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珍从醒后到如今只字不说,问也问不出什么,基于不乱杀无辜,只得依旧关着,等找到七先生下落再做打算。
武魁他们查官户的事儿已经查完了目标名单的六成,随着剩下的目标日渐变少。而还是没有得到结果,谢琬心里也开始有些焦虑。
不过也有好消息就是。武魁他们在行动的过程中不断地有发现一些无名之主的宅子,而里头竟然时有关于七先生的线索出现。另外从七先生日渐紧密的小动作来看,也许离目标也不会太远了。
张珍失踪的事内阁也开始关注,此事除了魏彬,就连段仲明他们都不知道,内阁几人在议政的时候段仲明道:“看来谢荣那句临终之言不是假的,七先生的人果然已经准备冲宫中下手。魏阁老,咱们还得加强宫中护卫啊!”
沈皓点头。
杜柳二人这次也难得的积极附议。
魏彬叹长气道:“依我看,说不定这张珍本身就很可疑啊!”
众人听得这话都不免怔住,一直没说话的窦谨道:“张珍若是七先生的人,那宫里早就乱了。”
这话听着倒也有道理,于是大家又都深以为然。
但不管怎么样,眼下把张珍找到才能解开谜底。魏彬下令派兵加强宫禁,同时护国公府的几位将军也纷纷都披甲上了阵。
七先生在局势一日日严峻之中一日日变得焦心,他纵使不说,刘祯也看得出来。
“这是个阴谋,又是个替我招惹麻烦的阴谋!”他一拳砸在桌面上,两眼里隐隐有火焰闪烁。宫里丢个太监也算到他的头上,这是打算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把他逼出来吗?
刘祯默然半刻,抬头又道:“小的听说这张珍早年是跟随过宣惠皇后的人,张珍初进宫时常受人欺负,有次险些被人打死,是宣惠皇后路过将他救下,后来便对宣惠和惠安太子死心踏地。宣惠皇后驾崩后,皇帝看他忠心,便收在了自己身边,算起来已有四十年了。”
七先生蓦地回过头来,“你的意思是,他的失踪是因为他的身份?”
刘祯默了下,说道:“根据当时监视谢荣的那些人后来所报,张珍曾经到过谢荣府上,而之后不久他就被起复了。当时我们只关注他已经被起复的事,而没去深究这后头底细。如今看来,这张珍其实不简单。”
七先生听闻,面上的怒色消去了些,他盯着地下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么说,他失踪就极可能是有人察觉到他的不轨,所以除去他的了。”
“而这个人,殷昱嫌疑最大。”刘祯接着他的话头,说出自己的猜测。
七先生沉默半晌,点头道:“不错!是殷昱。当初我就不该相信谢荣,他出卖过季振元,当然也不介意再出卖我一次,他临死把我要在宫里下手的事告诉谢琬,所以宫里最近连根针都插不进!殷昱怀疑上了张珍,当然会把他除去!”
“所以,人的确是殷昱劫的没错,但却不是冲着咱们来。先生可一定得沉住气。”
刘祯娓娓劝说道。
最近的七先生十分焦躁,这是他跟在他身边二十年都不曾见过的,而这个时候若是沉不住气,那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一定要尽快找机会在宫里弄出动静来!不是让你去找殷曜吗?怎么样了?”七先生问。
刘祯道:“殷曜最近在宫中轮值,也很难找到机会。”
“那就再找!找到机会为止!”
桌上的杯盘都掉落地上,砰啷啷地溅开了花。
张珍这事都是殷昱办的,她最近在后宫里呆得多。
德妃淑妃也因为这事而感到了不安,在后宫里呆了一辈子的她们对于女人间的斗争乃至朝堂政治兴许都得心应手,可是对于这些暴力恐怖之事,却有着天生的无能为力。在乱党杀手们面前,她们便如刀殂上的鱼肉般只能任人宰割。
这种情况下,谢琬就尽可能的缓解她们的忧虑。
她带着殷煦进宫,殷煦絮絮叨叨地跟她们诉说他惨死的小兔子,从淑妃那里说完又到德妃宫里说,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居然连德妃特意给他留的珍珠糕都没有心情吃。
德妃心疼得抱起他来,让宫女翻出个寸来长的赤金兔子给他玩。
谢琬叹道:“想来当年惠安太子在的时候,也跟煦儿般总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吧。”
德妃身子微顿,笑容也微敛了,“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还提他做什么?”
谢琬望着她道:“许是做了母亲,如今但凡听到这些孩子们受苦的事总是于心不忍。惠安太子虽然是宫中的皇子,又甚得皇上宠爱,可那时候到底失去了母亲,我是受过丧母之痛的,而惠安丧母的年纪比我那会儿还小,怎能不让人心疼?”
