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芳姬没想到风雪过后,自己手中的利刃竟然划破了表妹的喉咙,喷洒的鲜血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犹如瞬间零落的点点红梅。
池芳姬怔了怔,连忙接住妹妹仰面倒下的身躯,慌乱之下一手用袖口堵住她汩汩流下的鲜血,声音惊惧:“是我一时失手……藏莺你要撑住啊,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席乐婷见到这惨烈的一幕,震惊之余泪珠直落,滑下援兵的后背,冲上前去,一把推开池芳姬,池芳姬在悲痛之下,被嬴逸翔击晕在地。
席乐婷将藏莺横抱在怀里,在她耳旁叫道:“藏莺,是我啊!”叶藏莺突然睁开了眼睛,疑惑地望着她,继而笑了笑。席乐婷解释道:“是大姊她……”
“我知道。”叶藏莺眼底泛出喜悦的亮色:“不要哭……您没死,我很欢喜……”
因气管被划破,叶藏莺弥留之际的声音破碎模糊:“我奉命隐瞒身份服侍您,但我没有听从城主的话将姑爷他们引入血池隐沼化生,请原谅我好吗?”她说完这些,眼睑渐渐合上。
席乐婷闻言霍然一震,她从来没想到身边这位可爱可敬的侍女,竟然也是别人布下的一个暗桩!——上次的北渝、宝鼎山之行,难道丝毫没有瞒过那个人的眼睛?
可即便如此,藏莺还是为了傻傻的她,不知不觉偏离了原设定的命运轨迹,竟不惜用性命换取她的平安!令人可敬可叹。
乐婷眼底泫然:“原来你处境尴尬,却待我如此赤忱,我又岂会怪你?求求你,别睡去啊!”
在弥留之际,叶藏莺的嘴角微微扬起:“公主,不要哭……下辈子,我们做姐妹……”
“好,咱们拉钩,要做一对亲姐妹。”席乐婷一个劲地点头,并用力钩住彼此的小指。
然而,怀中藏莺的目光很快黯淡下去,呼吸戛然而止。
“藏莺!”席乐婷泪如雨下,将头埋在侍女的胸前,发出难以抑制的啜泣声,然而这名忠诚的侍女却再也无法守护她了。她哽咽道:“大姊、藏莺……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看错你们的本心?我真傻,真傻……”
郁霓影见状,不由地思念起了好师妹陆依依。
当池芳姬抱着藏莺回到颢清云甍时,跪求云甍圣君用炼制的还魂金丹救人。明照水用手试了叶藏莺的鼻息,再卷起长袖在她的腕部掐轻轻一掐,叹气道:“她脉息已尽,不需要医治了。”池芳姬痛苦道:“不会的!请圣君再用其他法子救活她!”
明照水拂袖道:“本座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又对玉蝉道:“你唤两人把藏莺抬到楼下的止水阁,然后安放,再去通知映雪楼的侍女过来。”
池芳姬一个踉跄坐倒在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愣了愣,喃喃自责:“是我对不起她,全是我的错,我的错。”明照水微微蹙眉,道:“不要内疚,你也是为了守阵的需要。何况这丫头居然和你不是一条心。”
池芳姬泣道:“我在荆棘丛内与她交手时突然见到平地风雪,视觉模糊时见到一道逼近我眉心的毒辣剑芒,我为了挡下她的剑气立即用了杀招‘斩龙’,谁知竟是我的幻觉,那光亮的剑芒处竟在下一刻变幻成了她的脖颈……这到底是为什么?”
