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我们走,我们回府罢。”洵青咬牙道。
水东被洵青骂的话都说不出,兀自低着头,不走却也没有出口反驳。
夏暖喝口水,洵青给她顺了顺气,她想了良久,半天终于弱弱开口道:“这要求,恐怕我做不到了。”
水东抬头看夏暖一眼,尽是恳切。
夏暖心又一堵,难耐道:“我、我怕劝着劝着太难受又吐血,我要尽量活下去的,若是云大哥真……我……”
夏暖这句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最后晦涩不明道了句:“我只能劝他不要抗旨。”
夏暖大口喘气,额上开始浮虚汗,心律动不齐,真是,好苦。
夏暖起身,没再说话就往外走了,水东将茶喝了,只觉这番话说的忒不是东西些。可他,直觉云涯就是会抗旨不尊。
走出茶楼,洵青才咬牙小声道:“郡主你别听水东那厮胡说,就算是、就算是云大人抗旨也没有性命之忧的。”
夏暖轻皱眉眼:“你如何得知?”
洵青叹口气:“郡主,云大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势的,他一个孤儿能在朝堂说的上话,能进出御书房,本身就是就是……”洵青看了眼周围人流如潮,压低了声音,“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情了,云大人有他自己的倚仗,陛下杀不了他。”
夏暖睁大眼睛,兀自思量一番两人遇到之后的事情,也咂摸出点点异常之处,夏暖不再多问,直到两人回了府,夏暖到了她的房间才拉着洵青问:“你把你知道的说清楚点儿~”
洵青低头:“都是早年我还没来的时候听楼里的老人提过,踏云楼虽说是皇陵,可守着踏云楼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他们还会替朝堂做些不能见光的勾当,而且,您不是听他们说什么堂主副堂主么,你想想,若真是踏云楼,为什么不是楼主?”
洵青瞧着夏暖脸色接口道:“他们好像是一个叫青燕堂的组织,我只知道青燕历代就没有做错事被斩了的堂主,其余的,我也不甚是清楚,不过,如果郡主回去问王爷和萧爷,定是会清楚的。”
夏暖定了定神,点点头:“我知晓了,不用再说。”
洵青有些近乎哀求道:“郡主,别去管这些事了好不好,别答应水东的话。”
夏暖伸手摸了摸洵青的颊面,浅笑道:“这么些年,我这身子倒是难为你操心了,我真是有些……”
洵青抓着夏暖的手,是一双不知疾苦的柔软温润,她低着头:“郡主哪里的话,我的命都是您给的,我从来没忘记当初您的恩典。”
夏暖笑的越发涩了:“可是,洵青,我这一辈子这样短,我从来没有过什么特别想护着的人,小爹常张狂言,我要什么都可以,恰好我还有点家世,我、我有些舍不得、舍不得他被这样各方倾轧……”
洵青银牙咬碎,近乎从喉头奔涌而出的嘶吼:“郡主你何苦这番,为何不干脆和云大人一起罢了,您金枝玉叶有什么配不上他的,就算是只得朝夕相处,您走后还有王爷护着他,他身份本就是不好娶大夏贵女,郡主你方方面面替他考量,可曾为自己考量过什么?”
夏暖手抖了抖,洵青这番话,竟是说出所有的不甘屈从。
夏暖叹气,再也笑不出,只转过头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可是我自小习圣贤书,欲立君子品,我这身子也没多少盼头,若我还有十几二十年活头,我也就遂了这点私心罢,可是好洵青,我命数已尽,现在,每为私心考量都要伤及他人,我走了一干二净,他还有那么久尘世年月,岂不是作孽?”
洵青索性不管不顾:“你放着云大人这般,还不是耽误人家,当年王爷取了王妃,可曾是有好结果?”
夏暖看着洵青的泪目,心口纷繁,只不断复述道:“好洵青,让我静静罢。”
夏暖一个人无言,竟是被逼到了如斯境地,洵青的话像是又在她心上插了一把刀,潺潺滴血,谢孟庭和夏玮……夏暖闭目,心乱如麻。
洵青说的不错,她也是人呵,心也是肉长的,怎会不知痛呢?!
真是,长恨此身非我有。
用过午饭,夏夜水南静静在门边等着夏暖和云涯出来,云涯率先到,脸色有些泛白,整个人拢着一层生人勿近的气场,走到她们近前也不怎的瞬间消融了般,笑起来,那笑潋滟又不正气,勾人心神。
夏夜被晃花了眼,迷乱心神,低头下去。
云涯给她打招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比往日都热络不少,夏夜心跳渐快。
这阵喜悦还没缓过,夏暖由洵青搀扶着出来的,脚步比往日都要飘忽些,只见她一只手按压着心室,垂目慢步,脸色还是和寻常一样素白如纸。云涯扬起的唇角瞬间耷拉下去,往前走几步低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夏暖软软回道:“才吃过药,有些乏。”
云涯眼神扫过洵青脸上,见没有异色,才不再多问。
夏夜的心前一刻春暖花开,这一刻如坠冰窟。
一行人到了湖边,阳光明耀,夏暖看着锦水汤汤,嘴角荡出个笑来。
泛舟游湖,煮了些上好的茶水,夏暖伸手取了几杯都呷小口。
夏夜被夏暖这举动逗笑:“夏暖妹妹,你这样也能尝出什么吗?”