许是这番话戳到了女人天生的软肋上,又或许是谢琬这些日子来的陪伴让德妃放松了警惕,抑或又是殷煦的童真的确让她想起了逝去已久的那段往事,德妃凝眸望着远处,神情也渐渐变得沉重。
“其实如果只是丧母,那也倒罢了。只是当时他患病时那模样,如今想起来都让人心疼得很。”
谢琬忙道:“不知何等凄惨?”
德妃叹了口气,把殷煦交给了旁边的夏至,然后端起茶杯,才又望着门外幽幽道:“我并没有亲眼见着他发病时的模样,只记得那会儿因为宫中只有一个皇子,而我们都进宫不久,还只是低微的身份,那时候都需要守在钟粹宫外为他颂经祈福。
“而殿里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时而高亢的叫喊,时而幽长的呻吟,每一声每一个字眼都像个铁爪子在勾扯着我们的心,即使看不到他,可是听着一个三岁的孩子独自承受着病痛的折磨,而我们这些大人却都无能为力,那种感觉也十分难以形容。所以如今一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堪回首。”
正文、395 前路
谢琬想象着当时的场景,也有些难受。
她问:“听说,当时是兰嫔照顾的惠安太子是么?”
德妃唔了声,放了茶,说道:“兰嫔是宣惠皇后的表妹,是惠安太子的姨母,也是当时除裕妃以外唯一的妃嫔,皇上当时就把孩子交给兰嫔照顾。兰嫔被赐死之后以跪姿葬在宣惠皇后的陵内,皇上是要她永生永生跪在宣惠皇后面前向她请罪。”
谢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天花又非人为,孩子们体质弱性,会无意感染也是常事,如此倒显得有些煞有介事了。”她道。
德妃苦笑:“谁说不是?你瞧瞧这后宫里,谁还敢轻易提到这件事?总之这就是个教训,也给当时初进宫的我们当头一棒,无论后宫里谁是赢家,混得什么样的地步,最终还得由我们的男人来决定命运。有些人纵然死了,她还是独占着丈夫的心,有些人纵然活着,也只能长夜独眠拥衾自暖。”
“娘娘。”
谢琬听她这么说,倒是有些不忍,宫里女人的苦楚她原先不清楚,如今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三宫六院什么的,有时候不是皇帝想要这么做,是他身为皇帝不得不这么做。你看皇帝当时深爱元后,却还是纳了元后的妹妹为嫔,之后又有这么多的备选的妃子。可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在皇宫这个地方,是很难实现的。
而作为当时的宣惠皇后,她一定也不希望身边还有这么多女人分享她的丈夫吧?
德妃陷入了沉寂,谢琬也不便再问了,带着殷煦告辞回府。
回府之后她也像德妃一样在房里发着呆,直到殷昱回来她也没挪窝。
“怎么了?”殷昱揽着她的腰。柔声问。她眼里的忧伤让他看起来心疼极了。
“我在想宫里的那些妃子。”她垂下眸道,“我在想,她们真是天底下最煎熬的女人。如果有一天。你承继了大统,当上了皇帝。后宫里也会有许许多多的妃子,到那时候,我是会像宣惠皇后一样的早逝,还是和兰嫔一样的被冤杀,又还是像德妃淑妃她们那样从日出日落里看青丝渐渐如雪呢?”
她说完把头抬起,正好对上他怔忡的双眼。
她也没有等他的回答,而是起身走了出去。
她知道这很回答,她不忍心为难他。从她选择他的那天开始,这个可能性就一直存在,只是这些年忙于应付各种阴谋诡计而无暇去深思考,如今随着胜利的日子渐渐来临,她忽然就从德妃的眼里隐约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从面上看,等肃清乱党,太子登基,殷昱无一例外地会被封太子,而她也会成为太子妃。跟相爱的人开始着幸福安稳的生活,然后又得到了无数人艳羡的至高身份。这会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可是在这之后呢?她习惯于将目光放长远,她想知道在斗争结束之后,迎接她的又会是怎么样一个局面。是与随着他的身份增高而出现的各种各样的女子,再次开始无休止的宫斗,与她们争宠,争地位,一直斗到瞑目那刻么?
那样未免太累了。
她的前路,竟然因着他的目标渐进而又有了层阴云。
庑廊下,一串急急的脚步从后头赶过来,从后一把抱紧她的腰,声音在耳边坚定地道:“相信我!”然后松开。走远了。
谢琬回头看过去,只剩一帘暮色。
接下来的日子。谢琬继续在宫里走动。
殷昭开始张罗起了她的千金医馆,就设在北桥菜市口处。因为那地头才是平民女子们会去的地方。当然她并没挂出赤阳公主以及鲁国公世子夫人的名号,因为怕把人吓跑了。她在那里坐镇了几日,等看着人客渐渐多起来,便就也陪着谢琬进宫走动。
谢琬目的在问出惠安太子当年死亡的来龙去脉,而德妃这里因为已经被撬开了嘴,所以还是紧跟着追下去。
而朝堂这边,殷昱猜测的还是没错,皇帝单独叫他进殿说话,似乎真是做给人看的,消息传出来后,郑侧妃就紧张得不行了,郑王才刚递了折子上去,皇帝就叫殷昱单独说话,这是在告诉他们殷曜没希望了么?