明照水平静道:“荆棘丛本是凭意念和血咒设下的魇术阵,设阵的人受到厉害的入侵者威胁时,魇术阵会自动启动‘幻杀’现象令主人的防御心超常敏锐,同时会迷惑外敌。所以,发生这种悲剧只能怪你妹妹不懂事,强行闯阵救人才会自寻死路,之后我会和紫凰私下解释的,对其他人就说是逃脱者所为吧。”
见池芳姬神情呆滞,明照水命侍女荣卉扶她起身。
“不,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逃避罪责。”池芳姬嗫嚅道。
“不要盲目揽罪!”明照水一手按上池芳姬的左肩,喝道,“害死你表妹的罪魁祸首是嬴逸翔!事实上在宴请时,我已命人在他酒中下了妒恨灵蛊,他若心恋魇城公主以外的女子,相处稍有不悦,嫉妒贪欲之念就会如星火燎原,令其疯狂陷入罪恶的泥沼!也算是对你的宽慰。”
池芳姬木木的眼瞳俄顷一转,恢复了一丝清亮。
过了一会儿,秋露与另两名映雪楼侍女赶到止水阁,她们跪地抚尸痛哭。
☆、鼎炉焚炼驻颜丹(上)
(四十)鼎炉焚炼驻颜丹
号角声回荡在希望魇城上空,弋天宗的奎木、箕水两护法率一队金铁制作的睚眦、狻猊、饕餮等兽形机甲战车攻破外城的东门,铁甲战车长驱直入内城,如一道严实的铜墙壁垒,重重包围颢清云甍的沉彩楼和七星楼。
奎木护法对楼前布阵的护卫高声道:“告诉你们的主子明照水,如果她肯出面答应和席紫凰自行离开魇城,我们将结束进攻。否则,这些机甲战车将以坚躯利爪和火雷攻下魇城的中枢,到时候这片雪域宫城的基业将毁于一旦!”
明照水坐镇高楼,从镜像中观察外面的情形,狠狠击打座椅扶手。她暗道:“看来对方非要逼我启动镜中虚生城方休!”
她命雪衣卫士调令魇城弟子故作临阵逃脱,将机甲战车引入石楼外的镇眼内。
同一时刻,云影天宫外的华林毒阵内紫色毒雾弥漫,隐蔽在林外草丛间的弋天宗暗袭者们久等不见线人出现,令护法危月难以下令让属下大肆进攻已是火光一片的天宫。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哨音,危月护法看见一人策马出现在华林边缘,顿时大喜:“是祁楚扬!”之后他命弋天宗弟子服下祁楚扬分发的避毒丸,众人一起随机工操纵的机甲战车陆续穿过这片散发郁金香气味的毒雾树林,冲向云影天宫。
弋天宗的人刚过了华林,来到一处未燃烧、环水的华美楼台前,危月护法道:“这应该是夕照楼吧。”然后命人迅速铺排竹木架抵住对面台阶,机甲车内的机工操纵机关,使车底座下滚出一排滑轮履带顺势而上。
但闻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危月举目一看,一片带着火光的身影自燃烧的楼阁间急速奔来,竟是十多匹飞奔的骏马。
这些骏马披着铁质铠甲,尾部拴着的油草已经点燃,正以雷霆之势冲向弋天宗众人。
而后又出现了一群奔马,它们的背上稳坐着一群持着弩机和檀弓发射羽箭的银甲人。银甲人将镔铁箭头瞄准弋天宗等人,发出一阵飞蝗般的连珠箭雨。为首的是一月月主刘韶,他厉声喝道:“内奸外贼一个不留!”危月护法身侧的弓箭手突然大叫一声倒地,他的前心插着一只长箭,接着又有两名弟子倒地。
刘韶挥动令旗道:“甲分队列阵包围华林,乙分队随我进天宫追敌!”
危月护法早有准备,他见惊马和羽箭来势汹汹难以硬拼,命两队人马前后互换,前一队人转身举起铁甲盾牌围成弧形镇墙挡下箭雨,后一队旋转机甲战车的上半身,对来敌进行炮打火攻。
马队见势头不对,很快撤离,机甲战车再度转身,将这座砖石楼台炸毁。
外层的楼廊在火炮中坍塌,高楼瞬间崩裂,下起了一阵火焰雨,机甲战车在弋天宗机工的操纵下退回原地,等待下一道指令。
一时间,呛人的滚滚浓烟遮天蔽日,阵阵碎石劈头盖脸,烟尘尚未消散殆尽,弋天宗的人马已陆续进入,人们却骇然发现,除了一座空荡荡的平顶高台外,原本存在的楼阁居然凭空消失了!
