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通报府上四少奶奶,故人牡丹来看她。”
那管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挥了挥手,身后一个童仆马上奔了进去。
“姑娘请过仪门等候。”
游华说微微点头,跟着一童仆进了仪门。那管家犹自远远望着,剩下的那个小厮笑了笑,“何爷,你别看她是个美人,就请进门了!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你懂什么。四少奶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她的姐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况这姑娘,姿色更在四少奶奶之上……她即使不是四少奶奶的故人,也是位贵客……”
小厮竖起大拇指,“何管家果然厉害!”
“你啊,就是嘴还有点用。以后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是,何爷。”
游华说才等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跟着小厮到了濯尘榭外,依旧是桃花十里,不过路人的心思早已百转千回。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塞了一吊钱给引路的小厮,上下打量了游华说,稚嫩的脸色堆满了好奇和惊羡,“您就是四少奶奶所说的牡丹?”
游华说点了点头,笑道:“你再不带路,四少奶奶要等急了。”
小丫头恍然想起来,匆匆转身,却一头碰到一堵“墙壁”,嘴里的辱骂脱口而出,“瞎了你…”
一道掌风凌厉炽烈扑面而来,眼看那瞠目结舌的小丫头即将毙命。一鞠清泉扫过她的脸颊,她冰冷的手被游华说轻轻拉到了一边。
“轰”,方才身后的巨石依然粉碎。小丫头惊魂甫定,膝盖扑通跪地,“四少爷饶命,芳雨知错!”
安滁西冷冷看向芳雨背后的女子,嘴角似笑非笑,走到她身边,还没去找她,她就送上门来了,天助我也。“哟,什么风把碧鸿仙子吹来了?令我清石城蓬荜生辉啊。”这女人虽然自己很想见到她,可是她不是说好了不见面,为什么又出现在我眼前。
“很惊讶吗?”游华说眼眸华光流转,却无波无澜。
“主子,芳雨…”阿里问道。
“算她命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十鞭子,芳雨,你可接受?”
“谢四少爷不杀之恩!”芳雨头又重重朝地板砸了三下,俏丽的面容已是面如死灰。
“这个小丫头没有功夫底子,三十鞭子,等于要她命吧?”
“怎么,难道你心软了?”安滁西慢慢走近游华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该叫你碧鸿仙子,还是黑牡丹呢?”
游华说不动声色拉开一些距离,语气不卑不亢,“游华说吧。”
她穿着宝石蓝广袖外衫,里面是窄袖对襟玉白襦裙,眉眼之间,转身之间,风华绝代。可是,这样的女人却太自我,自负,太不可触摸。
“游华说,如果你觉得本少爷罚重了,你可以代替芳雨去受刑。不过,那可得五十鞭子。”
“行。”游华说拉起芳雨,等了他一眼,“午后我会去那什么前院。”遂同还没反应过来的芳雨绝尘离去。
“主子,要不要阿里…”
“去查查她到底来干什么。”安滁西神情冷峻,“午后,和我去一趟前院。”
游华说躺在慕容盈盈旁边的榻上,晒着暖阳,享受着芳雨的拂尘轻轻。刚才又失去了理智,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面对那个人的时候,都找不到自己。只是个小丫头而已,虽然有些可爱。
“牡丹,想不到你就是碧鸿仙子。”慕容盈盈浅浅的笑意下内心是波澜壮阔,为什么滁西把她冰封了起来。
“我就叫你游姐姐吧,要不我去跟滁西求个情?”
“算了,五十鞭子而已。芳雨是你的心腹,留着总有好处。”
“游姐姐,难得你特意来看我,却让你…”
“我武功强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游华说淡淡说道,“最近江湖上许多人找我,我在你住个月余,躲个清静,行么?”
“别说月余,一年半载都使得!”
游华说笑了笑,这女人的笑容还真是不染尘埃。不知道她在安滁西眼皮底下是怎么好好活到现在的,上天恩赐她太多了。不过,也只有她,才配得起这么多恩赐呢。
午后,骄阳似火,夏衫轻薄。慕容盈盈挽着游华说的手腕,芳雨跟在后面,左右环顾的眸子里隐约腾起几缕担忧。
“碧鸿仙子…”
慕容盈盈看见那条鞭子先就骇了一跳,那是条带着倒刺的细藤条,血迹斑斑的。她强忍着不适,走上前去,“我是四少奶奶,你们几个,去换根鞭子。”
一个精瘦的老头站起来拜了一拜,“见过四少奶奶。里爷说午后会有个人来受鞭,就是她了?”
“对。她是我姐姐,你知道,要是伤了她一点皮毛,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精瘦老头阴森森笑道:“小的不敢。不过,里爷有过交代,如果我们有丝毫放松,就扒了我们这身皮呢!四少奶奶还请见怪!”
