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念椿,见他虽被相府的下人往外轰,但那张脸和自己侄子十分相似,倒比现在府里方氏所出的两个侄孙子更像一些。
方氏?想起这个侄媳妇,楚首辅的手都没动一下,十分平静地对楚明叡道:“你自己料理清楚,别让你岳父家找上门来。”相府的下人自然也能看出念椿的样子和楚叡相似,但这外面的女人找上门来,京城里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况且这样的人进了府也不过一个庶子,那比得上府里现在的哥儿姐儿?
见主人不发话,手里的动作赶的更急:“还不快些滚,难道想要吃板子吗?”玉翠岂是那样好糊弄的,她心一横就去抢了根大棒在手。玉翠是干过粗活的,手里的力气不是那样娇滴滴的内宅妇人可比,这些下人一个不小心竟被她抢了根大棒。
玉翠咬牙就往那些下人身上打去:“呸,你睁开眼睛瞧瞧,这是你们老爷的儿子,你们名正言顺的主人,哪有下人这样赶主人的。”这些下人不防备被玉翠打了几下,只得又往里面叫人,玉翠却早已冲出来冲到楚明叡的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楚明叡就这么一会主意已经定了,刚要开口说话玉翠已经用大棒指着他:“楚叡,虎毒尚不食子,你竟这样对待你的骨血,你可配对得起你读的圣贤书吗?”
楚明叡已经淡淡笑道:“姑娘这话说差了,自我成名到现在,已有不少人说是我微时的妻子儿女,却无一人能拿得出婚书信物,姑娘你口口声声说那小儿是我儿子,我倒想问问姑娘,可有婚书信物?”
玉翠这下明白了,这是从一开始就想耍赖,玉翠冷笑道:“楚大人果然国之栋梁,这样的话只怕想十几年了吧,只是楚大人,你当初和小姑姑成婚时候,邻舍们都有眼看见的,难道楚大人一句不是就不是了吗?”
楚明叡脸上的神色没变:“姑娘既这样说,倒不如我就命人去你所说的那个地方问问,倒有谁能知道我楚明叡娶过妻子的。”你?玉翠后退半步,没想到这人这么无耻,楚首辅咳嗽了一声,玉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楚首辅:“首辅大人,您为众臣之首,自然也是百官表率,万民敬仰,难道就忍心看着楚家血脉流落在外吗?”
楚首辅依旧是笑眯眯的:“姑娘,老夫当不起你这两句恭维,不过老夫想说一句,楚家血脉自不能流落在外,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拉个小儿来就说这是楚家血脉。”玉翠心知肚明,今儿不把这事快刀斩乱麻地定下来,等一出了这里,楚家有的是法子收拾自己,到时别说是念椿认父,只怕连性命都难保。
楚明叡恭敬地道:“叔父,您先进府,这里的事侄儿自会处置。”说着招呼个下人把楚首辅扶进府里,楚明叡这才对玉翠道:“姑娘,你胡搅蛮缠也够了,还请让开,还我们楚家一个公道。”
话没说完,玉翠的大棒已经招呼上来,嘴里还道:“我打死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抛妻弃子不说,现在寻上门来还百般阻碍,这样的人就该被活活打死,那容你居庙堂之高。”楚明叡没想到玉翠这样泼辣,纵有人上门吵闹的,看在相府的份上,总有人让三分薄面,哪有这样被打的?
冷不防帽子已经被打掉,玉翠的第二棒就跟着来了,嘴里依旧骂个不停:“狼心狗肺的东西,当日你楚家流落异乡,若不是小姑姑爹娘收留你家,还不晓得你骨头到哪里敲鼓去了?现在认了叔父,做了官就把以前的事全忘了,我和你到金銮殿去评评理,瞧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楚明叡喝那些家人:“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女子和那小厮给我赶下去,他们不走的话就当场打死,免得再有人来我相府捣乱。”那些家人一个个如狼似虎就去抓念椿,念椿已经哭了出声:“嫂嫂,我们不要认爹了,这样的爹认了也没用。”
玉翠听念椿这样说,心头更怒,那手里的大棒挥舞着,家人一时半会近不了身,玉翠边舞边道:“呸,你这样的老子,确没有认的必要,若不是小姑姑对你念念不忘,请我来你这相府我都不来。”
听到玉翠说到认自己没有必要,楚明叡不由有些恼怒,自己不认儿子那是自家的事,儿子不认自己那就是大逆不道,怒道:“天下哪有不认父的儿子。”玉翠耳朵尖,这话听了个真着,冷笑道:“父不认子,何必又怪子不认父?”
