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我想多了,这就回吧。”谢琅嬛说着起身,玉壶与那婆子一人一边扶了。
那婆子笑着道:“方才姑娘吩咐给咱们姑爷打包的菜都得了,奴婢这就去取来?”
谢琅嬛点头,那婆子方乐颠乐颠的去取食盒了。
……
苏宛还是低估了钱耀礼的脸皮与行动力。
她从酒楼回到三义巷,顺便去周家接了小诺回家,还没坐下歇口气,钱耀礼又来了。
这回钱耀礼生怕再被什么人打断,不敢再像早晨那样啰嗦铺垫个没完,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小苏,你我相交一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你。曲东家给你一成红利,我福兴楼愿意以两成相赠,只盼你能成为咱们福兴楼的大师傅。当然你可以慢慢考虑,只是小苏啊,论实力,论人脉,食香楼都比不过福兴楼。我今儿给你透个底——”
他凑近苏宛,压低声音道:“咱们福兴楼背后的贵人可是大有来头的,小苏师傅,只要你去了福兴楼,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
苏宛诚恳的婉拒道:“钱东家,非是我拿乔不肯去福兴楼,只是我与曲东家已经签了契约,断断没有反悔之理啊。”
钱耀礼脸色微沉,他不认为苏宛是用钱买不动的,他只以为苏宛拒绝他是想要提高价码。“小苏啊,咱们福兴楼生意好,二成红利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千儿八百两。有了钱,不论你是置业或者娶妻纳妾,都不在话下了。实与你说,我今儿是带着足够的诚意来的。”
他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只荷包,热切的推到苏宛面前:“来,打开看看。”
苏宛忙推了回去,“钱东家,这不敢当。”
“你先看看咱们又再说。”钱耀礼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苏宛无法,只得打开那只荷包,里头薄薄几张纸,她定睛一看,上面有着钱庄字样,想来这就是银票了?
苏宛第一次见到银票,自然就看的久了一点。
钱耀礼随时关注着她的神色,见状满意的笑着道:“这八百两银票便算是我的诚意,小苏意下如何啊?”
“钱东家出手大方,苏某十分佩服。”苏宛笑着摇头,将银票重又装进荷包,态度坚决的推回到钱耀礼手边,“只是,言而有信方为君子,苏某实在不愿意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还请……”
钱耀礼忽然抬手拍了两下。
苏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不一会,缓缓走进来两名妙龄少女。两名少女俱是姿容不俗,身材丰满窈窕,行动间如弱柳扶风,一步一步走来,满院皆是馥郁的甜腻香气。
“这两个丫头名唤桃红,柳绿,我见小苏家里尚未来得及买丫鬟,便从自己家里挑了两个来服侍,小苏可别嫌她们姿色庸俗啊。”
苏宛哭笑不得的瞧着那两名少女婀娜的身段与靓丽的脸蛋,这糖衣炮弹也太猛烈了些吧。得亏她不是个真男人,要真是男人,这金钱美人关还真不一定能过得去呢。
“钱东家,我家人口简单,就我和我儿子两个人。我们清静惯了,不喜身边有太多人,说不得,只能谢谢你的好意。”
“这么说,小苏是无论如何也瞧不上我了?”钱耀礼慢慢沉了脸,脸上虚伪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
“很抱歉辜负了钱东家的美意。”苏宛平静以对。
“好,好!”钱耀礼咬牙起身,“给脸不要,你可别后悔!”
054 后会无期
夜半时分,万籁寂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锁好门窗,注意防盗!”手提灯笼的打更人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挥动棒槌敲响铜锣。
灯笼的火光慢慢走远。重又陷入寂静中的三义巷却突兀的又响起了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赖二,那姓苏的到底住的哪一家?你白天不是已经踩过点了,怎么这么半天还没找到?”身穿黑衣的黑影摸进巷子,高个子压低声音不耐烦的询问个子稍矮的那个。
矮个子顶嘴道:“谁叫这几家的房子都一个样子,我白天是来踩点了,但现在乌漆抹黑的,我当然需要点时间才能确定姓苏的到底住哪家?先别说我了,火油你备的够不够,今晚没风,要是油不够,烧不起来就麻烦了。”
“你以为我是你,办事一点不牢靠。”高个子将手里提着的大桶火油往矮个子眼前一晃。“只要找到姓苏的,这火油一浇上,这活儿就完成了。本来挺简单的一个事儿,偏你一点用都没有,半天找不到地儿。”
“行了行了。别抱怨了,这不是到了嘛。”矮个子被数落的很不高兴,指着好不容易辨认出来的院门,确定无疑的说道,“就是这儿了。甭废话了,快干活!”
