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暖一走,就剩了云涯和花远二人。
花远低头收拾碗筷,云涯敛去笑意,蓦然道:“你们出去见着唐瑛了?”
花远心一提,也不敢说谎:“是。”
云涯:“她说了什么?”
花远不敢抬头,低声:“就、就昨日唐烟哭的事……”
云涯垂目思量一刻,道:“你下午去帮我给踏云楼送个信,东西我已经放你桌上。”
花远:“好。”
云涯转身出去,花远的才放松下来。
云涯道:“下午和我们一起罢。”
花远:……
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啊!!!
午后。
霜河唤夏暖起床的时候,夏暖怔怔。
突兀问:“我在哪儿?”
霜河神色一僵,只看着夏暖。
霜河心知夏暖又迷糊了。转身倒了杯热水给她,夏暖捧着,惶惶不安。
她伸手到枕头下摸了半晌,失神道:“我的东西呢?”
霜河无从给她寻,只能让夏暖手握着那杯子,不停道:“郡主,先别想,一会就好。”
夏暖茫然看着霜河。喝完杯中水。
难耐蜷起身子埋着头。
她是谁,她又想不起来了。
夏暖慌张惶恐。
她是知道她能想起的,但是脑中什么都空白的一刻,还是忍不住惧怕。
不知来处,亦无去处。
她想抓着什么,奈何两手空空,越发逼得她难受。
一人低声:“怎么了?”
霜河看云涯一眼,没奈何摇摇头,回:“时不时会这样的,什么都记不得,要好一会才能好。”
一只手轻抚夏暖脊背,她抬头看去,那颗痣撞入眼底。
鼻息间若有似无的草药味,夏暖红了眼眶,脱口道:“你回来了,你……”
说完这句又记不起前情后景,只咬着唇看着云涯。
云涯将夏暖拢进怀中,下巴抵上她头顶,垂目哑然:“嗯,回来了。”
夏暖因着这句话放松了身子,埋首到他怀中,嗅着那让她安然的气息。
云涯慢慢抚着她的背。
夏暖捏皱云涯衣襟,他不甚在意。
又缓了好久,夏暖道:“好了,我慢慢想起来了。”
“嗯。”云涯应。
夏暖闷闷道:“可是还要好一会。”
云涯抚着她背脊。
夏暖抬眼看他:“要出去玩!”
云涯挑唇,潋滟的眼睛看着她,问:“那我是谁?!”
夏暖咬唇,云涯也不急,静静等着,夏暖磕磕盼盼道:“云、云……”
第二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
夏暖干脆将头往他怀里一埋,不管不顾:“阿云!”
云涯被这一扑软了心肠。
“好,出去玩。”
言罢,对霜河道:“给她寻件衣服。”
云涯起身,被夏暖靠过的胸前衣衫已经被她揉皱,他不甚在意,外出回避。
换了身藕荷色春衫,今日日头大,特特挑了件薄衫纱面。换好后,霜河唤云涯进来,夏暖过了初初那阵,有些力竭,困顿又想休息片刻,然则心又跳脱着要外出去玩,有些徒劳揉着眼睛。
夏暖在前走,云涯落在后面,见着她几次走偏了路。
云涯拉住夏暖问:“困?”
夏暖咬唇,就是不说话。
云涯摇头叹口气,一把将夏暖打横抱起来,夏暖一声不吭任由他抱着。
“到了地方我叫你。”
夏暖揉眼,慢吞吞道:“重。”
云涯被她正经的语气弄笑,抱着她稳稳往前去,揶揄:“你这若是重,大夏怕是再也找不出个瘦子。”
夏暖没听清云涯的话,迷蒙看着云涯侧脸,只觉得心里欢喜得很。
她抓着他衣襟,凑在他颊面轻轻呷一口,云涯不及防脚步错乱。
待到想要说话,怀中人已经将脸埋入他心口,呼吸渐渐均匀。
云涯呼吸也散乱,咬牙闭目缓得片刻,深吸口气吐出,终是认命抱着人往外去。
南夜阑说。
她不是全然记不得,是有南国蛊相扰,会记岔事情。
而这三千繁华的毒和救命的蛊过了一遍她身子,怕是长不大了,一辈子也就这样……
云涯步子又顿了顿,看了怀中人一眼。
只有十五岁的模样。
他用下巴蹭了蹭她发,闭目掩盖心绪。
花远看见自家师父和夏暖的时候,面上僵硬,做不出个合适的神情来。
云涯淡然扫他眼:“如何?”
花远只得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一路上花远跟着云涯,就见着自家师父抱着郡主一路。
师父,累不累?
师父,手酸吗?
师父,要徒儿帮您抱一程么?
这些话,不敢问,原因无他,从心——怂。
走到西湖边上,偶遇杭州御史公子方文,素日是有些往来的。
方文同云涯打个招呼,往他怀中扫一眼夏暖,笑言:“这是令妹?”
