身边的卫兵聊天,严霜心情不好,也没太注意他干了什么,这会儿,赵航看她哭了,也挺难受的,伸手拍拍她的后背,说出了自己的一点儿想法。
“大娘,我听说我听说大人前阵子到北面巡查,顺便那那边购进了不少便宜的羊皮毛毡,准备拿回来给骑兵们做靴子,这些活儿总是要人做的,倒不如干脆就让这些老兵做,你看怎么样?”
严霜先是一喜,接着便摇摇头:“大哥,你想的很好,可是今年怕是赶不上了。做靴子不比纳鞋底,哪里是一天半天学得会的?”
赵航微微一笑:“一个人学不会,一群人,学会却并不算难。”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赵航的想法,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
“我早就觉得这种生产方式太没效率了!比如你吧,绣个花,缝个衣服都没问题,可非要自己纳鞋底的话,那也太勉强了!你给我做的还是最普通的薄鞋底儿呢,都要拿了锥子咬牙切齿的才能穿透。鞋底儿这种活儿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完全没必要让手艺出众的女性去浪费时间。哦,当然,这个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让男人们做。但是像现在这样子,每个家里做,要糊底子,要裁剪,然后再纳,最后做好了再收上去,收上去再检查质量,再分配给女人们缝鞋面,我的老天,这当中要耽误多少时间,浪费多少成本?”
“所以完全可以开一家工厂,大家集中在一起工作,同时也就能够把把这些工序全都分开了做。比如做鞋,可以分成鞋底跟鞋面两个大项,儿鞋底呢,又可以分成熬糨糊,糊鞋底,裁剪,以及纳鞋底这几个工序,当然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进一步细分。这种情况下,熬糨糊的只需要熬糨糊,这件事情可以让力气大的男人来做,只做这一件事情的话,熟练度会提高的很快,接下来糊鞋底是一项非常需要耐心的工作,可以让女性来做,当然这个不是绝对的,然后是裁剪,我知道咱们店里是有鞋码的,那么裁剪的时候就可以照着鞋码来,当然需要做简单的统计,大概估算出什么样的码数最常用,裁剪的时候要有一定的比例倾斜——最后,晾好的鞋底就交到了力气大而且手巧的男性手里,由他们纳鞋底,每一道工序都选出人来负责检验,不合格的东西就不要进入下一道工序了,免得浪费了材料还要继续浪费人工……”
赵航说的认真,严霜听得也很认真,其实这就是后世最基础的流水线工作罢了,严霜这个时代,作坊生产中其实也有了简单的分工,比如严霜外婆家的纸坊里,打浆,抄纸之类的分工就是很明确的了……当然,纸类跟鞋服是不一样的,无论打浆还是抄纸,都属于技术含量比较高的工种,所以分工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可是想赵航说的这样,把一道原本只有经过多年实践才能够培养出的制鞋工艺拆分开来,这却是没人这么做过的,这样一来,人们掌握起来就会变得异常简单,效率也会大大提高。
“当然,我们现在没有工厂,但是也可以把工作先简单的分下去,在每个村里找几家房子比较宽敞的,让人们聚集到一起,每个地方做一样活儿,这家专门糊底子,那家专门裁布料,人们集中到一起,效率能够提高不少——”
严霜眼睛发亮:“大哥出的好主意!”
赵航却很冷静,他看着严霜,认真地说:“计划就是这样,但是实施起来,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麻烦——大娘,你真的做好了帮助他们的准备了么?这可不是三五天就能做好的事情。”
严霜咬咬嘴唇:“我要做!大哥,阿爹为了我,为了这些事儿,忧心忡忡的过了这么些年,若不是遇到你,他现在恐怕都……我不光是为了王三哥他们,我也想为阿爹分忧。我若真能把这事儿做好,阿爹是不是就不会再为我担心了?”
赵航拍拍腿:“好,先这么计划着!回去跟大人商量一下,然后我们再看下一步怎么做……”他这个“大人”叫的极为顺溜,没办法,他实在不知道除此以外还能用什么词儿了,叫将军?太生分;叫郎君?那是家里下人的叫法。叫叔叔?别开玩笑了,对着那么张年轻貌美的脸……所以赵航很干脆的继续叫“大人”,管他这里什么意思,反正那边电视里管大官都叫大人的。
他们说了一路,回到家里,听说严青去演武场操练卫队了,便赶紧各自回屋换衣服,而严霜刚换好了衣服,赵航便拎了双鞋子进来了。
“大娘,我觉得我们可以生产一点新产品——”
此时严霜已经回到了家里,在外头冻了一天,回到温暖的有着火炕的房间里,她的脸变得通红通红的,就像人们通常所说的苹果脸一样,她才坐下喝了口热水,赵航便把一只登山鞋拎到了他的眼前:“你看看这个鞋子,觉得怎么样?”