然而身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说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一会做完事我还要跟人喝酒呢……人呢?”矮个子见人半天不动手,一边低声骂着一边转过头,却吃惊的发现本该在他身后竟是空空如也,他的同伴凭空消失了。
矮个子吓得一哆嗦,慌慌张张四下张望,正要开口叫唤同伴,脖子上猛地一痛,他只来得及翻了个白眼,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主子,都清理了。”燕白看着脚下被放倒的黑衣人。冲从黑暗中缓步行来的严锦禀告道。
如此狭窄的巷子。严锦一路行来,却仿佛行走在一片花海中。他如闲庭信步,分花拂柳的漫步而来,脸上甚至带着惬意的微笑。
“废了手脚,丢去乱葬岗。”
燕白领命,冲随行而来的黑衣人点点头,那人便一手提着一个,几个跳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主子,咱们该上路了。”燕白见严锦盯着院门不动不说,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提醒道。
“呆在这里。”严锦终于开口,却是吩咐燕白守在院门口。
他一撩衣袍,没发出半点声音,便轻巧的跃进了院子里。
整个小院都被夜色笼罩着,他虽从没来过此处,然而脚下却一点也没犹豫,直直走向苏宛的房间。
因为白天钱耀礼临走时那句话。苏宛夜里就睡得极轻。因此严锦甫一进入房间,她就察觉到了。
夜色深浓,她看不清悄然入屋的人的模样,只好以不动应万动,手却悄悄往枕头下摸去。
枕头底下藏着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匕首。
“还没睡着?”过了片刻,她听见来人用这样一种熟稔的语调轻快的问。
苏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憋气憋得太久,胸口都隐隐作疼。
她翻身坐起,将原本搭在肚子上的薄被拉上胸口,睁大眼睛做出怒视的模样来:“没想到严少爷还有做梁上君子的爱好,真叫人大开眼界!”
“你生气了。”严锦不复在下属面前的精明冷酷,又是苏宛所熟悉的无辜与羞涩。
苏宛气结:“换了你你不生气?”
这好歹是她家,凭什么他跟裴御都当这里是公共场所,想来就来,还想什么来就什么时候来,到底有没有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居然还敢无辜?他的脸怎么就这么大呢。
“不要生气了,我是来与你道别的。”严锦走近两步,俊美的面上难掩失落与不舍。
苏宛没好气的瞪着他,嗓音微冷:“我以为那天晚上你已经道别过了。”
想起那天晚上她就是气,现在看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掀了她的衣服,摸了她的背,居然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当她是死人还是以为她做派豪放啊?
“上次过来是因为你受伤了,我很担心。”严锦在黑暗中清楚的看见她骤然冷下来的神色,似乎有些着急,“对了,你的伤都好了吗?”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点,他一提苏宛就炸了,“你还好意思提?你这个混球,说,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明知我是个女的,户籍文书给我弄成个男的就算了,还真将我当成男的,想掀衣服就掀,想摸就摸,谁给你的好狗胆!”
“我……”严锦的脸微微有些红,知道黑暗中她根本就看不见,这才稍微好了点,想开口辩解两句。
“你什么你!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女的?说吧,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苏宛抓着被子的手因为气怒而微微泛着白。
她是真的很生气,想着自己拼死救他,他不但不感激,还如此耍她,她就气的要命。
好像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你对他掏心掏肺,他还在一旁笑你是个傻x。
严锦知道她是真的气狠了,忙要开口解释。
苏宛却抬手阻止了他。
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脸上的怒气慢慢消散,然而紧紧盯着严锦的眼睛却透着无比的认真。
严锦看着她这样的神色,不知为何,向来踌躇满志的他竟微微有些慌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没有想要耍你的意思……”
“不要解释。”苏宛用淡到令人心惊的语气打断他,“反正你就要走了,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怀了怎样的目的,我也不计较了。今日一别,我祝你心想事成,马到成功。”
她顿一顿,语气稍缓了些:“后会无期。”
严锦抿唇,漆黑的瞳仁闪着微微柔光,“你这么迫不及待的赶我走?”
苏宛垂了眼,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人又在用他惯用的装可怜技巧。“你本来就要走了,我只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不想耽误我,还是不想再看见我?”严锦忽然笑了一声,眼底却闪着一种寒冷的水光。
苏宛轻叹一声,这人怎么就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抬眼,目光清冷的回视面色不豫的严锦,“你这样身份的人,还是不要与我过多牵扯为好。”
“我这样身份的人?”严锦慢慢重复她的话,“我是什么样身份的人?”
