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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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 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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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恩伯先时在湘园里见到谢荣居然在场时,顿时也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直到看见与他私交甚好的郭兴披着衣从房间里闯出来。他才肯定。谢荣逛窑子已经让人跌破下巴,谁知道居然还有妓女出面为他说情……莫非这又是一出传说中才子佳人的故事?

文人们的世界,他真心不懂。

门口传来很细微的脚步声,张珍回来了,后头跟着太医和采薇。

“回皇上,太医已然验过,这女子确定是处子元身。”

听到张珍的话。季振元等人顿时松了口气,而靳永则依然凝眉不语。

季振元道:“皇上!现在可证明谢荣的清白了!”

采薇出了面,她的话就是她自己的生死令,而且她的话很容易分辩真假。假若她话里有假,就是眼下放走了她,事后也容易再拿她问罪。采薇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替个嫖客出面求情。所以,她的元身被验明,事实上就已经等于作出了有力证明。

皇帝看向太子。谢荣原是詹事府的人,皇帝这是在尊重他的意见。太子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还要着人去娼馆分开拷问下别的人。看看这女子所言属实与否。谢荣究竟去过几次,是不是真的每次都是由这同一个女子接待。”

皇帝挑挑眉,着人立即去查。

湘园已经被靳永临时指派了北城兵马司的人看守住,不会有人逃离。

这里等了约摸一个时辰,皇帝都靠在龙椅上打了个盹,去拷问真相的人回来了。

“回皇上,娼馆老板交待,谢荣每次都是与郭兴一道去的,顾若明并未曾去过。而郭兴每次都是由一个叫做南君的娼女接待。谢荣则由被带入宫来的这名叫采薇的女子接待。采薇是郭兴特地留着侍候谢荣的,据说是因为知道谢荣平日不近女色,担心他厌烦,所以郭兴特地挑了个手段生疏的雏妓侍候。”

皇帝似乎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面不改色嗯了声,说道:“下旨查封这家私娼馆,即日起命五城兵马司的人全体启动搜查各家娼馆妓院,着都察院御史靳永协同办案,若有发现官员宿妓,一一记录下来呈交与朕。不得有丝毫懈怠!”

荣恩伯一听果然牵扯到自己头上,连忙躬身称是。

而靳永听见皇帝这话,却是有些无可奈何。虽然说这么风光的差事皇帝交给他协办,这是毫无疑问地器重他,可是皇帝是不会无缘无故就会把这差事单派到他头上的,这只能说明,皇帝已经决定从宽处理这事了。

他俯身称了是。

皇帝看向太子,“这几个人,太子觉得要怎么判?”

太子俯首:“儿臣以为,应当按律法严办。”

皇帝望着他,又看了季振元两眼,叹了口气。

季振元道:“皇上,法不外乎人情,请皇上允准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皇帝默语了半晌,说道:“既然证明谢荣并无宿妓事实,那么就从轻处罚,罚俸半年,下不为例。郭兴有既成事实,按我大胤律法,原该按理判你个永不录用!不过看在你素日为官还算本份的从上,降你为正六品吏部主事。顾若明——你既然没曾去过,那么本该放了你。”

顾若明听得此话,立时将脖子伸得老长。

皇帝接着又道:“可你知情不报,朕也要罚你半年俸禄!”

顾若明悔青了肠子,却不敢不从,半日才从喉庞里挤出个遵旨二字。

季振元默默地舒了口气,伏地道:“谢皇上!”

“皇上。”靳永踩着季振元的话尾,说道:“臣以为,纵使谢荣并未形成事实,却也动机不纯。此事看上去证明了谢荣私德无损,可是深想想,与朝纲上影响可就大了去了。假若明日我等搜查娼馆之时,别的官员也找人出面证明自己只是去闲坐吃茶,这又该如何是好?往后这不就形成一股风气了么?”

皇帝和太子都看向他。

“靳永,你该适可而止!”季振元终于也忍不住怒了,“皇上不是已经判罚谢荣半年俸禄了吗?你如此不依不饶,意欲何为?”

靳永道:“季阁老勿怒,下官是御史,直言劝谏是下官的本份。季阁老如要拿这个来斥责,那下官倒要问问,维护朝纲的事下官不说,又该说什么事?”

季振元凝眉不语。

皇帝看了他们二人片刻,说道:“谢荣虽然品性高洁,不过靳爱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逛私窑这事不能放纵。谢爱卿这官实在也跳得太快了,频频得志有时未必是好事,可是你才到刑部不久,若是就此把你调了,也于公事无益。

“这样吧,你这次的过错朕先给你记着,若是下回再有犯事,两罪并罚!拟旨下去,从即日起,若再有官员同例,不管是否事实,直接按律处理!”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差不多了。靳永也知道天子面前得适可而止。终归客观点说,刑部右侍郎等于掌管着一半的刑部事务,在谢荣没有造成既成事实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撸他的官。不过有了这两罪并罚的承诺,好歹也为下一次对阵做了铺垫。

靳永也就不说什么了。

季振元这里也松了口气,瞪了眼靳永,与谢荣道:“微平还不快快叩谢皇恩!”

