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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在匡我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这么的幸运,但同时我心中也产生了因因担忧:自古北所女子迁居十二殿的几乎没有,如今杨氏专宠,巴不得永巷别的女人都被迁到北所去。要是这个时候以一个家人子的身份回了十二殿,不是往杨宸妃刀口上撞吗。真不知道此刻皇帝起的什么心。想起前不久刚刚去世的董婕妤,我心有余悸,只得摇了摇头道:
“陛下,妾区区一家人子,身未分明,不想去十二殿。如今杨宸妃专宠永巷,十二殿妇人除了那几个家世殷实的世家女子,其余多半被贬去北所。陛下此刻让妾回十二殿居住,不进会遭到杨宸妃不满,永巷其他女子也会妒火中烧。届时妾成为众矢之的,必定性命不保。陛下此举,无异于赐妾一死。与其日后受辱于宸妃,被折磨而死,妾宁愿自裁也不想去十二殿居住!”说罢,我行了一个大礼,跪拜在那里。
我想不到,自己区区一个十六岁的女孩,第一次面圣竟然有勇气可以固辞他的恩典。但我知道,与其接受恩典最后沦为永巷人的箭靶子,不如此刻推辞一下,毕竟,当前形势下,明哲保身比什么都重要。
他怔住了,呆呆的看着我,不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哪里来的勇气可以推辞掉他的恩宠。“你和她,还真的是想象啊。可惜,要是她能够像你一样想的明白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的说着些我听不明白的东西。想必,他见惯了永巷里各种笑脸迎逢的女子,我这种,他还是头一次见。
“你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半晌,他不紧不慢的对我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罢了,豁出去了,遇到那个屁孩子,今天算我认栽。我徐徐抬起头,正对上他明亮清澈的双眸——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双眼,眼神中带着至高无上的权位还有看不透的谋略。即便养父的眼神中,也看不出他这般的胸怀。
“你不必去十二殿了,就留在北所吧。若是日后有了子女,再迁往北所也不迟。到时候名正言顺,宸妃和皇后也不会为难你的。此地僻静、隐蔽,除了朕的心腹之外,只有你与晦之知道此处。永巷之人皆以为朕专宠宸妃,其实朕很多时候以后朕若想见你,自会召见你来此处,以免宸妃与永巷众人妒恨。至于皇后那里……”
他叹了口气,道,“皇后,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她的眼中,现在恐怕都是对宸妃的妒恨吧。诶……”
“多谢陛下……”
“诶,叫朕无恙吧……那是祖父给朕取的字……”
窗外的风又大了一些,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沙沙的雨声。茅屋门前的十字路开始变得湿滑、泥泞。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塌上,就这么看着他快步走过去,拉下帘子,关上门窗。
“下雨了,门前的小路湿滑不好走,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吧,等下雨小了让阿木派人把竹林小径打扫一番,你再回去也不迟。”
他回过身来,坐在我的对面,静静地看着我。弄得我也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他的手拂过我发烫的脸颊,我竟然可以感觉到他手上曾经留下的老茧。他看我的眼神开始有点不对劲——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可以这么渴望的看着我。
过了半晌,他微微一笑,开始动手解我的衣带……
之后的事情发生的有点突然,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种身处梦中、云里雾里的感觉。等我迷迷糊糊的回到永巷,看到一群平日里愁云惨淡的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强颜欢笑的从北所做出来——宫宴已经快开始了。
自然,小萍因为不小心把我弄丢了,被吴宫人罚跪了一个下午,晚上还不让吃饭。小萍虽然说有些委屈,但毕竟作为奴婢,弃主子而去这事,可大可小,也由不得她到处找人抱怨,说三道四。
吴宫人看我有些狼狈的回来,知道必定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过问,赶忙叫上小萍把我收拾了一下然后送我去了宫宴。自然,那天晚上,北所没有一个人被陛下青睐,得蒙圣宠。但令人吃惊的是,那晚陛下竟然去了皇后的长秋宫——前两年的中秋,他都是歇在杨宸妃处的。