苏宛真的觉得挺没意思的,于是她怏怏的扯了下唇角,“有个叫裴御的人你认得吧。”
严锦眉头一动,却没有说话。
“他出身勋贵人家,听说是什么承恩侯府的大少爷。”
严锦仍在猜测她的用意,眸光稍沉,依然没有接话。
“楚神医认识他,并且敢对他不假辞色。”苏宛叹口气,她又不是傻子,一双眼睛也不是摆设。
“所以?”
苏宛又叹一声,“你和楚神医相处的情形我也曾看在眼里,虽然你们看上去像是极正常的好友关系,并无从属的意思。楚神医的言行做派,无不昭示他的良好出身,我甚至怀疑,他的家世比裴御也不差。一个让裴御都忌惮的人,却处处的,唯你是瞻……还有继续说的必要吗?”
“我竟不知道,原来你想了这么多。”严锦淡淡笑了,他一直知道她是聪明的,却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凭这些蛛丝马迹,就敢猜测他的身份,还敢这样说出来,但她都说到了这里,他岂有不听之理,“你继续。”
苏宛很无奈,她原打算点到为止,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将随着严锦的离开而画上句号。而严锦明明知道,她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却不但不避忌,还要她亲口说出来。他可知道,一旦她说了出来,他们之间,真正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然而严锦坚持,一副她不说他就不走的架势,苏宛最后的耐心也终于被他磨没了。
她掀了被子起身,不伦不类的屈膝行了个礼,口中恭敬道:“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严锦定定的看着她低垂的脑袋。
他没叫起,她就恭恭敬敬的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看得出来,她很辛苦。
严锦想,这辛苦也是她自找的。她可以装傻,甚至可以继续敷衍他,反正他就快离开了。可她连这点耐心也没有了,她心里对他定是万分不耐吧,才会不管不顾的将一切挑明了,只为提醒他,他们之间云与泥的区别,他连出现在这里都显得那么奇怪。
他的那丁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她肯定也是知道的。
她知道,却给了他这样一个措手不及。
严锦想,难道她就没有想过,他的身份摆在这里,他若真的说破了他的心思,她有拒绝的余地?
好一会,苏宛觉得膝盖都酸软的站不住了,才听见严锦低低的一声“起”。
苏宛起身,束手站在原地。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民女曾听殿下说过,您是家中嫡子,您家中兄弟相争十分厉害。来到柳城后,我也听人说起,严乃国姓。”
她不说,他们尚能维持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关系。可是现在,他逼着她将一切都挑明了,日后即便有幸能够相见,他们也只能如眼下这般,严守君民之礼,再无从前那样随心所欲的相处了。
苏宛后悔吗?当然不,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小老百姓,好好过着她小老百姓的生活是她的终极愿望。什么皇太子,什么宫廷争斗,最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她对炮灰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原本你可以不用说破的。”严锦又如何不知道她的小算盘。
苏宛恭敬道:“民女心中实在惶恐,对皇族不敬,乃是杀头的大罪,民女……不想死。”
“罢了。”最后,严锦仿佛对她失去了兴趣,别过视线,淡淡道:“你到底是孤的救命恩人,这玉佩你收着,若有朝一日,你需要孤的帮助,便持佩来京城找孤。”
苏宛对他恪守礼数本分,严锦也祭出了他高贵的自称。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第一次苏宛见到他时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佩扯下来,丢了过去。
苏宛手忙脚乱的接了,推辞道:“殿下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这玉佩太过贵重,民女……”
严锦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瞧着她,语气散漫却意味深长,“收着吧,自有你需要那一日。人活在这世上,独善其身不惹麻烦是不错,可有的时候,太独了却未必是好事,否则当有朝一日你需要帮助时,却找不到能求助的人,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苏宛面前,用教训的口吻这样说话。
却一点也不违和。
这才是他本来该有的样子吧,苏宛暗暗地想。
“是,多谢殿下教诲。”叉何厅划。
她又屈膝行了个礼,只是这回她腿都打颤了,还没听见那声“起”。
苏宛鼓起勇气偷偷抬眼,差点没气个倒仰,她自顾自的起身,气道:“真小气,走了也不招呼一声,害我白白蹲了这么久。”
但也只是小声嘟嚷这,不敢太大声以防那小气的人还未走远。坐在床边揉着发颤的双腿,苏宛将那玉佩拎到眼前细瞧。
她看了一阵,想起初见时她还在心里夸了这是难得一见的好玉,因这玉太好,她都不还意思打着救命恩人的旗号问他要。没想到兜了一圈,这玉却还是落在了她手上。
“算了,多想无益,反正想还也不知道怎么还。”权当认识一场的纪念。以后老了,还能在桃树下眯缝着眼睛跟子子孙孙讲,想当年,你们奶奶我可是救过太子殿下的……
苏宛不再继续烦恼,将玉佩收在床头格子里,想了想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