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聂音落知道,他这怕是要交代遗言了。
人之将死,她自是不再去想那些恩恩怨怨。况且,他们两个的仇并不怎么深,不过是各有其主,各有立场罢了。
更何况,燕云笙这样一个英雄了一世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是让她来听他的遗言,也是足够凄凉了。
所以她并不打断他的话,只是这么默默听了下去。
“我把我手中的私兵借你,不多不少,差不多有二十万,在我尚未倒下之时,就差不多猜到了这么一天,所以早已下了命令,等我死后,只要你不用他们来危害燕国,便让他们听你的命令。
只是在你把夜国打得再无还手之力时,必要把这些人还回来,这些人,还是燕国的将士。
另外,当你上战场之时,不得让他们冲在最前面,若是实在不得,全军覆没倒还罢了,可是若是你明明有办法却让他们用命来开路,却是不可。
我知道你聂音落是个光明正大之人,应是不会做这等小事,但是他们毕竟是跟了我那么多年的兵,我要你发誓,若是有朝一日故意让他们置于险地,宋临照便永远不会回到你身边!”
聂音落知道他的顾虑,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虽然在他说到要用宋临照发誓时她心中有些不爽,但还是照做了。
燕云笙看她发誓,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心思一转,终于咬了咬牙,把最后一个要求说了出来,“我知道云崖把兵符放在了何处,只要你拿到兵符,另外几处守军也必会听你号令。只是我却是安排好了,你必须先做完一件事情,我的暗卫才会把那兵符的位置告诉你。”
聂音落有些奇怪,隐约觉得这比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她也实在是抵不住燕国兵符的诱惑,二十万大军,还是有些少,即便加上楚国所借的三十万,还有她自己手中的五万,还是不够实施她的计划的。所以她也是咬咬牙,直接便应了下来。
“杀了尹华香。”
聂音落被他的话和语气中的恨意惊到了,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回答。
燕云笙依旧满含恨意地说道,“若不是尹华香,我与宛茵不会走到这个地步;若不是尹华香,云崖也绝对不会那样做。我数次派人刺杀于她,可是她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竟是被她逃过了那么多次。尹华香在一日,燕国便一日不会安稳。不杀她,我死不瞑目。
可是我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只能用这般方法求助于你。只要你杀了尹华香,我的暗卫自会带你找到兵符的所在。”
聂音落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问了一句,“你手里的瓷瓶,装的,是什么?”
燕云笙听到她的话,竟是笑了一声,但是眼中的泪也是在这一刻流了下来,最终只是语气凄然地说道,“是宛茵的骨灰。”
聂音落心中不想相信这个答案,但是最终还是明白,他不会在这个时候骗她。
那个曾经折柳为她送别的人,那个说要与她共游天下的人,那个与她决裂但始终不愿真正伤害她的人,竟是如今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已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良久,聂音落才低低应了一声,“好,我帮你杀了尹华香。”
说完这句,便似乎再也待不下去了一样,飞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只剩下燕云笙攥着那个瓷瓶,一声声地唤着,“宛茵……”
直到,他再也唤不出的那一刻。
第一百七十四章 镜尘心,长安议
宋国长安。
五日之前,泉城被破,夜军以其不可挡之势只用了短短三日便来到了长安。
可以说,如今属于宋国的土地还有活着的宋国百姓,只剩下了长安城和长安城内的几十万人。
长安的百姓本就不多,更多的反倒是一些达官贵族,再加上后来迁居于此的一部分人和调换来此的驻军,总的加起来,堪堪三十万人而已。
而且其中,属于正规军的,也不过十五万罢了。
长安并不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城池,本就没有什么天然屏障的长安,再加上不过三十万的总人口,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可能比得过夜国带来的五十万大军。
虽说史上不是没有过以少胜多的战役,也不是没有被人打到都城却又起死回生的国家,但是对于现在既无良将,也无强兵的长安来说,这样的可能性基本已经无限趋近于零。
夜镜尘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安城,心中倒是不骄不躁。他知道,虽然如今长安城内不过三十万人,与他手中的五十万大军根本没有办法比,但是他已经把他们逼急了,不说别的,就看这两日长安的守城将领,已近六十的老将袁祁以那种自杀的方式来阻挡他们脚步的方法,就是明白他们现在的想法了。