云涯也看怀中一眼,人未醒。
云涯面不改色:“娇妻。”
花远:……
方文:……
方文:“哈哈哈,那云大人玩好。”
云涯:“方公子亦是。”
方文:“哈哈哈。”尚带着几分勉强。
到了湖边,云涯拍了拍夏暖脸,柔声道:“醒了,到了。”
这样唤了两声,夏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用手揉着眼睛,云涯放下她,她身子尚有几分绵软,云涯便圈着她让她靠着。
夏暖喜欢极了那种味儿,浅淡到若有似无。
她又多靠了一会。
云涯不言,由着她。
花远低头,只当自己做石头人。
夏暖看西湖一眼,笑起来:“有船呢,这水真静。”
京城护城河的水,暗流涌动,河心水急。
云涯:“要坐船去对面么?”
夏暖:“好啊好啊。”
叫了艘船,给足银两,只载着三人,渔家在船尾兢兢业业划船,三人坐在船头一路看着西湖水静。
夏暖道:“好看。”
云涯笑:“喜欢就好。”
夏暖侧头看云涯,只见眉锋笔直,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如春水潋滟,浅浅笑起来,红唇白肤,衬着眼底那颗朱砂痣,心跳不由快起来。
云涯被她看久了,歪了歪头。
夏暖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真好看。”
云涯一愣,只笑。
夏暖咬唇,又觉羞赧。
云涯伸手来摸她头,道:“你也好看。”
被那潋滟的眼睛一盯着,夏暖面皮有些发红。
他又淡然去觑远处,心里却想着,那红,真好看。
花远被这气氛逼得来往后退几步,心里哀嚎哭叫,面上越发沉默寡言。
云涯半点不看他,花远心知师父不愿理会自己这点子不乐意,也不多言。
行至湖中,夏暖见得几座画舫飘在湖上,期间听得声乐丝竹之音。
夏暖看一眼画舫,再觑云涯几眼。
如此几番,云涯道:“要去?”
夏暖忙不殊点头。
云涯敛眉思量片刻,爽快道:“那你得跟着我。”
夏暖:“好好好。”
眼神闪亮得不像话。
云涯凭着记忆择了一处画舫上去,夏暖在身边蹦跶蹦跶小步子,他看一眼,伸手牵住夏暖,夏暖一愣,有些怯手想缩回去,云涯捉着不放,她挣不开也就作罢,又好奇观望画舫,云涯唇角微微上扬。
这几处画舫能在白日做生意,皆是艺妓清倌之流,说是男女生意都做,料得老鸨见多识广,云涯圈着个小丫头看着她时,她说话还是慢了半拍。
“云大人,今日莅临小船,可是要听点儿什么?”老鸨讨好笑着,这杭州的住着几位权贵几家富商可是在她心中清清楚楚如数家珍。
夏暖见得船头有几个歌姬或站或靠在船沿上,小扇掩面,身姿玲珑,不知觉之间张望许久。
云涯问:“你想听什么,要什么人?”
夏暖茫然,云涯瞬也不瞬看着她。
如果这人能舞……
夏暖赶忙打住念头,道:“素来听闻江南名曲采莲,找个能跳舞的,要个弹琴的……唔,会琵琶的也来一个罢。”
夏暖想罢又道:“要清水出芙蓉的舞女。”
云涯:……
花远:……
老鸨:……
老鸨怔怔,夏暖看着她,老鸨回神,忙不殊点头道:“知晓知晓,小姐……好眼光,老身一定找……”
云涯插了句:“那个落梅不是有几分名气吗,叫她罢。”言罢摸了张银票给老鸨。
老鸨喜笑颜开,连连点头,让丫头带他们去专属廊间。
三人落座,房内配轻纱幔帐,窗外便是西湖水,应和得间。
此间果酒也多,云涯点了壶梅子酒,又有垂髫小丫头,端了新鲜的水果,泡上好茶,只是给夏暖的那杯被云涯阻了。
“她喝白水就好。”
夏暖摸摸鼻子,她确实喝不来茶水,且喝水多年,一时半会也喝不下茶。
歌舞尚可,不同皇族宴请时的精致铺张,倒多了几分江南婉转悠长的意味,夏暖嚷着要喝梅子酒,云涯本就是要给她尝尝,只是念着她没怎么沾过酒,只分了小半杯不到给她,夏暖喝完就有些浅浅困顿。
歌舞看罢,下画舫时脚步就开始飘忽起来。
云涯稳稳牵着夏暖,她也习惯半靠着他省力。
回到小船上,夏暖忽道:“我小时候,小爹去给我买糖葫芦,我爹也牵着我,手上也有茧子。”
言罢紧紧握着云涯手,说不出来是想抓紧什么。
云涯拢了她在身前,往外看,下巴搁在夏暖头顶。
一派岁月安好。
云涯带着她吃吃喝喝几天,日子一溜烟就过了。
夏暖找了几次她的雨花石,皆未果。
她睡得越发不踏实,头疼似乎重了几分。
第四日,云涯将刚剪下的桃枝送到她房间内,夏暖又在翻找什么。
云涯不动声色将瓶子换过,低眉问:“还在找那石头?”