楚明叡正在懊恼自己说错这句话,忙掩饰地道:“我只是说,你那话说的不对。”玉翠已经把大棒对准他的鼻子:“楚叡,你到底认不认这个儿子?”方才楚明叡的那句话下人们也有听见的,知道十有八|九这孩子就是他的,那抓住念椿的手稍微放了放,念椿趁机挣脱他们跑到玉翠身边道:“嫂嫂,我们走吧,回家好好服侍娘。”
看着念椿哭的涕泪交流的小脸,楚明叡的心不由动了下,但很快摸到身上的官服,府里还有方氏,似乎是嫌太阳太刺眼,楚明叡闭一闭眼大叫道:“来人,把他们拖下去乱棍打死。”
玉翠一手护了念椿,另一手拿着棒子指着楚明叡:“你不是人,把你亲骨肉活活打死,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们也要日日入你梦里,让你全家不得安宁,你的子女个个都要横死。”
说着玉翠对下人们道:“你若助了他做了这样的事,有子子亡,无子绝后,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玉翠声音尖利,口齿清楚,那诅咒就像刻骨一样,一时间倒没人敢上前。
楚明叡听到玉翠诅咒,心头火起,上前夺过家人们手里的棒子就要打下去:“你这贱|人,竟敢诅咒我的孩儿,我先活活打死了你。”念椿瞧着那大棒,竟不躲不闪,这双眼和自己的是一样的,楚明叡那铁石一样的心不由也软了下,那大棒竟挥不下去。
玉翠已把念椿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面对住了大棒:“楚叡,你这棒下去,父子天性全断,不光要诅咒你的孩子,我还要咒你楚家全族。”
楚明叡的大棒还是挥了下去,但力气少了许多,玉翠哎呀叫了声,接着就抬头怒视楚明叡:“你日日必不得安宁。”
楚明叡已经陷入癫狂,玉翠的话恰好打中他的心,虽则娇妻幼子在抱,但这个心事没人说也不敢说,怕的是富贵荣华变成浮云。
他有些嘶哑地喊道:“把这乱说话的贱人拖下去,活活打死,尸体给我丢去喂狗。”家人们发一声喊就要上前来拖玉翠,玉翠一来护着念椿,二来女子的力气总是有限,不几下就被他们拖了出来。
念椿哭喊着嫂嫂,楚明叡听着念椿的哭喊,心里不晓得是什么滋味,门口这样大闹,纵是相府也少不了有人来瞧热闹,虽然遮遮掩掩,还是瞧了个清楚,猛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楚大人,你们府里唱的是哪一出?”
一辆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相府门口,一个中年妇人正掀开车帘,笑吟吟地问着楚明叡,楚明叡这下更是着急,使眼色吩咐下人赶紧把玉翠拖下去,自己上前施礼道:“秦夫人,下官不过是在处置家里不听话的下人,没想到她不依管教……”
话没说完,楚明叡背上就挨了重重一掌,原来玉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挣脱了下人们,冲到马车跟前道:“夫人,我并不是他们家的下人,我大秦律,抛妻弃子是何罪,还求夫人明示。”
秦夫人已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年纪大概三十来岁,气度雍容,眉微微一挑:“抛妻弃子,按我秦律,该是坐监的罪,但这位姑娘,我瞧你年纪也不甚大,怎么也生不出那么大的儿子吧?”
玉翠见秦夫人回答自己的话,明白自己赌赢了,定下心才道:“楚大人抛的,是小的小姑姑,那个孩子,就是他们生的。”秦夫人顺着玉翠手指,看见站在一边的念椿,他此时已经不哭,一双眼还是倔强地望着楚明叡。
秦夫人打量一下,对楚明叡笑一笑:“楚大人,这个孩子倒比你和方妹妹生的那两个孩子,长的更像你些。”楚明叡此时想否认,但心里知道这位夫人最恨的就是男子抛妻弃子,况且她身份尊贵,纵是楚首辅也要让她三分,竟不晓得要说什么。
秦夫人已经向马车上招呼:“敏儿,云月,你们来瞧瞧,世间男子若都似如此,我们女子还嫁人做什么?难怪当年殿下开女科时候让女子出仕后再不嫁人,我今儿算是明白了。”
车帘已经重新被掀开,跳下一对少女来,两人身量差不多,都是文静秀美的姑娘。秦敏已经抿着唇笑:“云月,你还说不肯和我娘来一起送药,要不是来送这药,怎么能瞧这出好戏?”