皇帝等到众人叩拜完毕,便挥袖让人都退了下去。

太子也要告辞,皇帝道:“谢荣到底是个人才,来日对你应有用处。你方才不该那般不讲情面。”

太子颌首:“父皇的苦心,儿臣知道。只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殷昱都已经贬为庶民,身为朝廷臣工,自然更不能轻怠。”

皇帝年事已高,太子地位稳固,如今提拔的年轻俊才,自然都是为太子继位准备。谢荣是东宫侍讲出身,按理说太子就是为他讲几句情也不为过,如此一来皇帝顺水推舟,太子的威信立起来了,臣子们自然也会记住太子这番人情。

可是方才,太子是直言不讳让皇帝严惩谢荣。

如今再听得他这番话,皇帝目光便凝聚在他脸上。

“你是不是,仍在记恨朕?”

“儿臣不敢。”太子俯身下去。“儿臣拥护父皇做的一切决定。不过,儿臣也有一事相求。”

皇帝挑眉:“何事?”

231 缘尽

靳永这里与荣恩伯在宫门外道了别,直奔魏府。

谢荣等人出了宫,却少不了跟着季振元去季府得番训斥,采薇因着替谢荣出面,季振元也让她同上了车回府。顾若明则在半路就让他挥退了回去。

这里几个人到了季府,季振元吩咐下人把采薇带下去歇息,把郭兴谢荣二人叫到了书房。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他负手走到二人面前,抡起掌来把依然服饰凌乱的郭兴扇了两个耳光,而后打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可知这动辙便是关乎前途命运的大事!那靳永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你们在被人虎视眈眈的当口竟然还敢这样任意妄为?!而你,自然犯贱还不够,竟然还敢拖着别人下水!”

郭兴被扇得后退了几步,却是半个字也不敢吐。

谢荣虽然未曾被打,但身子却也深深躬了下去。

“那女子不能留了,来人!”季振元高呼,等人进来,他斩钉截铁道:“弄点砒霜,给她服下去!”

谢荣蓦地把头抬起来,但是也只有半刻,他就又把头垂了下去。

虽然这件事是再也瞒不住,但是采薇这样出面替他说情,难保放出去后将来不被人反过来利用。为了根除后患,季振元这样做是没错的。

“阁老!阁老!宫里有人来,命微平接旨!”

左必之这时又忽匆匆进来禀道。

季振元三人同时顿住,这个时候来旨意,任谁都觉得不是什么祥兆,但是这可不是可以轻怠的事情,季振元示意谢荣一道出去。

到了二门下,果然乾清宫的大太监张珍与东宫大太监崔福同时站在门下。

能让两位大太监同时出动的旨意,自然是重之又重的。

“吏部右侍郎谢荣接旨!”

谢荣上前跪下,崔福宣旨道:“太子殿下获皇上恩准,特此下旨:谢荣洁身自爱。品性高洁,然采薇情义可嘉,令寡也为之动容。故,今特将娼女采薇赐回良籍。并赐与谢荣为妾,着好生待之。钦此!”

谢荣石化在地。

而季振元也顿时僵在那里。

太子将采薇赐给谢荣为妾……这是什么意思?

“谢荣快快接旨!”

崔福催道,

谢荣伏地叩首,伸手接旨。

不管是什么意思,既是获了圣上恩准的旨意,那是必接不可了。

“季阁老,采薇呢?”张珍问。

季振元忙道:“方才出了宫便分了道,这会儿并不知上哪儿了。”他给左必之使了个眼色。

“既然这样,”崔福陪了个笑脸,说道:“那还得烦请季阁老派人去找找。太子殿下有旨,采薇如今可已经是圣赐下来的妾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谢大人到时少不了又要背个黑锅。”说完他朝季振元拱了拱手:“老奴言尽于此,就此告辞。”

季振元微凛。也朝之拱了拱手。

太监们离去,庭院再度恢复寂静。

季振元望着谢荣,拂袖一甩,进了书房。

太子殿下亲赐的姬妾,又有崔福额外提点,采薇自然是不能死了。

这一夜对于谢荣他们来说,真是漫长而压抑的一夜。

谁也不知道太子这是什么意思。谁也不会真正把这道赏赐当成是他对谢荣的安抚。但是这赏赐让人推不得毁不得,除了听凭旨意把采薇带回府去,谢荣已别无选择。

可是采薇若是跟他回了府,黄氏怎么办?