不过是,想要拼尽全力与他们同归于尽而已。
手下很多人劝他让他暂且不要出手,等几日让他们士气下降之后再行攻城,避免无谓的牺牲。
可是他却是根本没有同意,反倒是加紧了攻势,务必要在半月之内将长安拿下。
那些人劝说他无果,也只能听从他的命令加紧攻城。
他很少上战场,这次前来也不过是为了傀玉而已。他知道赵苻一定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也知道他们虽有血脉相连,但终究还是心中各有各的算计。
如今一半的傀玉在他手中,另外一半在赵苻那里。用这条灭尽宋国人的路来让傀玉释放出其中的本源之力,本就是十分冒险的想法,所以他们把傀玉一分为二,以免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承受不住那积攒的血煞之气,暴毙而亡。
按理说,这傀玉一分为二,那么其积攒的力量也应该是一分为二才是,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他手中的这块傀玉却仿佛天生积攒力量较慢一样,赵苻手中的那半块已几近血红,而他手中的这半块却仅仅是刚有些红色而已。
他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是很明显,若是再这般下去,他必然会输赵苻一截。
他们两个都是真正心狠手辣之人,只要宋国一灭,他基本可以肯定他们必会翻脸,到那时候,若是他手中的傀玉的力量及不上赵苻的,那么很有可能整个夜国都会落入他手里,还有他们好不容易让傀玉好不容易释放出的本源之力,也是如此。
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所以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瞒了赵苻这么久,他竟是在前两日知道了。
现在赵苻的人也是正在一点点向这个方向聚集,所以他必须趁着他的人还没有来的时候,先把宋国攻破,并,夺到他手中的那块傀玉。
所以,他必须加快攻势以尽快让傀玉攒够力量,也是要用此来迷惑赵苻,让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到战事上面。
至于夺得傀玉之事,他自是要趁着这几日准备好的。只待攻入长安之后,便夺回属于他的傀玉。
毕竟,这大陆之主,可是只能有一个的。
夜镜尘把玩着手中的傀玉,心思转过几许,却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若是赵苻提前把他的那块傀玉送出去的话,他又该如何?
只是这个念头不过一转,夜镜尘便就放下了。
赵苻这人,虽说是子嗣甚多,但是能够得他信任的却是一个都无。况且,他是他在那么多子嗣中选择的继承者,他尚且没有信任他,那么更不必提其他人了。想必,他是不会随便把傀玉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到别人手里的。
所以也不过是一瞬,夜镜尘便把这个想法抛开。只是那心中隐隐的不好的预感,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将军,您先歇会儿吧。”
袁祁听着身后副将的话,心中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夜贼这波攻势虽是完了,但是想必用不了多久必会卷土重来,在晚上时候偷袭也未可知。现在,我们可是歇不了啊。”
袁祁擦着手中这把跟了他一辈子的长枪,脸上满是凝重,却是只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稳若泰山的感觉。
他身上的杀伐之气,是只有常年在战场上打拼的人才会有的,便是聂音落和聂音灏两人,也是比不过袁祁的这一身杀气。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年龄和经验的差距太大,而已。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那副将也是跟了他几十年的,想要再劝一劝,可是在看到他那笃定的眼神之后,还是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就在那副将离开没有多久,袁祁放下手中的枪,对着眼前空旷的房间,喊了一声,“出来吧。”
“不愧是袁老将军,依旧宝刀未老啊。”
聂音落应声而出,声音依旧是如以往一般的清冷,但是却是对着袁祁的方向恭敬地作了个揖,竟是行了一个大礼。
在沙场上拼杀的将领,多数很难善终,不是为君所忌,便是因为积年的旧伤而伤病加身,若是太平盛世或是战事不多的时候还能好一些,但是如近几年这般旷日持久的战争,却是着实在其中折损了许多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譬如梁安,譬如赵也,譬如秦离菡,往前了说,还有安荣英等人,都是战死沙场,早早地便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聂音落很少佩服什么人,但是袁祁,却是她真心敬佩之人。
袁祁成名的时间比聂葳早,那时聂家家主聂葳的父亲已死,聂家军虽不至于群龙无首,但也仅仅只是守在了岐陵,很少再参与其他战争。