柳云月性格温和,听了这话只是浅浅一笑,秦夫人嗯了一声:“是啊,正事怎么忘了?我方才从宫里出来,陛下让我带些药材给首辅夫人,敏儿,你们送进去吧。”
丫鬟已经提着药材上前,楚明叡忙对秦夫人道:“夫人既是为送药而来,里面请。”秦夫人又笑了:“这姑娘都问到我面前,我又是个闲人,这闲事不管似乎不行。”
秦夫人的笑在阳光下如许灿烂,却让楚明叡如堕冰窖。
13、认子 。。。
秦夫人已经转向玉翠她们,念椿站的笔直,一双眼虽然红肿,但眼里的神情十分坚毅,秦夫人仔细打量过他,倒好一个孩子,含笑问念椿:“你今年多大,哪年生的?”念椿没想到秦夫人会开口问自己,倒一时没有答上来。
玉翠忙道:“他永嘉十四年六月初三的生日,刚满过十二岁。”秦夫人微微扬眉,看向楚明叡:“楚大人,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永嘉十三年底到的京城。”一切都已成定局,在秦夫人说出要管这闲事的时候楚明叡就知道,纵是叔父出面,这事也扭转不过来,眼前的阳光依旧灿烂,楚明叡看向念椿,这个孩子的神情有些像瑞娘。
瑞娘,楚明叡轻轻在心底唤了这个名字,当初上京时候,说的是一旦考过就转回家乡,可是自己吃尽辛苦到了京城,才晓得京城居,大不易。那些银子纵再省吃俭用,也不过半个来月就花光了,若不是在穷途末路时候巧遇到叔父,被他接进府里,自己也就成了京城街头的一具无名尸。
不是没有想过把已有妻子的事告诉叔父,可是看着叔父给自己张罗娶亲,话怎么也说不出来,等到娶进方氏,她又是这样的人品相貌,胜过瑞娘许多。常自欺欺人地想,自己不回乡,瑞娘一定以为自己死了,会重新嫁人,和她的缘分也就止于此。
也曾经在午夜梦回时,听到瑞娘低低的唤叡郎,那时从梦里惊醒,看见身边的方氏,想的却是瑞娘千万不要寻上京来,不然这些荣华富贵都会烟消云散。
所有的假设都在这种混乱之中结束,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在自己面前,楚明叡觉得声音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艰难开口道:“秦夫人,不必问了,这孩子确是我的儿子,他的娘唤作瑞娘,是……”到这里楚明叡又说不下去,是什么?
方氏可是三书六聘,八抬大轿抬进的楚家,怎可委屈了她。而瑞娘,虽是父母之命,也摆客请酒,却无婚书为证,只有委屈她了。楚明叡接着就道:“当日我和瑞娘在乡间时候,也曾相处过来,情窦初开时候,不免做出错事,我以为……,谁知珠胎暗结,我的儿子竟然这么大了。”
楚明叡的话没说完,玉翠已经用大棒敲着地,冷笑道:“楚大人果然不愧是朝廷命官,把这事退的一干二净,你府里那位有三书六聘,小姑姑却是双方父母之命,当日摆客请酒拜过天地的,你这样说话,可对得起你地下的双亲和你的岳父岳母?”
玉翠字字都戳在楚明叡心口上,楚明叡看着她,儿子能认,但名分一定不能乱,沉声道:“当日我和瑞娘确无婚书,说起来不过是两相情愿罢了,我大秦律,婚事名分都以婚书为准。”玉翠更怒:“楚大人,你欺我们乡下人没见识吗?纵无婚书,下文去当地询问,自以当地人当时说话为准,又不是没有过先例。楚大人你此时只口口声声以婚书为凭,竟是要视念椿为奸生,这等事情,你这个做爹的怎么说的出口。”
当着众人,楚明叡又羞又恼刚要说话,秦夫人已经开口道:“来龙去脉我已明白,只是姑娘,我朝确已婚书为准,若要行文到你家乡,来回也要几个月。”几个月?玉翠的眉皱了起来:“可是,小姑姑已经等不了了。”
一直没说话的念椿听到玉翠提起娘,不由哭了出来:“楚大人,不管你认不认我,我娘现在已经病在床上起不来了,求您去瞧她一眼,我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玉翠见念椿这样说,心头也悲起来,若不是为了念椿娘的那点念想,谁稀罕念椿认这样的人做父亲?
见玉翠掉泪,念椿仰起头道:“楚大人,我不要你养我,也不要你的银子,我只求你回去见我娘一面。”情形急转直下,秦夫人也不由低头,接着抬头看着楚明叡:“楚大人,他一片纯孝之心,纵是认错,你也该念在他寻父心切的份上好意问问才是,哪有一见面就喊打喊杀,虽说相府势大,楚大人,光天化日之下,你当京城是没王法的地方吗?”
楚明叡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对秦夫人作了个揖,接着就道:“也是这女子当着众人的面就指责起来,下官,下官……”连续重复两个下官,楚明叡已经知道辩无可辨,再也没有说话。
玉翠拿出帕子给念椿擦泪,听到他的辩解,冷冷地道:“相府门禁森严,若不如此,敢问楚大人,我和念椿能进到你身边?”
此时相府大门重新打开,楚首辅走了出来,快走两步对秦夫人道:“夫人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还望夫人不嫌老夫腿脚不好,没有快些出迎,夫人请往里面奉茶。”
秦夫人见他刻意不提这事,脸上带出笑容:“楚首辅,我要恭喜你又多了个侄孙,还多了个侄媳妇。”楚首辅没料到自己出面秦夫人都这样说,那脸上的笑没有方才那么和煦。但他比起楚明叡又要老辣的多,那笑容很快就变了:“同喜同喜,听说秦夫人已在给侄子选媳妇,过不了几日,夫人那里也要添丁进口了。”
秦夫人的眼微微一低:“我家人口少,哪比得上楚府呢?”楚首辅还是打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