大家本以为杨宸妃会为此震怒,殃及永巷。没想到,宸妃幼子陈洹恰巧那日丢了陛下赐给的玉珮——那是陛下的祖父文宗皇帝在陛下百日的时候所赐的礼物,十分珍贵。陛下平日里十分喜爱,还是宸妃生子之后向陛下讨了去的。而第二日,陛下听闻玉佩丢失一事,竟然没有发怒,只是驱逐了当日伺候陈洹的两个乳母。杨氏自知理亏,也不想永巷有太多口舌,竟然没有在永巷闹起来。
一时间,永巷的风又开始渐渐向皇后倒去。
那块玉佩,八成是被晦之给扔到河里头去了的那个东西。
我并没有告诉吴宫人和小萍我与皇帝陈愈之间的事还有竹林里头的经历,只是说自己并未做过任何有违宫规的事。吴宫人也心知肚明,便睁只眼闭只眼。中秋之后,他便时常叫阿木召我去竹林与他相会。因为小竹林不归永巷令管,故而我侍寝之事,也并没有记录在彤史之上,只有陛下的内起居注上有所记载——那份记录被保存在掖庭令处,十分隐秘,非诏不得私阅。
能够看到彤史的只有皇后与宸妃,但她俩每天斗得死去活来根本顾不到我的存在,所以我的日子反而过得很潇洒惬意。
至于晦之,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皇后的幼子——陈照。他后来时常找我来玩耍,有时是在太液池泛舟,有时是去上林苑看小鹿,还有时候是与我和陈愈一起在竹林的茅舍中看书、聊天——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总有一个错觉,觉得我们三个人其乐融融的,这才像一家子。看来帝后之间,是真的疏离了。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更始十二年冬,我生下了我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婴。永巷在陈洹之后,终于又有新生命出生了。晦之听闻此事,高兴地不得了,天天嚷着要抱弟弟。而我,也因为生育了男婴,被赐更号才人,终于名正言顺的从北所搬到了十二殿中的晗光殿,开始了我的永巷生涯。北所众人,无不羡慕嫉妒。
陈愈给我的孩子取名陈洵,赐字云言。
云言,真的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三·最是台城柳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已经是更始十五年春日了。因为永巷里头已经许久没有新生命出生了,所以陈愈十分高兴,还特意恩准我自己带孩子。云言已经两岁多了,这个孩子很聪明,一年前便开始了牙牙学语。如今每日上窜下跳的,周围好几个宫人都顾不过来,像极了晦之小时候的样子。而晦之则是十岁封侯,好不风光。陈愈念其年幼,不忍送他去封地,索性让他在永巷接着住,也允许他自由出入。如今他应酬许多,每日里不是流连坊间、书院,与一群文人士大夫打交道,便是去东宫找他的太子哥哥还有他请来的名师一同讨教一二。太子陈源几年前已行过冠礼,早已开始随陛下临朝议政,朝野皆说太子年少有为,颇具储君风范。
这两年多来,陈愈渐渐恢复了昔日对沈皇后的恩宠。宸妃对此,只是无可奈何。整个永巷仿佛回到了早年皇后和宸妃平分秋色的光景。而我,却反倒渐渐失意了。说来也奇怪,自从我搬到含光殿之后,陈愈召见我的次数反倒越来越少了,我与他在小竹林的经历,仿佛也被遗忘的一干二净了。以前我还会常常在含光殿门口独自站着等他,可含光殿并不是陈愈每日必经之地。既然等不到,那就不等了。今年自从元宵宫宴以后,我更是见都没见过陈愈了。晦之仿佛也渐渐失去了对这个弟弟的兴趣,每日忙于应酬,也不来找我了。我明白,我失宠了——这是永巷女子普遍的宿命。
有时候我都有种错觉,仿佛我只是他们生命中擦肩而过的流行。仅仅是那么一触目的惹人注意,旋即陨落、冰冷,然后便消散于天地间一个不经意的角落里了。
可是日子还得过。我已经做了才人,虽然品级不高,但还有含光殿可以住。身边还有个两岁大的孩子。好歹,母子相依为命,我寻思着,再忍一些时日,这段日子便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等到云言健康成长,及冠封王,我便与他一同去封地,好歹可以富贵终老,也不枉此生了。
只可惜,这些心如止水的念想,总是会被令人窒息的寂寞与空虚轻易摧毁——数不清多少个晚上,我独自坐在几案旁,就这么死死的盯着案头那站昏暗的小油灯发呆。微小的火苗艰难的摇曳着,似乎是不甘心沉沦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有尽灯枯的命运。或许那个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为何北所乃至永巷,能够有那么深的怨气。
吴宫人看我愈发哀怨,想让我散散心,高兴一下。便提议让我去台城附近踏青。永巷南端再往东走一些,便能看见一河之隔的台城了,那里属于皇城外侧,是三公九卿、皇帝近臣办公的地方。台城东侧,便是东宫了。台城的河堤上栽种了不少柳树,到了春日里,柳枝发芽,柳絮纷飞,甚是美丽。永巷女子虽不能去外皇城,但在台城对岸踏青、赏柳,还是无伤大雅的。故而我听说春日里,常有人躲在台城柳色深处,一睹永巷女子的风貌。甚至还有胆子大的,写了一首《台城赋》,流落坊间,在文人墨客之间,相传甚广。
