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涯点头,就要结束话题,宁植不软不硬回了句:“我记得云大人好像和下官同龄罢。”
云涯一僵,宁植春风拂面笑着道:“云大人平日也该多考虑考虑自己。”
言罢,宁植抬腿就走了。
云涯:……
云涯体味了好几遍那句话,终是懂得:
原来是叫他不要多管闲事,读书人,哼,怪是爱拐弯抹角!
安阳王府。
夏暖近几日还是很没精神,将那雨花石挂在了床头,每每都想看几眼,她的妆奁中首饰倒是不少,及笄时小爹和爹给她添置的首饰有些一次都没用过,近几日她倒是还要看看摸摸,想着下次见宁植还是戴上些罢。
上次见了云涯哭了一场,夏暖莫名得到了点安慰,近些日子也开朗了些,或许,能活到二十岁也是她的造化,她近来每每这样想开,就越发想要出门去,看看这个京城。
天气越发好了,夏暖去掉了披风,着了身水红的对襟襦裙,纱织的面料看着甚是鲜活,上面绣了大幅大幅的水莲,色调很美,夏暖对着镜子打量的时候,想着,若是她脸色再好些就更好看了。
洵青和夏暖一路走过花园,萧羽从外买来的那颗樱桃树已经结了好多红亮的樱桃。
一进正院就遇到萧羽坐在院中石凳上喝茶,一身白衣,脸上可以看出上了些年纪,眼角有些细碎的纹路,但是那威然的凤眼却是叫人过目不忘,夏暖想着,比起云涯的桃花眸子,自己小爹的眼睛又多了几分威严来。
萧羽见得夏暖,笑起来。
夏暖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萧羽,夏玮平日又有些威严,生活中并不如萧羽和她亲近,近来心情几番大变化,此刻见了萧羽有些眼涩,夏暖连忙打住自己的想法,只爱娇叫一声小爹,就一头扑向在萧羽的怀中。
萧羽无奈笑着拍了拍赖在自己怀中的女儿。
夏暖蹭着萧羽耍赖:“小爹小爹,樱桃结果了,陪我一起去摘樱桃。”
萧羽刮了刮夏暖的鼻子:“怎么不赖着你爹去,专来赖我!”
夏暖脸一热,低头在萧羽怀里拱了拱,小声闷闷道:“爹近来不想让我爬上爬下,我去求爹肯定连樱桃树都看不到了。”
萧羽将茶盏推远点,哈哈大笑:“你爹那样子确实很有可能如此。”
夏暖懊恼,不依直摇着萧羽的手臂:“小爹,小爹,你最好了,带我去嘛。”
萧羽还是笑着:“你这求人的一套始终没变过,逢着求人就直道谁最好,我猜猜,素日里,该是洵青最好罢。”
洵青此刻插嘴道一句:“是的,萧爷。”
夏暖嘟嘴,两颊气鼓鼓的。
萧羽不由去捏夏暖的脸,笑够了才起身:“走罢走罢,这个府里你不就吃定了我!”
口吻中却没有一丝的着恼。
两人走到树下,萧羽拿了专门打樱桃的杆子,慢慢将低处的樱桃挑了。
夏暖看着红艳艳的樱桃高兴得不行,站在一旁,直指着树上的樱桃叫着。
“小爹,那儿那儿,那一串好红。”
“小爹,再高点高点。”
“哇哦,小爹你好棒,摘到了。”
萧羽挽起袖子,将一串樱桃扔到侍女捧着的篮子里,回头对着夏暖道:“要不要去摘几串下来?”
夏暖点点头,萧羽把走过来夏暖一把抱起,手举高夏暖的腰身,口中道:“快点,只准摘几串!”
夏暖直笑着:“我给爹和小爹都摘一串。”
果然萧羽放下夏暖的时候,夏暖手中拿着两串红艳大颗的樱桃。
“咳咳。”
才从转角处走出的安阳王爷夏玮看着如此高兴得两人,不得不低低咳嗽了两声彰显一下存在。
萧羽见着夏玮来了,回头就瞪了他一眼,夏玮好不尴尬,但还是故作自若地走上前来,压低声音对着夏暖道:“身体好了,这么蹦跶?”
夏暖吐了吐舌头,直往萧羽身后躲。
萧羽将夏暖手中的樱桃拿过,一把塞在夏玮手里:“女儿给你摘的,爱吃吃,不吃走。”
夏玮看着手中樱桃哭笑不得道:“你不是说今日要去见海外来的那个大户吗?”
萧羽头也不回又去摘樱桃:“那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没去?!”