谢荣心里很空洞,感觉自己好像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明明以为当上了侍郎。可以有一番作为,为将来入仕为铺垫。也以为在湘园被捉之后,采薇的勇于出现是他的生机。可是当他保住了官职,获得了轻饶,却又被太子塞过来个采薇——

站在季府庭园里这一刻。他觉得命运其实还并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所认为的现阶段的成功,其实并不牢固,他整个人就被季振元和殷曜这一条线转成的漩涡里旋转,甚至都没意识到要挣扎,他还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且是如此被动。

天亮时分,他带着换洗一新的怯怯的采薇踏上了回府的道路。

很快,黄氏会知道他出去一夜未归,回来时身边多了个私娼馆出来的妾侍。

很快,随着京师四处掀起的督察百官私行的风潮,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太子殿下爱才惜才,体恤下属,法外开恩,赏了位知己红颜与他。

季振元为怕留下采薇被人利用,所以下令让人将之毒死,而太子直接让人赶到季府来宣旨,是不是早就知道季振元会这么做呢?

谢荣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进了府门,很快便要面对前夜还与他缱绻缠绵的黄氏。他再出现在她面前的身份,是个背着妻子在外宿妓的背信弃义的丈夫。

黄氏已经端坐在正厅里等候了,黎明的微光映在她脸上,使静坐的她看起来脸色青白。

两个时辰前,她已经从赶回来的庞鑫嘴里知道了真相。

也没有哭泣,也没有悲伤到无法自制,只是心里有什么东西砰地碎了,变成粉碎,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一件瓷器有了裂痕,粘一粘还能再用,可是再一摔,就再也不像话了。她跟谢荣之间,也从她知道他去宿妓这件事开始,无法回复原样了。

她想做三从四德的贤妻,可是她有她的私心。她爱谢荣,她愿意为他三从四德,也愿意为她强忍着屈辱去卑躬屈膝地奉迎上司内眷,还愿意说服自己包容他的权欲和野心,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对她的忠诚之上,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知道他心里还有她,所以她愿意这样忍让。

可是现在他用行动告诉她,他的忠诚不在了,她的原宥成了个笑话!

她自以为的破镜重圆,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梦想,谢荣一面与她在闺帏痴缠,一面却在外与娼女对坐闲谈!她不信什么他洁身自好,常言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他如果真有那么坐怀不乱,为什么人家娼女都会自愿为他请命说情!

黄氏看着默站在她面前的两人,满脑子里都是他们在娼馆厮混缠绵的样子。

纵使没有肌肤之亲,就不是出轨了吗?

“伪,君,子。”她望着他,三个字从齿缝里冒出来。

谢荣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沉沉地压住,他想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这样的黄氏面前,他觉得自己的确也很龌龊,使他不知不觉想要在她面前把身段放得更低。

他扑通跪下来,一个字没说。

“夫人。”

采薇随着谢荣跪下来,纤瘦的身子在晨光里,像朵颤抖的小野花。

黄氏目光一定紧粘在谢荣脸上,似乎压根没有采薇这个人。

他嫖的人是谁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他嫖了。

她顺手拿起桌上的剪刀,另一手拔下头顶的簪子,盘在头顶的乌发像瀑布样泄下来。

谢荣抬起头,惊疑地望着她,而她在让人措手不及之时,已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下一缕发,丢到他面前。

“谢荣,因为我寄情于你,所以我从来就不是宽容大度到容许丈夫有二心的女人,你我的缘分尽了,从今日起,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关道,你的生死荣辱,再也与我无干。”

“书蕙!”

谢荣站起来,死抓住她的手腕。

黄氏两眼空洞,挣开他的手,出了厅堂。长长的裙裾拂过他的脚背,带过一丝轻微的触感,但是落到心里,却像刀割一样痛到让人窒息。

晨曦在天边露出来了,冬月的晨风撩起院里一地落叶,天亮了,有些东西却永远沉了。

谢琬撑着腮在案后听完虞三虎的禀报,沉默了良久,最终也不由叹了口气。

谢荣在娼馆居然坐怀不乱的事,让她也很意外,但更让她意外的,显然也是采薇出面替他求情那段。

她不知道该说欣赏谢荣的自律,还是敬佩采薇的勇敢。总而言之与谢荣互斗以来,这是头一次让她心生感慨。谢荣在季振元如此得宠,果然不是没道理的,虽然他明知官员宿妓是知法犯法,可是说到底,如果没有时刻盯着他的她和顾若明,他并不一定会落得这般境地。

而即使知道宿妓之事在官员之中普遍盛行,他也还是能保持头脑清醒不与郭兴随波逐流,也算难得。如果不是这样,季振元就是想在皇上面前保他也无从保起,这件事,终究还是他的克己救了他一把。

这样一来,显然很多事就不能等闲待之了。

不过,太子最后把采薇赐了给谢荣,这举动又十分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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