危月护法惊愕道:“莫非这这些楼原本并不在此地,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影!”
继而,一阵琴箫箜篌交织的诡异乐曲自地砖下的孔隙内响起,生生逼近人的耳膜,仿佛在呼唤人的灵魂。
弋天宗弟子中,有人仿佛闻到了月波湖上月见草的芳香,有人好似踏入了无穷的金银楼阁,有人感觉自己沉迷在海涛崖山圣地的道法内,有人则落入了天界酒池,有人遇见逝去长辈的容颜。所有人或哀或俱,或悲或喜,俨然置身疯狂或痴傻的幻境中。
意外之变,令弋天宗危月护法惊愕不已,就在这时,平顶高台突然在一瞬间陷落,机甲战车被困,而弋天宗弟子原本站立的地面周围竟出现一大片硝水池!
弋天宗弟子正要纵身跃下石台逃跑时,原本撤离的银甲弓箭手再度策马出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里,许多轻功平平、来不及逃脱箭雨的落池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头皮连着发丝率先脱落,如一层黑色飘萍,睁着黑眼珠的一团团眼球浮凸后又沉下,肌肤在血泡中汩汩化为一滩滩黄褐色的粘液。
侵略者们迅速化为一副副血色侵染的森森骷髅架子,辛辣的焦臭味四处弥散。
祁楚扬虽然凭借轻功及时避开血池隐沼,也被烟火熏得焦头烂额,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旁出现了一个蒙面人,用迷烟火弹暂时击退了马队。
蒙面人护卫着危月护法,领着祁楚扬和剩余的一些武士朝夕照楼方向撤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散发着血腥味的薄薄夜雾中,席紫凰、席宇辰带着一群护卫将整座未曾烧毁的夕照楼重重包围。高楼台阶上,十来个负隅顽抗的弋天宗武士,他们簇拥着危月护法,正在与一群魇城护卫浴血奋战。
席紫凰讥诮道:“逃脱化尸池的外贼,你们还想苟延残喘吗?”
危月护法拍了拍手,身后一名武士居然拖出一个血迹斑斑的年轻人,双手正被皮绳反绑着。
席紫凰看见火光下武士的脸,难以置信道:“祁殿主?原来江海冰殿的人,竟然投靠了弋天宗,可笑!”
祁楚扬笑道:“席城主,还有这个人,莫非你不认识他了?”他扬鞭抽打起男子,男子忍不住呻吟了几声。
席紫凰定睛一看,此人竟然是半途失踪的卢翎!
她虽然担心这个宠侍,但为防有诈,仍停留原地。“不信是吧?那我就让他出一回声音!”说完命人将他口中的布条拿下,卢翎挣扎着起身道:“城主,别过来!他们在我的身上绑了火药!”席紫凰不由地怒喝:“你到底想怎样?!”
祁楚扬拔出佩剑,平静道:“我要城主你奉还原属本门的《江海图鉴》并交出云甍丹,一旦祁某察验是真,就会放了卢管事。否则我就挖了他的双眼,再点燃导火索!”
卢翎叫道:“城主莫要因我受小人掣肘!”旋即脸上重重挨了祁楚扬一巴掌。
席紫凰怒从心头起,却强压火气道:“好,本座同意你的条件!”
