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连蓁蓁,他也是不希望他去争那样一个位置的。
一国储君,到底还不是权利最顶峰的那个,却已经担起常人无法理解的风险和责任。
虽说太子从小坐上了储君的位置,母后精明强干、稳居中宫,身边还有个亲兄弟扶持,下面的兄弟也都跟他差上两三岁。
可夺嫡之路,自古就是变数奇多,父子反目、兄弟倪墙的情形,古来已久。其中之凶险,绝非外人可窥的一斑。
若他跟敬安郡主的夫妻关系和睦,大可以劝上一劝。可偏偏他和敬安郡主的关系已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绝不是短期内就可以转圜的。
而且信王爷至今还没有世子,皇帝也没说给信王爷唯一的孙女——蓁蓁封个县主,也难怪他们卯着劲要把蓁蓁腿上那样一个位置。
女儿母族强势,也绝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叶檩轻轻叹了口气,很多时候他都是心疼蓁蓁的,小小年纪就过的那样沉重,再看看眼前润润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轻咬着嘴唇的紧张模样儿,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润润想去,那咱们就去!”
已经有个女儿过的不顺心,总不能教另一个也不如意。
得到了爹爹的允许,润润开心地轻叫了一声,原地蹦了几下,然后才想起来什么,站稳脚步,侧身给屋里的长辈道了个万福。刚才他二哥才说过的,再外面吃饭走路样样都有人瞧着,若是失了仪度,也是要教人看笑话的。
可脸上的笑容确实藏不下的,精致的眉眼弯弯,花瓣似的的小嘴唇一排白亮的小贝齿整整齐齐的,看着就让人不禁跟着开心。
老太太将润润搂到怀里,也是帮着一起开心,“明儿我就让半夏去库房里找几匹好料子,给润润裁上几身上学堂的新衣服。”
其实润润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的衣服本就比几个哥哥姐姐多一些。也是老太太心疼她,恐府里有拜高踩低的奴才见润润没了亲娘,敢短她的吃用,所以她的用度向来是跟老太太屋里一手包办,跟她一致的。
“新衣服不要了,哥哥姐姐都还没有呢。”润润绞着手指,不太好意思地说。
老太太爱怜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个鬼灵精,自己变着法讨我的东西不算,还帮你兄弟姐妹要。行行行,都依你,给你们几个小的一人做几身新衣服上身。”
润润厚红着脸拱进了她祖母的怀里。
叶瑀起哄道:“那我们不是都要谢谢妹妹,拖了妹妹的福,我们才有了这回的新衣服!”说罢夸张地起身给她作了个揖。
满屋子里的没有不被他这抖机灵的劲儿逗笑的,润润的小脸越发红了,连带着耳根子就要熟透了。
叶檩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几个人,竟没有一个担心润润考不上的。这女学好歹是第一届,是最惹人注目的,既然特地强调了考核这一项,想也知道没有那么容易过。
不过既然大家都那么好的兴致,他眼下提出来倒是扫了兴。不妨等过几日考核前再去探探风声,看具体是考核什么,再让润润准备不迟。
…
所以当眼圈泛红的老太太,带着同样眼睛红红的润润来根自己说,让他帮着润润作弊的时候,叶檩还真是措手不及。
当然老太太开头说的也挺隐晦:“咱们润润年纪小,从小没了亲娘,多是她姨母和我在养着,你也知道,她姨母本是有些严厉的,是我心疼润润,一直没舍得让她吃苦,六岁了,还没开蒙,前几个月才开始写千字文描红……这事你要怪就怪我,是我误了润润……”说着说着就轻声哭了起来。
润润脑袋有些懵懵的,不同于她祖母哭红的眼圈,她的眼睛是熬夜熬的。
前几日她爹跟她说,出题的范围到现在还一无所知,但袁皇后向来重视女子的道德学问,这次想来考的也大概就是《女训》《女戒》之类的。
润润字还没有认得许多,不过她在人情上虽然还像个一派天真的孩童,学起东西来倒是很快。不过才几个月的功夫,许多常用字都已经认得。现在如意的信寄过来,她一个人就能认得一半。其中虽然也有如意知道她才刚开始学认字,写信的时候尽量用了白话,另一方面也跟她的聪明和这段时间的努力脱不开干系。
当然润润的努力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而是卢青兰见润润从宫里回来后就闷闷不乐的,询问起来她才知道润润是遗憾没有交到其他朋友,还被别人讨厌了。
卢青兰劝她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古来已有,说的就是什么样的东西归什么样的东西,什么样的人归什么样的人。像你说的‘如兰’那样,她故意来找你的茬,用你的名字开玩笑,那么如果你跟她在一起,很有可能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润润想变成那样的吗?”