夏玮只能咳嗽了!他当然知道,太知道了,前几天萧羽都不在府里,几日不见,昨天忽然觉得要好好尝尝自家心上人的滋味,就,折腾到半夜……
萧羽又回头恨恨瞪他一眼,夏玮理亏,硬着头皮从侍女的手中接过篮子,赔笑:“我陪你们摘。”
萧羽不做声,夏玮向夏暖投去求救的眼神,夏暖出来本就是违了夏玮的意,此刻焉能不知自己爹的示意,连忙笑着点头:“好啊好啊,小爹和我都盼着爹来呢!“
萧羽嘟囔一句:“谁盼着他来。”却是不赶走夏玮了。
夏玮厚着脸皮就站着陪他们摘樱桃。
摘好了樱桃,侍女洗了,一家人坐在正屋里吃樱桃,夏暖出了些薄汗,萧羽让下人打了温水来,给夏暖擦了擦脸,夏玮安然站一边看着他,萧羽不欲理会。
夏暖这时候乖觉给二人一人拧了一条湿帕子,萧羽笑着接过了,夏玮也接过。
聊了会,夏暖就乏了,萧羽好心道:“樱桃拿些去吧,让下人给谢娴和宁植也送些,不是平日里交好嘛。”
夏暖点头,眼神闪亮,又不依不舍道别会儿,才走。
夏玮看着女儿白纸一样的脸色,终是在夏暖走出去后叹了口气。
萧羽这时候也不和夏玮犟嘴了,相对无言吃了会樱桃,终是问:“毒医后人有消息了吗?”
夏玮摇头,萧羽也叹了口气:“小暖还这么小……”
话到一半,就说不下去。
沉默了会,夏玮低低开口:“近来打听到个事儿,旧时毒医苏言晚年时制作出了一种药,名叫回魂,更准确是一种毒,能活人,一共只有五颗,一颗用了,两颗给了青燕堂,还有一颗给了后人,最后一颗带进了坟里。”
萧羽愣了愣:“莫非你要挖坟?”
夏玮摇头:“他是连东西一起火葬的,有坟也没尸首。”
萧羽道:“张竹这些年出去云游了,青燕堂早就交到了云涯这小子手里,张竹在我们尚且不知能不能拿到回魂,云涯这人,和我们素来没交情。”
又道:“而且,今上十八登基,现下二十又六,早就过了青燕堂五年的考察期,今上早就知道了青燕的存在,现在的青燕,也并不是云涯一人能做主的。”
大夏青燕堂,前身是凤魇,最初几朝权利滔天,后来加以约束,终究易名成青燕堂,青燕并不为外人所知,能知道的也只有几个皇族人,夏玮是先帝的幼弟,助先帝登基,这才知道了青燕的存在,而青燕的存在,正是约束皇权,对陛下的德行加以管束,帝王登基前五年甚至还有改朝换代的权利。
萧羽口中的张竹,此人正是青燕上一任堂主。
夏玮也知此事难办,笑了笑:“我想试试能不能偷出来,总归,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青燕堂可是高手无数,萧羽夏玮都知道,却都没有提这个话头。
萧羽看着夏玮笑的如此苦涩,不知如何劝慰,只握住了夏玮的手,夏玮也回握他,两人相视一笑,带着些些苦涩。
萧羽忽道:“对了,今日宁植来了一趟,话里的意思是想求娶小暖。”
夏玮想了想:“宁植是个好孩子,可是宁家一脉单传,小暖又这般,太后早就知道,怕是不会同意。就算是太后同意,陛下可能也会不愿,宁家长媳,小暖并不适合。”
萧羽点头:“我也这样想,话中并没答应的意思,可话也没说死。”
夏玮想到女儿着实有些喜爱宁植,又是叹了口气。
☆、瘟疫·五回
宁植的事情,夏玮思索再三还是告诉了夏暖,夏暖不敢置信,夏玮本以为夏暖会喜笑颜开的缠着他,熟料夏暖却出乎意料的沉默了。
虽则夏玮不希望夏暖嫁到宁家,但是若这是夏暖意愿,他会让女儿如愿的。
夏暖当时只说,要考虑一番。
夏玮料想女儿家害羞,便是没继续这个话下去,而夏暖,衣袖中的手紧紧捏着,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直到夏玮离开,夏暖还是保持着一个姿势,坐了良久。
窗外草长莺飞,而她的心,却是寒冬萧瑟。
本来打算送给宁植的樱桃就被搁置了,夏暖将樱桃放到地窖里冰镇着。近来夏暖喜爱一个人呆着,洵青也没跟着,她从地窖出来就有些魂不守舍择了一条小径慢慢走,花园里树木繁多,她的身影更是掩映在树丛之后。
主道上的侍女们叽叽喳喳,无一不是生活琐事,左一句右一句的,杂乱得很。
“秋衣走了,听闻虎子很伤心啊,王大娘想另给他选门亲事,都被虎子给闹没了。”
夏暖的脚步一顿。
另一个人附和道:“是啊,成天都没个笑脸,要不是王爷禁止下人宣扬这事,怕是早就替秋衣戴白布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虎子可是喜欢秋衣得紧啊,那时候……”
夏暖呼吸都紧了,她摇摇头,不去想,快步走了。
直到听不见侍女的对话,夏暖还有些怔怔,那些话好像就在她心里徘徊,散不去。
夏暖难受得一路小跑回屋子里,洵青被她这姿态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夏暖给她擦了擦汗,倒了一杯热水给夏暖。
夏暖抱着热水呆了好久,终是问了句:“虎子,还好吗?”