她命人取来一本册子,祁楚扬用银丝手套接过,浏览后命身后的祁勇收起,又道:“离开魇城的路上多有毒雾,请城主再将云甍丹瓶丢过来。”
席紫凰从身上拿出一个铁匣子,再从发上拔下一根金簪开盒,取出一个粉彩瓶。她不顾席宇辰等人的反对,持剑一步步走近三十几层的汉白玉石阶。
粉彩瓶抛向台阶上,祁楚扬命人用网兜接住它并小心打开,确定为云甍丹后,命人点燃导火索,再命人将卢翎推落台阶,席紫凰腾身用袖中长鞭拽住他的腰部,拦去其下坠之势,再手起剑落,用力将燃烧一截的火绳斩断,把他拽回身边。
☆、鼎炉焚炼驻颜丹(下)
主仆再度相见,卢翎头发凌乱蒙尘,眼中泫然欲泣。
席紫凰动容道:“我找人替你解开火药筒。”他点点头,背身举起被反绑火药筒的手臂,席紫凰身旁一部下用剑刚斩断绳索,但见落地的火药筒内迅速冒出一股白烟。
“城主小心!”同一时间,卢翎猛然转身拉退席紫凰,二人一同扑倒在地,其余侍卫心道不妙而迅速散开闪避,而对面的弋天宗人亦将引燃的火雷射向他们所在处。
烟如浓雾,席宇辰拔剑要奔上前救护母亲,孰料起身时双膝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心中暗叫不妙:“是迷烟!”其他魇城侍卫上前围攻弋天宗杀手时,也纷纷手脚麻软,摔倒在地。
席紫凰母子听到对面浓烟中的弋天宗人喊道:“刚才的火雷中掺有迷烟‘醉仙客’,中毒者近一个时辰都会全身乏力!”又听祁楚扬大笑道:“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席城主,你福已享够,也该遭些罪了!”
席紫凰突然一挥长袖,一枚烟弹飞至台阶下,顿时生起一片浓黑烟幕,另一枚金红色的火信窜上苍穹。然后她拉起卢翎,和席宇辰道:“我们走。”
席紫凰往山坡下撤离时,瞥见卢翎口里迎面射出一簇寒光,忙出掌自御,却仍是迟了半步,右手掌已被飞射的蜂尾毒针刺伤。
“你竟敢背叛我?”席紫凰既震惊又愤怒,她一个打滚翻过身,拔下毒刺,感觉整个手臂锐痛难忍。随后,藏于卢翎指套间的几柄刀片又袭面而来,她换左手持剑一一挡落。
卢翎惊道:“你不怕毒烟?!”席紫凰趁他愣神之时,拿出衣襟内的竹哨放在唇下吹了几声古怪的音调,卢翎忽觉头痛欲裂,难以拼力刺杀旧主。
卢翎心知不妙,点足一个轻盈后翻,欲跃出包围,却被一枚暗器击中背部,随即被腾身而起的席紫凰手中的一根长鞭勾住足踝而绊倒在地,他企图斩断长鞭,但被席紫凰奋力出手击中了胸膛,卢翎倒地后呕出一口鲜血,他取出发簪准备自尽,却被城主掐住了脖颈。
席紫凰冷笑道:“你喝的药中有本座下的慢性毒,一旦听到竹哨声幽咽而起,就头痛难忍。我曾在你醉梦时分试过一次。”
卢翎恍然:“原来,你早就提防着我了。”
席紫凰冷哼一声,道:“你知道本座一向多疑,凡事总得留一手,以免到时后悔莫及。莫说是你,即便是亲生子女也不例外。”
卢翎脸色苍白,死死盯着她:“难道,你也不信任亲生的鬘华公主?”
席紫冷笑道:“人心隔肚皮。历史上的皇家在追逐权利的游戏里,往往对亲生子女暗箭难防。嫣然要是对我有异心,我一样不会放过她!倒是你,卢郎,你让我很失望啊。”
滚滚硝烟过后,一大片浓密的彤云笼罩在整座魇城的上空,它们不断翻腾挤压,最终化作霏霏雨雪——宛如战死的亡者魂灵飘摇在九天之上,再倾洒而下的悲愤之泪。
云影天宫夕照楼内的血池缓缓,升腾的热气仿佛一条在半空中悠悠流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