润润摇摇头,她只跟如兰说了几句话,如兰就不喜欢她了。她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觉得被人得罪了她,要去找补回来。
“那就是了,”卢青兰摸了摸她的脑袋,“所以啊,我们润润不想跟那样的人当朋友,为什么要觉得不开心呢?”
润润听懂了,点点头,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记到心里。
后来就引申到,她觉得如意和太子表哥都好厉害,那如果她想跟他们继续当朋友,就也得继续努力,变得厉害些呢?
前几天润润刚给如意回了信,说自己爹爹已经答应了。
如意下午就托人捎来了回信,也很高兴,还在信里计划着以后一起做这个,做那个的。
这两天,她知道了还有考试,虽然知道自己的学问很有可能考不上,却还是愿意为了如意去努力的。
无奈这些东西对一个六岁的,刚启蒙学字的润润来说,也太过艰深,张嬷嬷给她讲了好多天,她白天都很用心地记住了,到了第二天,却总有许多不记得的地方。
渐渐地,润润就不太敢睡觉了,每天睡前都故意喝上很多的水,这样半夜肯定得起夜两三回,这样醒了,她就强忍着困意不睡。要是真困了,她就想想如意的好,再不行,就掐自己的胳膊,这样撑到第二天起来,她再喝上一盏浓浓的茶,中午睡个囫囵的午觉,倒也不是特别困。
入了夏,天也热了,卢青兰很少再跟润润睡在一起,两人虽然在一个院里,也不在一个屋里。
是以,这几天一直没有发现润润这样的做法。
要不是今早起来,她被发现发起了烧,眼睛又通红通红的,府里的大夫又确认诊出她是劳累过度,还真不知道要多少天才有人知道。
老太太和卢青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起来,润润才道出了实情。
两人心疼得无以复加,竟不知说她什么好。
老太太当时就转头抹眼泪去了,就是向来要强的卢青兰,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润润也害怕,怕祖母和姨母这样就让她继续学下去了,睁着熬得通红的眼睛,白着小脸,一只小手拉住她俩一人一只手,轻轻摇了摇,哀求道:“好祖母,好姨母,你们别不让我去了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乖乖的,再也不做这样让你们操心的事情,这回就让我努力试一下……就试一下好不好?”
老太太和卢青兰怎么舍得浇熄她的一片赤城。
最后还是老太太有了决断,让丫鬟给润润穿好衣服,梳好发髻,就带着他来了前头书房,找了这天正好休沐在家的叶檩。
叶檩见老太太掉了眼泪,向来活泼的润润脸色苍白,小眼通红,眼神还有些呆滞,一时也不明白这是为了哪般。
现在的润润前一会儿刚喝过宁神的汤药,一时犯起困来,显得有些呆呆的。
叶檩看看女儿,又看看老母,最后只得求饶道:“母亲有话,但凭吩咐,只是切莫再这样哭下去,既哭坏了眼睛,也折煞了儿子。”
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止住眼泪将润润这几日的事情同他说了,又接着道:“你是袁首辅的入室弟子,他又是当今国杖,你若是有这个能力,也可怜可怜孩子的一片赤城……”
叶檩这才明白,老太太这是让他想办法走后门呢。
亏他前几日还觉得自己一生坦荡,没成想居然眼下就来了件需要他投机取巧的事。虽说这问一问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老师想来稳重,能说的会同他说,若是不能说到大不了也就是训斥他一番,也不会闹大。
可想他前半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叶檩也有些纠结。
老太太见他不肯应下,眼泪又跟不要钱似的滚了下来,润润在旁边困得已经立不住了,摇摇欲坠的。
叶檩一咬牙,只得对着老太太弯腰倒底,作了个揖。
“儿子明白了,这件事儿子权且是试上一试,若是不成,母亲也切莫责怪。”
老太太掖了掖眼角,“责怪是说不上的,只是你既是润润的爹,你要是忍心见润润这样下去,便不努力做什么也是无碍的。”
简直是要把同样心疼女儿的叶檩逼的不知如何是好。
…
叶檩纠结了半日,却还没想好怎么寻个什么由头去拜访老师。
上次他心中无愧,只是满心的不解,所以没有下拜帖,直接去的袁府。
这回他是有求于人,行事反而不敢那么莽撞了。
不过回想起老母的女儿状况,叶檩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袁府,反正过不久就是端午了,他去走动走动也属正常。
袁靖自然欢迎他来,两人饮酒赏月,无话不谈,宾主尽欢。
席间,叶檩面露难色,终于还是启齿道:“学生有一事,说来惭愧,也不知当不当问老师,若是老师觉得学生唐突,责骂也无妨。”