聂葳彼时年纪尚小,上战场不是不可以,可是由于当时整个聂家只有聂葳这一个男子,便也不愿让他年纪轻轻便折在战场上。再加上以聂葳当时的年纪,即便上了战场也没有多少人会接受他成为主帅,聂家军为了保护他,也为了不要让当时的宋皇再他他们产生过多忌惮,便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而就是在聂家处于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袁祁出现了。
袁祁并不是聂家军的人,他所驻守的也不是岐陵,而是另一面的边境,虽然也是个极为有能力之人,但是却也没有聂家人那么有名。
几场大战小战下来,积累的声名虽多,但是却始终及不上聂家的历代将星之名,可是由于聂家的那段沉寂,他的那些功绩也是终于被当时的宋皇注意到了,宋皇便由此开始扶持袁祁,想要让他能够有与聂家的一争之力。
袁祁的名声,也终于越来越响。
可是没想到的是,在宋胤即位之后,袁祁便因旧伤难捱之名退了下来,提前去颐养天年了。
这么多年,便始终没有上过战场。
“你是音落吧。”
聂音落看着这个早就猜出她身份的老人,垂首应了一声,“是。”
“先坐下吧。”
聂音落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是没有客气,直接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武将之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只要是看得顺眼了,便是怎样都可。很明显,这位老人,对聂音落看着十分顺眼。
“你肯在这个时候回来,也算是以德报怨了。”
袁祁亲手给聂音落倒了一杯茶,聂音落看着他有些颤抖的双手,赶紧站起身子想要从他手中接过来,但是袁祁却是不许,直到颤抖着手把茶倒满,方才递给了她。
聂音落双手接过,轻轻抿了一口,便放在了桌案上。
袁祁也喝了一口茶,然后看着聂音落严肃的样子,突然之间就笑了,“你这个样子还真是跟聂葳有几分相似,他每次在讨论战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我有一次还说,他这个样子真不像是讨论战事的,更像是下一刻就要打仗了一样。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可是却总是会给人一种整个战场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觉,似乎,只要到了战场上,便无人能与其争锋。”
聂音落没有打断他的回忆,而且她也想听听这位连父亲都盛赞的老将军对父亲的看法,可是袁祁却只说了这么多,就不肯再说了。
“如今我也是老了,聂葳去了,这天下,已经是你们小一辈的天下了。
音落,我知道你心中犹有怨恨,所以即便是你入得城内却是在军营里待了许久才来找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是这段时间,我们宋国,又死了多少人?
宋皇和聂家之间,确实是宋皇之错,你想要怎么对待宋国皇室,我不会干扰,自然,也不会帮你。毕竟,我还是宋国的臣子。
但是无论你和宋皇之间的恩怨如何,也应该是在解决完敌人之后再说,不然受罪的,还是宋国的百姓,你说,是吗?”
聂音落被他说得有些愧疚,心中百转千回,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袁老将军说得没错,虽然宋胤于我有着血海深仇,虽然宋润流于我聂家百般诬陷,但是我还是应该在保下长安之后再说此事。
如今,音落前来,便把音落的计划与老将军一说,还望您可以配合。”
袁祁看着她点了点头,与她讨论起作战计划来。
以战止战,是否非罪?
长安城里,可能长安?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终决战,永安还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聂音落离开长安城的时候,看着满天的乌云,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李贺的这首《雁门太守行》。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呵。”
聂音落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这里可不是边塞,而是宋国的都城。她也不是那为了所谓的“黄金台上意”,便“为君死”的古代人。
宋胤和宋润流欠了她的,她会让他们还回来,聂家的仇,也是即将得报。只是在那之前,她还是要先搞定傀玉之事,之后,便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长安,哪怕是仅仅为了这个长安之名,她也绝不会让它失守。
聂音落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与聂葳他们只有一步之遥的长安,心中已不知是何滋味。
回首之后,把所有心思尽都抛掉,聂音落运起凌云步,不过几刻钟的功夫,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