芳雨走上前,塞了一锭金子,“小爷,你看着办。反正这里只有我们几个。”
精瘦老头收下金子,“四少奶奶还请外面等着。”
慕容盈盈恨恨瞪了一眼他手里的长鞭,就想拉着游华说出去。游华说松开她的手,“盈盈,没事。芳雨,陪你家小姐外面等着。我马上出来。”
“碧鸿仙子,你小心。”芳雨仿佛下了狠心,拉着慕容盈盈出去了。
精瘦老头笑道:“还没见过这么美的仙子呢!今天我却见了两个,真是大饱眼福。”
一粗壮大汉接道:“姑娘,请你跪在那边。”
游华说讥诮道:“跪?我只是来受那五十鞭子的。请快点动手,我的午茶要凉了。”
粗壮大汉拿起鞭子,“好,等下你可别喊疼。”话音未落,一鞭子甩了下去,却好似打到棉花一般,自己一手臂的蛮力全被卸了,反倒觉得自己是被打的那个,虎口居然有些发麻。他揉了揉手臂,又抡了几圈,连着狠狠甩了上十来鞭子。手臂完全脱力,鞭子也掉了。
“真是撞了邪了,这么娇滴滴的美人,身板竟是这么硬。黑二,你来!”
精瘦老头也觉得有些诧异,这姑娘不是庄上的,肯定有些武功底子。不然,连那薄如轻纱的外衫都没裂个缝,大约是武林高手了。自己还是识相点,省得招来杀身之祸。
“黑二,快点打完,别耽误人家姑娘家午睡。”
“是。”黑二噼噼啪啪又甩了十来鞭子,又换了个人。终于最后只有十鞭子了,屋子里却只有那个精瘦老头还镇定地坐着。他捋起袖子,正要上阵。门“呼”地大开,安滁西大步踏了进来。屋子里瞬时跪了一地。安滁西看了看立在那的游华说,问道:“还有多少?”
“回四少爷,还有最后十鞭子。小的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慕容盈盈站在门外,左瞧右瞧,门却又被关上了。她心里不禁懊恼道,滁西居然都到刑房了,他该是有多生气呢?一不小心竟然嘀咕出声。
芳雨又气又担忧,却道:“小姐,你该担心碧鸿仙子呢!说到底,还是芳雨…”
“芳雨,你晚间多做几个可口的小菜,向滁西陪个不是,知道吗?”
“是,小姐。”
安滁西拿过鞭子,走到游华说背后,“如果我不亲自来一趟的话,你大约会小瞧我清石城了。”
“只是个鞭刑而已,居然也能出动堂堂的四少主子,我还真是受宠若惊。”
“只是个贱婢而已,居然也能出动名满天下的碧鸿仙子,我还真是好奇,你能为那个贱婢做到什么程度?”
“废话少讲,走到这一步,不都是你逼的吗?”
“笑话。我给过你机会。谁叫你那么坦诚地拒绝…”安滁西狠狠甩下一鞭子,纵使游华说使了护体神功,外衫还是轻轻裂了一条缝隙。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只是来受刑的,别把我当成你的犯人。”
☆、为谁鞭刑
“眼下你就是我的阶下之囚。”安滁西甩了几鞭,游华说衣衫未破,嘴角却流出一丝鲜血。
“还有三鞭子。”游华说擦去嘴角的血迹,身姿依然笔直。
唰唰唰,三鞭子一气呵成。那条细藤到最后奄奄一息,破成粉碎。游华说脚步踉跄,脸色苍白,额上透着细细的汗珠。该死,月事来了,居然忘了!她咬着银牙,绝对不能晕倒在这里,她一步、一步地朝外面走去。芳雨一眼就迎了上来,搀着游华说,担心道:“碧鸿仙子,你没事吧?你的手好冰…”
慕容盈盈向里面望了一眼,“芳雨,别担心,你看游姐姐的衣服都没破呢?游姐姐,你先跟芳雨回去歇息歇息,我稍后就来。”
游华说看她一头扎进了刑房,心里感叹,这个飞蛾扑火的蠢女人。还有,自己的衣服虽然没破,可受的都是内伤好吗?
“碧鸿仙子,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快走。”游华说虚弱无力地一笑,心里,不禁骂自己也是个蠢女人。才第一回合而已,就输了。
芳雨正要扒开游华说的衣服,游华说赶紧制止了她,“我背上没有受伤。芳雨,你去拿一套新的衣裙过来,还有月事布…”
芳雨顿时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眼里还有泪花滚动。“我马上就去拿来。”
安滁西搂着慕容盈盈走进濯尘榭的主院,“对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的游姐姐吧。”
“滁西,你真好。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怎么会?对了,她为什么来,只是来看你?会住多久?”