洵青见得夏暖这模样,心知夏暖必是听到了些什么,想了半天还是据实以告:“不怎么样。”
夏暖牵出个苍白的笑:“爹说子玉哥想娶我。”
这两件事一起说,洵青不得不沉默以对。
夏暖看着洵青的样子,笑容不变,目光望向远方:“洵青,呐,你说,我怎么舍得拖累子玉哥……”
“郡主……”洵青叹气。
夏暖的脸洵青看不清,只是她捧着杯子的手微微颤着。
翌日,踏云楼。
云涯张张手,在一颗树梢上醒来,随意择了片叶子含着。
他还剩两件事情没做,一件事是去提了死胖子审问,另一件则是带夏暖那个爱哭鬼去上坟。审问可能他更加怒火攻心,而带夏暖去上坟则或许会让他更加手足无措。
云涯瘪瘪嘴,想了半天,终是在生气和无奈之间选择了后者。正如死胖子所言,他娘早死了八百年了,再等几日也无妨,而夏暖的事情,哭就哭吧,又死不了人。
云涯将那片叶子扔掉,他娘的事情呢,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安阳王府。
凉亭中,夏暖小心翼翼和宁植说着话,不时贪看着宁植的脸。
宁植拜访这么久了,夏暖终于见了他,宁植是松了口气,而夏暖是有些酸涩可又挡不住内心的渴望,她想见宁植。
话题初初还聊得挺好,宁植捡了些京城的轶事给夏暖说,又道今上已经二十又六了,还没有立后,大臣们又开始纷纷上奏则推崇起自家闺女的妇容妇德起来,夏立苦不堪言。
夏暖笑开来,夏立久不立后,满朝文武皆是为了这事伤透脑筋,每每过一段时间便是会自发组织起来用奏折炮轰夏立,夏立还没那么忙的时候,每每来看夏暖,皆是抱怨不堪。
“那陛下一定是说,”夏暖板起脸学夏立,“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怎可草率,爱卿们太操之过急矣。”
宁植失笑,伸手去刮夏暖鼻子:“也就你敢这么说陛下了!”
夏暖吐舌头,道:“是陛下自己不想娶嘛,怪谁,爹爹说大臣们为了这事情都快了解全京城闺秀的品行了。”
宁植看着夏暖笑得开怀,心中一动,低声道:“我也到了娶妻的年纪,怎么不见你这么关心起来?”似是玩笑的一句话,不让人多抵触。
夏暖脸上的笑却是消了。
“我怎么不关心子玉哥了,我看……”
夏暖视线往下盯着桌子,故作轻松:“谢娴姐就很好啊,京城中大家闺秀出嫁得晚,像谢娴姐这样没定亲的可没几个了。”
宁植轻皱眉,左手拉住右袖,将茶盏放下,笑言:“你表姐谢娴是不错,可我中意的不是她。”
夏暖心跳加快,不自主抬起头来,发现宁植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竟是说不出话。
宁植看着夏暖,不自主微笑加深,用手抚了抚夏暖的发心,压低声音只有他们两人听见,温润嗓子道:“别装傻,小暖。”
夏暖彻底怔住。
她首先抬头去看洵青。
洵青早就将周围的侍女打发走了,只有她一人站在亭子外面,夏暖心中苦笑,洵青真是把什么都想好了!可是她并不想面对这一切啊!
夏暖又吸了口气,勉强笑着:“子玉哥,我没装傻呐。”
宁植失笑:“是啊,是真傻。”
夏暖:……
夏暖找不到话说了,将手中的杯子捏的死紧,忽然想到了冰窖中那一篮子樱桃,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子玉哥,我上次摘了……”
“我就喜欢傻傻的姑娘。”
宁植和夏暖同时开口。
夏暖心跳的剧烈,脸上淬染得绯红,期期艾艾答了一声:“啊?”
宁植但笑不语,舒展眉宇去拿茶盏。
然则片刻他的眉又皱起来,因为夏暖的脸色又转变得惨白。
“小暖,你怎么了?”
夏暖想笑,笑不出,想哭,不敢哭。
她终是深吸了口气,手慢慢放下,指甲深陷入手掌。
“我,一直把子玉哥当,哥哥。”
宁植动作一滞,慢慢收回手,点墨的眸子凝着夏暖,笑也收了起来,看了夏暖良久,那种没有温度的眼神夏暖第一次见,认真的打量着她,就像是平日里打量着其余人,素来春风化雨的颜色没了,取而代之的犀利目光几乎让夏暖以为自己的心被剖了出来任由宁植打量。
眉目还是那眉目,却好像变得她不认识了。
“子玉哥……”夏暖低低唤了声。
宁植叹口气,收回目光,单手撑着额,似乎近来烦心事也颇多。
夏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宁植已经抬起头,眼神柔和却也透着疲乏。
“小暖,你并不想嫁我?”
那温柔的眼神,凌迟夏暖的心。
夏暖张口想答是,可是那个字却是哽住,怎么样也吐不出来。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