夏暖道:“看你们喝的很香,想试试,我从小不喝茶,现在也喝不惯了,只有满嘴的苦味。”
夏夜将一杯人参乌龙推到夏暖面前道:“那妹妹尝尝这杯罢,这个不苦。”
夏暖捧起来啜口:“真是喝不来,我尝着还是苦的。”
云涯插嘴:“茶味,取的是回甘,入口苦,回味绵长。”
夏暖闻言又尝了几口,果然后味尝出浅浅的甜来,她觉得有些神奇,又低头去,却被云涯夺过杯子道:“才用了药,别喝多了。”随手放在自己一边。
夏夜有些酸,道了句:“还是云大人思虑周全。”
云涯头都不抬:“我可不想被安阳王追着要命,还是仔细些好。”
夏暖不好意思,脸微微有些烧。
夏夜自小就丧母,父皇对她也不甚热络,哪里知道有父兄担待的好,也说不出个什么,还是保持着浅笑姿态尝着新煮的茶水。
日头有些大,云涯没让船行多远就靠岸,仿佛早就替夏暖想好一切,众人靠岸进了个庄子,这庄子截了部分湖水,一路水道蜿蜒,上布奇石嶙峋,夏暖真想脱了鞋袜上去淌水一路走近庄子里,心里想着进去了一定要拉着洵青去好好看看这曲水流觞。
进门前,庄子门匾上书苦夏二字。
云涯不甚在意解释道:“这是喜乐候的产业,他现在常年在外游山玩水,这处寻常也迎些王孙贵族,早几日我打过招呼,今日只有我们,公主和郡主不必拘谨。”
夏暖恍然大悟,好笑道:“原来是安哥哥的产业,怪不得连门匾的题字都这般不羁。”
夏夜也想笑,接口道:“六哥就是这个调调,陛下大婚后又不知去哪儿孟浪了,太后常年寻不着人。”
下人引着一众人到了一间屋,说是屋子,只有两面用素纸糊起来,另两面开阔,抬眼便是蓉地的青山绿水,浩淼天地。这屋里地下用木板铺陈,木板间,亦是被挖出了曲曲折折的水道,坐在正中,耳边就是流水淙淙。
云涯道:“往外走挖了条小溪,河水被分流很多股,浅得很,他们养了些锦鲤,可以去看看,不想去的,在此处尝一尝这山庄私藏的茶水点心,吹山涧清风,听水声叮咚也是一桩美事。”
夏夜率先道:“我可是走不动了,如此,还是来尝六哥备下的美食,看六哥一番心血造出来的美景为好。”
夏暖见夏夜笑将着,直觉自己有些打扰,站着道:“我想去看看挖出来的小溪。”
说完也不待众人回应,拉着洵青就往外走了,走出几步,看着景色独好,脚步亦是越发轻快起来。
云涯心中暗骂一句小骗子,看着夏暖的背影,纵是心中郁结,可也莫名被景色感染舒缓许多,这景色还是从前的景色,不过是多了一个背影,倒是入眼许多。
水南下去安排吃食。
夏夜见云涯唇边一抹浅笑不散,低头思量好久,云开月明道:“云大人很喜欢郡主罢。”
说完就觉得那苦涩不止一星半点。
云涯抬头深深看夏夜一眼,直刺人心,不羁勾唇扬眉,道:“是啊,是挺喜欢。”
回答得爽快利落,夏夜深吸口气直言:“我有哪里不如郡主吗?”
云涯轻笑,伸手摩拭着随身佩剑的剑柄:“老实说,郡主不如公主良多。”
夏夜被这话安抚,听完又叹口气:“可是终究入不了云大人的眼不是么?”