“游姐姐说来躲个清静,大概会有月余。我倒真希望她长住在这里,可以和我作伴。”慕容盈盈一脸烂漫地笑道。
刚到游华说的客房,就见芳雨抱着游华说刚刚穿的衣服走了出来。安滁西眼尖地看见了一滩血迹,芳雨却急忙往身后一藏,“小姐,四少爷,碧鸿仙子出了汗,换了套衣裳,刚刚睡着了。”
“滁西,那我们先去用午茶吧!晚膳的时候,游姐姐就会醒的。”
“你怎么知道?”
“她说了啊,除了饭点去喊她,其他时候都不要打扰她睡觉,否则会很恐怖的。”
“好吧,听你的。”两人又往主屋走去,安滁西还回头看了一眼。那女人,至于受了这么重的伤吗?慕容盈盈含笑偎依着自己的郎君,脚步轻盈…
游华说忽然睁开眼睛,黑曜石一般的瞳孔转了转,刚才明明有人站在床边,到底是谁呢?她支撑着坐起来,不经意瞥向窗外,呀,天色这么晚了,居然睡了三个时辰!
芳雨端着银盆走进来,“碧鸿仙子,你终于醒了。”说着,她又叮嘱自己身后的两个丫鬟,“快去把我留的几个菜张罗上来。”
“芳雨,刚刚有人进来了吗?”
“下午的时候,小姐喊了一个大夫过来。晚膳的时候,仙子你睡得正香,芳雨就没有叫醒你。不过,仙子也真能睡。”
“大夫说什么了没有?”
“大夫说可能受了些凉,温补静养几天就好了,没什么事。”芳雨绞了块帕子,轻轻擦着游华说的鬓边,“好在虚惊一场,这次,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游华说接过帕子,笑了笑,“救命之恩别说,先把恩人的肚子填饱才是。”
芳雨也笑了笑,“芳雨一直跟着小姐,也就是因为芳雨的厨艺。仙子你待会儿可慢些吃,别撑了胃。”
“哪能呀,我嘴可挑着呢…”
屋子里顿时笑语一片。驻在院里“赏月”的安滁西侧耳倾听着她们的一举一动,眉头深蹙,好像从来没有听见那个女人这么开怀的笑,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场景。慕容盈盈轻轻袅袅走出来,从背后抱住他,“滁西,想什么呢?夜这么凉,我们去屋里,好不好?”
安滁西转身搂住她的纤腰,“走吧。”
万籁俱寂,游华说好不容易打发了芳雨和一众丫头片子,跳上濯尘榭最高的屋顶,环顾茫茫夜色。清石城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水月山庄这座城中之城,星灯点点。忽然瞥到一处青烟袅袅,似有若无,仿佛还夹杂着一些琴音。脚尖一点,转瞬消失在原地。
枉涉林,清幽的月色,焚香寂寂,琴音缓缓,依旧是那个坐在轮椅上一尘不染的谪仙。他居然,还在这里,或者说,心里明明猜到了是他,却还有一丝玩味。清石城唯一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
“你…”安溪南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女子,那种心境,就像多年前那个如水的早晨。他抚琴了那么多个月夜,披了数件沾着露珠的外衫,就想等来那个早晨,那个蒙面的黑衣女子。可是,今天一袭白衣的她却踏月而来,这么大张旗鼓地,不留一点空隙地,居然填补了自己记忆的空白与孤独。可恶的是,她还笑得那么惊心动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是与世隔绝太久,已经忘记人心险恶了?抑或是其实只要有人出现在林边,自己就会满足…
“怎么不弹了?”游华说渐渐走近,心里笑道,这人居然没认出她来。想当年,自己血染了他这片净土,他大概也不愿记得她。
“请你出去。”
“马上就走,我不过是来看一眼故人。”
“故人?”安溪南睁大了眼眸,却还是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姑娘说笑了。我不曾有故人。”
游华说呵呵一笑,“谁说你就是我的故人?难道我的故人,不可以是这花,这草,这树,这月,这夜?”
“强词夺理。”
“你是理屈词穷。”
“你…”安溪南推动轮子,不欲与游华说再说,“你不走,我走。”才到门口,安溪南诧异地转身,石板上的琴弦动了,一双嫩白的纤纤素手在抚着他方才弹过的地方。指法熟练,琴音美妙而不可言。起初是涓涓流水,接着是磅礴飞瀑,跟着是滔滔海浪,最后,似乎是江河湖海上的一叶扁舟,孤独悲凉,飘飘乎遗世而独立。安溪南怔住了,即使琴音停止了,他还是没有动,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他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吐出几个字:“原来是碧鸿仙子。”
游华说笑了笑,“没想到你居然听过,这首曲子是我自己无聊创的,还只弹过两次。”
“说来机缘巧合,那时经过云南哀牢山,在马车里听过。我当时欲寻弹琴人,却曲终人散。车夫告诉我,弹琴人是碧鸿仙子。”
“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