夏暖尴尬笑笑,点头。
“有什么好找的,再买块罢。”
夏暖摇头:“再买就不是这块了……”
云涯转头看窗外,唇抿成一线,声音还是那么不经意:“送这块石头的人对你很重要么?”
夏暖一噎,垂目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云涯身前的手捏紧起来。
口音却带笑:“下午带你去珍宝斋一趟,挑块喜欢的玩几天,那块我再帮你找找。”
夏暖嘟嘴,应了一声。
应罢,又道:“他该怪罪我了!”
云涯回头,唇角带笑潋滟:“不会的。”
背后的手握得死紧。
下午果然云涯带她去了珍宝斋,夏暖看了半天,倒是挑了支步摇。
云涯没说什么,还又给她挑了支步摇。
回了屋就将那藏着的雨花石捏成了粉末,扫了出门。
做完这一切,长舒口气。
一时之间痛快非常。
夜半。
夏暖惊醒。
颓然敛眉,一抽一抽的疼。
夏暖四处摸找,恍惚间想到了那块石头找不着了。
她忍了又忍,四处翻找,想找个熟悉的东西拿着,散乱了珠钏盒,最终扶着桌子丝丝换气。
没有,都没有。
片刻,夏暖深吸了口气。
睁眼,也不是,还有。
☆、桃夭·六回
夏暖推门的那一刻,云涯惊醒,支着单腿坐起,手一抹枕边暗器便到了掌心。
夏暖捂着额头跌跌撞撞走进来,云涯手中暗器掉落。
夏暖抬头,四目相对,退了一步。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只剩窗外投进来的那道月光安然。
云涯长发散着,夏暖眼神转到他眼角下那滴泪痣,移不开。这潋滟姿容,平白看得人心有些动荡,夏暖转身下意识想走。
云涯:“你怎么了?”
夏暖脚步一顿,如实:“头,疼。”
云涯:“那你……”心中猜测不敢直言,隐有动容。
夏暖头疼的难受,手指捏紧,磕磕绊绊如实道:“石头,找不到了,我……”
云涯心一下跌落谷底。
阴霾道:“那个石头对你那么重要……还是宁植、对你很重要?”
云涯垂目。
夏暖眉尖耸动,转身看他。
“你说什么?”
云涯抬头,直直看她,不闪避。夜里好似目光沉着,光黯淡,看不真切他神色。
夏暖往前两步。
“你怎么知道雨花石是子玉哥,送的?”
“还会有别人送吗?”
夏暖蹙眉,单手扶额,一派茫然。
云涯轻笑,有些刻薄:“他不是还未娶吗?”
“子玉哥,该成婚了吗?”
云涯:“他和我一般大。”
“那你……”
夏暖凝视云涯,云涯也坦然看她,就算是肆意而坐,那种风华无双的姿态,让夏暖一言难尽。夏暖深吸口气,带点药草的味道更清晰了,她想了许久那安神的草药味,如今就在眼前,却半步走不动。
“你要和我说什么?”夏暖沙哑着嗓子问。
云涯不答,反问:“你来干嘛?”
夏暖不语。
云涯逼她:“你来这儿干嘛?”
夏暖动了。
她爬上床,抱住云涯腰身,将头埋进他怀中,深深吐息,刺伤般头疼消弭些些。
这个人,这个人……
云涯有些僵硬,夏暖用脸颊磨蹭他胸口,衣襟散乱,露出小片皮肤。
夏暖鼻尖触到一道旧伤,恍若雷劈般怔愣。
夏暖低声道:“是你!”
“你!”云涯耳际通红,正要后退,夏暖伸手拨开了他衣服。
左肩往下,悍然旧伤累累,一道长疤痕深重。
夏暖恍惚道:“我以前喜爱你?!”
云涯被这话刺痛,狠狠看着她:“那你现在呢?”
夏暖看着他,敛眉失措,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我……”
好不易吐出一个字,云涯伸手掐住夏暖下巴,气红眼问:“你是不是想嫁给宁植?”
夏暖摇头:“南姑姑说了,我生不了孩子。”
云涯咬牙:“谁问你这个,你还喜欢他?”
夏暖失神:“我……”
喜欢吗?
但是……
这片刻失神看在云涯眼中,刺疼极。
他勾唇笑,朱颜丰唇,半是妖冶半是丧心病狂。
夏暖有些心疼。
他凑得极近,在她耳边轻声说:“半夜爬上个男人的床,你会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
那手伸进夏暖的衣领重重抚着她肩臂,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