云言大了,也有乳母带着,我不必太过操心。反正每日闲着也是闲着,我挑了个晴朗温和的日子,便穿了一身素色的儒裙,拉着小萍陪我去台城对岸走走。
三月春回,草长莺飞,台城河岸上,一拍垂杨新抽嫩绿,好看的紧。时而柔风起,风中点点飞絮宛若仙尘。有些飘到云际天边,有的飘进了水中,泯然于一池碎萍中。
眼前春波泛绿,我独自驻足在河边,不觉失了神。耳旁传来若隐若现的调子,却不知玉笛声来自何处。那调子确实十分熟悉的,像极了小时候,明渠时常喜欢哼唱的歌谣:
“野有蔓草,零露潯狻S忻酪蝗耍逖锿褓狻e忮讼嘤觯饰以纲狻
我不由自主的跟着哼唱了起来。
我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支曲子了。
小萍拉了拉我,又往河对岸努努嘴,暗示我对岸有人在偷窥,叫我快点走。
我仔细一看,对岸新发的柳枝丛中,忆昔有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他独自就伫立在那里,一遍吹着白玉笛,仿佛也在看着我。我虽然看不清那个人的面貌,但他的身形看上去确实无比的熟悉——这分明是明渠的影子啊。自从我与他在去衡阳的路上失散,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我欲看清楚那人面貌,奈何我不能去对岸,小萍在旁边,也不方便大喊。
于是我便对小萍说:“那个人只是站在那里而已,根本没在看我们啊。不信,你看……“说罢,我快速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扔到了河对岸的草丛里——那个玉佩很普遍,永巷里很多人都佩戴,故而即便被发现,我也可以辩白的清。
我幻想着那个人会走过来捡我的玉佩,这样我就能看清楚他的面容了——但他没有,他依旧在那里站着。白玉笛声依旧,我的心,却充满了失落。
我有些扫兴的随小萍回去了,心里却有些许不甘。或许是他的身影唤醒了我对明渠的记忆,心中原本尘封的那份情感,也开始渐渐复苏了。我一下子从失宠的哀怨中脱离出来,心心念念的只剩下了对明渠的相思。
接下来好几天,我都不断地梦到了明渠。我梦到我们小的时候,一起在后院嬉戏,梦到我们去郊外的林子里头踏青、玩耍,梦到养父教明渠剑术、读书,而我在旁边看着,傻傻的模仿。
永巷的禁锢,残酷的吞噬了我本该绚烂的□□,让我的生命也随之变得暗淡。而我唯有守护着记忆中所剩无几的色彩,苟延残喘的活着。我幻想着在河对岸的那个人,便是已经归来的明渠。即便就连我也知道,这仅仅是幻想罢了,因为台城,不是随意能够踏足的。
我不甘心看不到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准备冒险,一个人去台城附近一看究竟——希望这次可以碰运气,遇到上次邂逅的那个白衣男子。
我拉着小萍随我一起去台城对岸,却暗地里给她下了药——云言最近有点不消化,御医就给开了些消食的糖丸。那东西看上去和糖果并无分别,是御药房特别做给皇子们的。当然,普通人如果不小心吃错了,容易腹泻。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台城那里呢,小萍就疼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大喊着要去茅厕。我告诉小萍说,会在台城对岸等她,让她来那里找我,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小萍给支开了。
春日的潮气还未完全褪去,踏上草地的那一瞬间,空气还隐隐透露出的春泥与春草的芬芳。我一步步走到那日闻笛之处,左后环视,却并没有看到对岸,再有什么人过来。我心中不免有些希望落空,但更让我觉得无奈的是,这时候突然开始下起了小雨——我出门的时候,光顾着支开小萍,忘记带伞了。
我正打算赶紧去附近树下避雨,却见朦胧的雨中,有一个白衣男子,执伞而来——就是他!我愣愣的看着那张与明渠几乎一样的面孔,呆滞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我以前听母亲说故事,说这天底下,除非双生子,不然鲜少能有相貌相同之人。但明渠是母亲从民间领养的,怎么可能会在永巷里有孪生的兄弟!
“姑娘,下雨了。”他把伞移到头顶,替我遮去风雨。旋即,便从袖中拿出我那日扔到河对岸的玉佩,道,“那日见到姑娘抛出玉佩,应该是相让在下现身。奈何姑娘身边有侍婢相随,在下不便现身,只能等姑娘走远了,才过来将此物捡起,小心保存。在下猜想,姑娘这两日可能还会过来,便趁参见过母妃之后随意过来走走。”
母妃?难道他是陈愈的儿子。我抬头打量了他一下,他已及冠,年纪看上去也比太子陈源稍微再大一些。想必他便是宸妃长子,西陵郡王陈澈。而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