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子开的都很简单,尽是些补血补气的滋补药材。
老太太一看就不干了,他们润润是全家娇养着长大的丫头,每天活奔乱跳的,怎么眼下都需要吃补药了。当下就把大夫喊进来问话。
那大夫是学士府养在府里多年的,一问一答也十分有章法。
老太太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尽是些补血补气的东西,怎么看怎么都是气血两虚的人要吃的东西,什么时候我们润润也需要吃这些了?”
都知道三姑娘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大夫也不敢马虎,回道:“给大姑娘把了几次脉,确实是气血两虚的脉相。大姑娘这昏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倒像是……倒像是饿的……”
老太太手里的拐杖重重的往下一杵,不怒自威。那大夫在学士府多年了,没理由在这上头说谎话。她忍着怒气转而问起敬安郡主道:“润润这段时间都在你这里用饭?如今竟饿的昏过去了?”
敬安郡主之前已经简单地问过大夫,大概也知道一些,此时也是百口莫辩。
润润跟她本来就不亲,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的,可两人绝对说不上亲近。那丫头最近在她这里用饭不假,可她又不知道她每顿吃多少,就按照自家蓁蓁的饭量,给她准备一样的吃食,每次还都问她‘吃饱没’,那丫头可是每次都说‘饱了’的啊。
老太太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凶厉。敬安郡主却心中苦笑,继而垂首道:“是儿媳照顾不周,让润润受苦了。”
老太太冷笑连连,让卢青兰把床上的润润用被子一裹,抱在怀里,“郡主这儿的饭食,我们润润这样的小丫头消受不起,这就带回去了。郡主往后就只需把自己会的那些教给蓁蓁便是。”
然后也不管敬安郡主的反应,让半夏拿过备着的大氅给润润一丝不苟地裹上,只露出一个胖乎乎的小脸,就这么带着人回去了。
敬安郡主在这么多人面前吃了挂落,面上自然不好看。老太太一走,她也沉下脸来,把其他人都赶到外间去了。
回到老太太屋里以后,卢青兰没让丫鬟动手,自己亲自把润润放到床上。这一路都是她抱着润润过来的,从前沉甸甸的润润居然轻了不少,把她给心疼坏了。
按府里大夫说的,之前已经有丫鬟给润润喂过一次米糊。
老太太担心她一会儿醒了肚子饿,就让人去厨房传话,让人给她做了平时喜欢的桂圆红枣粥。
安排妥当以后,老太太和卢青兰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沿说话。
苏氏没处坐,就站到了老太太身侧,方才在敬安郡主那一直没敢吱声,这时也忍不住心疼道:“咱们家的孩子在自己家给饿昏了,说给外人听外人都不信。”
看着床上紧闭着双眼的润润,卢青兰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早知道润润在那儿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我说什么都不会让她过去。”
老太太刚才在外头强势,这时却觉得眼睛湿湿的,她抹了抹眼睛,对卢青兰道:“卢丫头,我知道你不容易,可孩子还小,做了伤你心的事儿你好歹看在你姐姐的面上,看在我的面上担待些……”
卢青兰赶紧道:“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我还能通润润置气?我回卢家本就是之前同堂姐夫说好的,只是临时提前了行程……那位不是让润润学规矩吗?卢家有个嬷嬷以前是宫里放出来的老宫女,对这些规矩也是再清楚不过的,我就是想着把她请过来。”
老太太虽然也觉得卢青兰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此时听完她解释才真正放下心来,“那人呢?可带回来了?”
卢青兰回道:“嬷嬷年纪大了,走的慢些,我心里记挂着润润就轻装简行地先回来了,他们一行人估摸着再有个五六天也该到了。”
老太太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以后多放个懂规矩的人在润润身边,我也放心不少。”
两人正轻声说这话,床上的润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声不发地听她祖母和姨母说话。还是苏氏在旁眼尖,先给发现了。
看到大家都看向自己,润润先是甜甜地笑了笑,一张脸都生动起来。
老太太爱她爱的不行,点着她的鼻子说她:“我们润润怎么傻了?醒过来了话都不知道说了?”
润润努了努鼻子,继而裹着被子拱到她祖母身边,亲昵地把头半靠在她怀里,撒娇道:“我看祖母和姨母在说话嘛,还以为是做梦呢。”小丫头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鼻音,撒起娇来让人觉得比吃糖还填。
说着话,被子底下的小手却已经伸悄悄过去勾住了她姨母的裙摆。
看孩子醒过来没有异常,卢青兰也跟着她笑,然后把自己的手搓了搓,确保搓热了,也放到被子里握住了那只软嘟嘟的小手。
润润笑的更开心了,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又蹭了蹭她祖母,“祖母,润润饿。”
老太太“哎”了一声,赶紧让人把准好的桂圆红枣粥端了上来。
卢青兰就坐在床沿拿了勺子喂她。一勺一勺的,润润嘴里刚咽下去,就又张开了嘴,她每一勺都要吹上好几遍,确保不会烫着她,这样都来不及喂。可见小妮子是真的饿坏了。
巴掌大的白瓷碗,润润吃了大半碗就说不吃了。
卢青兰看着手里没喂完的粥,忧心忡忡地道:“这就不吃了?”他们润润平时点心都能吃上一碗粥的,怎么眼下这种饿昏的情况下,只吃下大半碗就说饱了?