云涯:“公主着相了,有时候喜爱不喜爱,终究还是看自己不是,老实说,柏小公子也比我好许多,除了有个皇后当姐姐,实在是良配。”
夏夜闭眼:“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七公主,又非太后所出,嫁给柏林,那人心中还没我,何苦去讨嫌,何况我到底还是个公主,不想如此糟践自己。”
云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可喜欢一个人不也是身不由己么,纵然我能找出公主比夏暖的一百种好处,可偏偏就夏暖这小丫头和我心意,我的眼偏是要追着她跑,普渡寺那老秃驴说的爱憎苦,大抵如此。”
夏夜茫然看着云涯,有些不甘又有些认命点头:“是这样,我偏知道大人心如磐石却还想问清楚,也是这个理了。”
云涯笑:“公主能问出来,可见心不偏执,定能得遇良人。”
夏夜理了理衣袖,半晌缓缓道:“我能不能遇见良人都是后话了,我有一言,这几日如鲠在喉,却不知当不当讲。”
云涯:“直言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洵青骂人挺,爽的~
☆、我心匪石·一回
夏暖在溪边摘了许多野花,看着心情好得出奇,见着什么都要要,不多时就捧满了两双手,夏暖道:“洵青,要不你先将这些花放回去罢。”
洵青一看溪流潺潺,想到了夏暖前些日子跌进荷花池,哪里敢再让夏暖一个人在这么个地方晃悠,只得推着夏暖道:“郡主,你去放吧,你不是要溪流中间那个不好采摘的粉花么,我给您采,你先去放花罢。”
夏暖嘟囔:“唔,一定要采啊!”
洵青忙不殊点头:“好好好,您先去。”
洵青看着夏暖一步三回头,总算送走了这么个娇贵的人,任劳任怨又去小溪那青苔布满的石头上给自己郡主采野花。
“我能不能遇见良人都是后话了,我有一言,这几日如鲠在喉,却不知当不当讲。”
夏暖还没走到入耳便是这一句,当场顿足。
不多时另个声音道:“直言无妨。”
才月明星空的一颗心,又直直坠下去,夏暖抱着一堆花站在两人看不见的角落,她亦是看不到那二人,却不愿走近也不甘走远。夏暖所见恍似天地一色,唯有怀中的野花洇出点点馥郁香气。
夏夜看着云涯道:“其实这话我不当说,也不该说,但是我仰慕云大人许久,这话便是怎么不该说也拼着要讲出来了。”
云涯不言,静待下文。
夏夜苦笑:“我也是无意间得知的,这事情皇宫内也就两人清楚,云大人知道宁植宁大人么?”
云涯心一跳,面不改色:“公主您说。”
夏夜:“宁大人是太后的侄儿,有一日在太后的宫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我听太后宫里的姑姑说,是为了想娶郡主而求情,那夜大雨作响,宁大人滴米未进跪到晕了被宫人抬出去,太后硬是没有松口过。
“太后亦被气得有些糊涂,没有用饭,我第二日进去劝慰,太后拉着我的手诉苦道,她哥哥就这么一个儿子,宁大人执迷不悟是、是要宁家香火断绝,乃是大不孝。”
“当时我脑子懵了问了句,郡主乃是安阳王之后,配宁大人岂不是天作之合。”
夏夜说完这句话,望着远方,回忆仿似又回到了那日。
“这话问得不妥,但是太后真是被气得不行,张口就接道,夏暖乃是天命不寿之人,安阳王尚且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权当她对不住安阳王,她宁死不愿宁家往这条不归路上走。这话说完太后也料得说过了,便住了口。这件事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又有一件事。
“当年太子太傅宁远大人亲自进宫,不巧宫里人少,喜乐候常年不在京,我又在太后跟前侍疾,他们吵得很大声,我纵然在外间也能听见,太后当时说,什么人都可以唯独夏暖万万不行,哥哥不可选错路,宁大人一再逼问,太后缄默不言,宁大人似是要一意孤行,太后才说了一番话。”
夏夜舔舔嘴唇,慢慢道:“太后言,哥哥可知为何我处处让着安阳王,但凡立儿要做什么分权的事我都劝着,是因着我对不住他啊,那年安阳王妃不是难产而死,却是中毒而亡,正是我斗垮车玉丛那年,这毒也传给了夏暖,她天命不寿,从小就灵药不断方才保住命,前些日子我才找了尤复礼来问,安阳王让他说,夏暖注定活不过二十,也不愿耽误了植儿。太后说完就哭起来,宁大人也消声了,太后哀求宁大人,说是夏暖嫁给谁她都不阻拦,可宁家是一脉单传啊,万不能如此……
“我不敢再在外间待,偷偷出去,后来等宁大人走了再装作失职回来的样子请罪,太后看我的脸色,竟是释然。
“这事,怕是宫中机密,我不知有几分真假,不过……若不是真的,太后委实没有理由拒绝郡主这个侄媳,我、多半是信的。”
云涯听了面色讳莫如深,夏夜以为他要问真假,熟料云涯问了句:“太后真的这么说?”
夏夜点点头。
云涯嘲道:“这般说,确实是没什么良心的人。”
这话乃是大不敬,夏夜一时不知道他所指,惴惴不敢接话。
夏夜试探道:“云大人,我这话……”
云涯:“我知道了,多谢公主好意。”
夏夜一时看不出他的心思,心只道,自己该说的已是说完,余下的,都不是她的事。
“哎,郡主?”
洵青快步走进来,看了一圈蹙着眉眼。
云涯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洵青也闹不明白,道:“方才郡主说要回来放采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