不成,她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以就这么白白放弃?只要有一丝机会,她就还要争取的!
“去请王爷进宫!”
她挥手让太监下去,心烦意乱地在榻上坐下来。
殷曜正在永福宫。
因为张珍失踪的事,殷曜这些日子也在宫里带兵搜查,忙得脚不沾地儿。他鞭尸谢荣那事儿本来没人捅到太子跟前去,可是没想到早上因为跟羽林军参将拌了几句嘴,于是被人把这事给捅了出来,这会儿,太子正在训斥他。
“你真是把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谢荣是逆贼,自有朝廷处置问罪,你有什么资格侮辱他的后身?你这丢的不是你的脸,你丢的是本宫的脸,是整个殷氏家族的脸!你皇嫂打你的那几巴掌还是轻了,——来人!再替本宫给他掌嘴二十下!”
崔福立即带了人上前行罚。
殷曜满心里委屈,一面求饶一面哀呼,可是崔福也不知哪找来的这俩太监,下手能把人打个死去活来。而太子也够心狠,愣是打完了二十下才让人把他松开。
他是个王爷哎,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等着吧,回头他会让他们好看的!
“还瞪什么瞪?还不滚出去!”
太子冲他吼道。
他这一吼,顿觉心口又有不适。他发誓作为父亲,最初一开始绝没有过想偏心谁的想法,三个儿子都是他的骨肉,虽然与太子妃感情深厚,是打小的情份,可是这也不妨碍最初的时候他给予另两个孩子同样的关爱。
可是后来时间长了,不知道是他们母亲教育方法不同导致的差异,还是他们本身的资质不同,殷昱的聪明懂事,好学上进,跟殷曜的不学无术和殷昌的迟钝呆板比起来,还是渐渐在他心里占据了更多的位置。
至少,殷昱不会闯这些祸,做这些没脑子的事情让他忧心丢脸,他会替他分忧解劳,让他骄傲,于是长此以往,对比也就愈加明显。
他就不明白,殷曜为什么就不能学学殷昱,变得上进些呢?即使他得不到皇位,将来做个德高望重的贤王,辅佐自己的哥哥不也很好么?就像祈王和楚王,他们虽然恭献不大,但是至少是维护家族的,哪像他,只恨不得时时给宗室脸上抹黑!
“去翰林院找学士马志府,让他找个可靠的人去温禧王府任长史!”
谢芸被处斩之后,温禧王府长史之位就一直悬着,派个人过去虽然不见得会规劝好殷曜,但至少有什么事他们可以提前来知会于他。
殷曜出了永福宫大门就遇到了前来请人的朱睢宫太监,二十个巴掌打得他浑身上下都在冒火,见着太监往他脸上瞅,他抬起脚便往他当胸一踹,太监一个后仰,便跌了个四脚朝天。
殷曜击掌大笑起来。走上前再往他腹部补了一脚,才又大摇大摆往朱睢宫去。
郑侧妃听说太子在责罚殷曜,正担着心,准备亲自过去瞧瞧,才走到门口便见殷曜大步走了进来,一张脸被打得又红又肿,轮廊都足足比平日扩了一圈,顿时就拉着他进来坐下,拍大腿道:“太子殿下竟然下得这般狠手?他到底还当不当你是他的亲生儿子?!——还不快去拿药来?”
药拿来了,郑侧妃一面替他上着药,一面咬着牙道:“这姓谢的都没一个好东西!这谢荣死了,也该轮到谢琬了!”
殷曜挤眉弄眼的任她上药,一面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不是让你找个机会治治她,你又不肯!”
“她如今天天跟德妃她们呆一起,我上哪儿找机会去?”
说起这个郑侧妃也感到十分懊恼,没想到谢琬居然跟后宫里的妃嫔们打得这么火热了,她进宫十几年,她们可连正眼都没瞧过她!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她心里渴望殷曜拿到太孙之位的心情又更加迫切了。
“我找你来是有事跟你说,”她把手上的药瓶放下,沉脸道:“这乱党是要清的,可也不能让殷昱一个人出尽了这风头去!如果到后来他成了大功臣,又哪里还会有你的半点好处?你这就跟皇上去请示请示,让他把你弄到殷昱身边去,到时乱党剿完了,不也你一份功劳?”
“让我跟着他去混?”殷曜跳起来,“谢琬都敢跟我巴掌上脸了,他是我亲大哥,我跟在他身边我不得被他拍死?我不去!”
“你敢不去?!”郑侧妃也腾地站起来,“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皇上又让他当清剿指挥使,又是让他进乾清宫单独说话,这你还看不出来?皇上这是有回心转意的意思了!这阵子因为张珍失踪,皇上心里十分忧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