这是一双质量相当不错的登山鞋。
无论是登山鞋的橡胶底还是上头的透气网面,都是严霜从未见过的,她首先注意到的,却并不是这些此时工艺很难做到的东西。
“这带子,很有意思……”严霜看着鞋子,眼睛亮亮的:“过去见你穿这双鞋子并没有仔细看,现在看来,这双鞋做得很有些不凡之处。”
赵航见她首先就意识到了鞋带的重要性,觉得这小姑娘的智商果然很高,便笑着点头:“说说看,哪里不凡?”
严霜伸出手,把带子拽了拽,鞋口顿时收紧了,她又拽拽鞋边,带子重新松散开来。
“这鞋子,非常适合行军!”严霜的语气十分笃定:“穿脱方便,可松可紧,这样的鞋子在行军的时候很不容易跑脱。而且,虽然鞋子有鞋码,可每个人的脚都是不一样的,就是长短相同,脚的胖瘦也不一样,有了这个带子,脚胖的便系的松些,脚瘦的便系的紧些…………如果给每双鞋都配上这样的带子,士兵们的脚怕是能少打几个泡呢!”
赵航看她一口气把鞋带的优点说了个七七八八,心里也有些骄傲,随后又觉得可笑:小姑娘聪明,我骄傲个什么劲儿啊?他看严霜拿着他的鞋子翻来覆去地看,也不嫌他穿过的鞋臭,越发觉得这小姑娘真够可爱的,笑着问她:“怎么样?可以生产这种鞋子吧?”
严霜原本兴致勃勃,听他说了,却有些丧气:“办法不错,只怕我们却没这个本事造出来。”她说着指指穿鞋带的地方:“这上头的环是铁的还是铜的?看着就很结实,鞋面上有了这个,拽鞋带的时候才不会轻易的把鞋面拽坏……可这东西要镶嵌起来,可就不是个简单活儿了。”
严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大哥这双鞋可真好,可就是看着好,怎么也做不出来。”严霜的声音软软的,这是她第一次叫赵航大哥,赵航心里十分开心,哎呀她如果真的把自己当哥哥(注1)也是很不错的嘛!
严霜有点沮丧,赵航却一点都不觉得头疼:“你说这个金属环儿?”赵航发出嘿嘿的怪笑:“别的东西我不会,这东西,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交给我吧!回头让人带我到城里的铁匠铺,我去定做个小机器,很简单就能搞定,只是做不了这么精致了。”
严霜听说能做就很开心了,哪里还在乎精致不精致,忙问:“花钱多么?这军鞋是要大量做的,若是一双加的钱太多,可就作难了……”
赵航连连摇头:“这玩意花不了什么,就是用点儿铜,两三个铜板的铜就够做一双鞋上的环了,至于人工,这个更不用担心,一个人操作,一按,环就贴上去了!”赵航开心极了,终于有他的用武之地了!无论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在大宋朝,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以一个极限运动者,旅行爱好者的形象出现在人前,他的外形健硕而敏捷,让人们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他其实还是在里昂大学就读的机械制造专业的高材生,好吧,高材生这个词儿用在他身上有点糟蹋,整天沉迷与各种极限运动的赵航各种考试都是擦边儿越过的……,当然,虽然他的专业水平不怎么样,弄个最简单的冲压器还是没问题的。
严霜不知道赵航到底要造什么东西,但听他的口气很有把握,也就不多啰嗦了,只是没让他去找铁匠,而是让他明天跟自己去军营里:“阿爹手下有几个好铁匠,做这些东西最在行了。吴八叔造的猛火油柜能喷出十几丈的火苗儿去!让他给你做这个,绝对你要什么样子他就造什么样子。”
猛火油柜……赵航大汗,那不是古代的火焰喷射器么?大宋的火器在战争中的运用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穿越前正好在开封旅游,对这方面还真是有点了解。上帝啊,我只是往布料上轧个铜环儿,用得着找这么个武器专家么?
赵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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