袁靖笑却并不言语,其实心理自然也知道他为何事而来。之前他的小女儿——成国公夫人已经派人给他捎了一封信,让他给叶檩带一句话。
成国公夫人自然是记挂着如意这么个讨喜的小伙伴的,只是不愿意让如意去带话,不想她俩的友谊因这件事其变化,这才想着透过他们这层师生关系来透露一些讯息。
袁靖坐到首辅位置,早年虽然被先皇贬谪到了陪都一阵子,但当今登记后,又给迎回来重新坐上首辅的位置,他国杖的身份是一层原因,其能力自然是另一层原因。
不过人临老临老,也有了几分孩子气,他也是想看着向来严肃冷硬的叶檩,为了自家女儿求人会是怎么一番光景。好在不是送礼送人情的那么恶心人,还是以学生的身份虚心求问。也算是对他的信任和尊重。
叶檩见老师迟迟没有回到,脸上也是火烧火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刚想起身给老师行礼道歉,袁靖却把他拉住了。
“便是你不问,隔两日我也是要派人去你府上的。”袁靖老神在在,“话是成国公夫人让我带的,只有一句——莫问,莫忧。”
叶檩脸上的热度这才退了下去,不过还是恭敬地起身对着他行了一礼,“学生谢老师提点。”
袁靖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难怪他家如意爱在口舌上欺负那些个嘴笨的,这欺负老实人的滋味儿,还真挺妙!
☆、第 27 章 测验(修)
叶檩得了准话,马上就回去连夜跟老太太和卢青兰说了。
两人虽然不明白为何成国公夫人会带这样一句话,但既然人家那样的身份,愿意提点,必然是有把握的,不禁俱是喜上眉梢,把悬着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润润在床上安生地养了两天,脸色已经好了起来,只是每天还是忍不住拉着她姨母问上好几遍,“真的不考那些了吗?真的是爹爹想错了吗?”
卢青兰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姨母什么时候骗过润润,而且祖母不是也这样跟润润说了吗?我们难道还会合起伙来骗你?”
润润这才放下心来,吃好睡好,一点儿也不显病态了。
老太太和卢青兰虽然没有期待过润润能有多大的出息,但也一直是努力把润润教成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是以润润虽然因为被保护的太好,不通人情世故,根儿上却是很正的。
她知道祖母和姨母从小教导自己‘诚信’的重要性,所以从来不对她撒谎,有些话不方便让她一个孩子知道,她们就直接说告诉她说,等她长大一些再同她说,却绝对不会撒谎骗她。就像她知道自己亲娘已经不在了,虽然现在的她还不是很明白死亡是怎样的一种不存在了,但她知道等自己再长大一些,总会弄明白的。
几天后,润润重返府里的课堂,此时距女学考核之日也不过五天。
润润也算是没什么心事的人,可这几日开始也紧张起来。万一到时候她没有考上,不知道算不算言而无信,以后如意要是不愿意跟她交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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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忧心忡忡了几天,到了真的考核那日,润润醒的比平时还早一些,外头的天才蒙蒙亮。
卢青兰如同每个陪着孩子考试的家长一般,前一夜睡得也很不安稳,这天早早地就起了身,让丫鬟们轻手轻脚地准备润润在这一日的穿戴。
却没成想,撩开床上的纱幔一看,润润居然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朝自己看。
“怎么醒了也不出声?”卢青兰一边跟她说话,一边让丫鬟把这一日的衣服拿过来。
润润眼珠子乱转,打着呵欠说:“没呢,姨母,我也才刚醒。”
当然其实她这么说是为了安慰她姨母,省的姨母为她担心。
卢青兰让丫鬟给她穿好衣服,每个系带,每一片裙摆都检查了没有差错,然后才亲自给她梳头。
这天润润穿的是一件橄榄绿缠枝葡萄纹罗绸交领褙子,里头穿的则是前几日拿回来的那匹雪锦裁出来的一条样式简洁大方的高腰襦裙。
之所以外头选了这样一件需要系带的褙子,也是处于保险考虑。这样有眼力价的人,离得近了自然可以看出他们润润里头襦裙的材质,又不用将雪锦那样的东西穿在外头,太过招人眼球。
润润新衣服穿的漂漂亮亮的,卢青兰给她梳了两个平时最常梳的花苞髻,两个发髻上个别了一个做成蝴蝶模样的纯金发饰,样子看着也是简洁大方的,可难得之处是那对蝴蝶的翅膀做的非常薄,这样润润走动起来知识,就仿佛有一对蝴蝶落在她的发上,正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