润润伸着脖子看了看那粥,然后依依不舍地说:“我不吃了,我饱了。”话是这么说,眼睛却可还盯在上头移不开。
别人不了解她,卢青兰还能不了解嘛,当下她就把手伸进被子里,在她肚子上轻轻摸了摸。小肚子还半瘪的呢,平时他们润润哪次不是吃到肚子圆滚滚才肯放下碗,好几次卢青兰怕她积食,不肯让她吃完,哪次她不是对着碗底那几口吃剩的粥唉声叹气的,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呢。眼下这情况可着实太奇怪了!
☆、第 3 章 草包
吃了点东西下去,润润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卢青兰把碗递给丫鬟,又问了她一遍:“真吃饱了?那我可让人端下去了。”
小丫头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点头道:“润润吃饱了,不吃了。”
老太太和卢青兰对视一眼,都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古怪。不过这孩子都是她们捧在手心里呵护大的,又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一时也不忍心追问什么。
折腾到这会儿,已经日薄西山,润润喝过药以后,不愿再在床上躺了,老太太就让丫鬟给她梳了头,换好了衣服。
叶檩下值以后,顺便去了趟国子监把两个儿子一起接了,三人同坐一辆马车回家。他就两个儿子,也是叶家两房唯二的男丁,就是发妻卢氏生的那对双胞胎。
大儿子单名一个珩,小儿子单名一个瑀。两个孩子长得十分相像,都像极了他们的爹,长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才十岁的年纪,已经显出一些少年人的玉树风姿。老太太就常念叨说,也不知道家里这对双胞胎长大后,要迷了多少京城姑娘的魂儿。
不过心性上,两人就是南辕北辙了。
叶珩少年老成,为人稳重,说话处事都极有章法。叶瑀性子跳脱,小孩心性,爱玩爱闹的。虽说两个孩子长相上看不出什么分别,可只要听他们说上几句话,就很能分辨出哪个是哥哥,那个是弟弟了。
马车上,叶檩问了问两个孩子的功课,叶珩口吐珠玑,叶瑀插科打诨,很快马车就驶到了自己府邸门口。
叶檩本来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回书房,细细考究一番再一起用晚膳的。没成想刚进大门,就见到了老太太身边的人,传话说‘三姑娘在敬安郡主处昏了过去,被老太太带回自己屋里’,让他到了家先过去看看。
叶檩听完也是担心女儿,当下便要过去。两个小的更是不得了,一听说事关润润,脚下生风地先跑回后院了。饶是叶珩平时也算同龄人中老成持重的,此时也顾不上旁的了。
父子三人脚步匆匆地赶到老太太处,润润正坐在榻上捧着个手捂子跟她祖母说俏皮话,逗的老太太乐个不停。
她穿了个脖子边镶了一圈白貂毛的杏色小袄,圆润的下巴就被隐在白色毛领之中,看起来可爱讨喜极了。
看到她有说有笑的,叶檩父子三人吊着的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见她爹和两个哥哥都回来了,润润笑的更欢了,甜甜喊了一声“爹爹”,就对着叶檩向前伸直了双手。这是要抱的意思。
叶檩没整理就过来,一身的寒气,不想沾给她,给老太太见过礼以后,让一旁的丫鬟给掸了掸,然后刚想伸手过去抱抱那个小玉团子。润润却已经把手伸过去了,还蹙着眉头,一脸的懊悔模样。
叶檩当她生气了,便温声解释道:“爹爹身上冷,现在热了,抱抱咱们润润好不好?”声音软和的,根本不像那个有在京官圈里,有“寒面学士”之称的内阁学士叶檩。
润润摇摇头,从榻上下了来,提拉这自己的小绣鞋,到叶檩面前工工整整地给她行了个礼,嘴里还说:“润润见过父亲。”
叶檩前几日事忙,很多时候回来的晚,润润睡得早,父女俩就没碰上面。
……但也没有几天不见,就生分到这个地步的啊!
叶檩摸不着头脑,抄起润润,问她说:“怎么才几日不见,润润就不要爹爹抱了呀?咱们润润不喜欢爹爹了吗?”
润润赶紧摇头分辨道:“喜欢的,润润最喜欢爹爹了。”然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转头对着屋里其他人说:“润润也最喜欢祖母,姨母和大哥、二哥了!”
一屋子人都被逗的不行,老太太指着她说:“就你嘴甜,一家子都‘最喜欢’,那叫什么‘最’?”
润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埋进了她爹的脖颈处。
叶檩抱着闺女坐下来,让她坐到自己膝头,他也发觉了对劲,小丫头怎么轻了不少。难不成真是什么了什么病?于是便问起老太太刚才她昏倒的事。
一家子都到齐了,老太太也正好说这件事,便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叶檩的眉头皱得夹死苍蝇。敬安郡主,不仅是老太太的心病,也是他的心病。照理说敬安郡主金枝玉叶,长相不俗。那年他金榜题名,太后下旨赐婚,说出去怎么着也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可这段没来由的‘姻缘’,却让他与发妻生了嫌隙,甚至最后卢氏的早亡,也跟这件事有莫大的关系。因为敬安郡主的‘青睐’,他没了妻子,三个孩子早早地没了母亲。即便敬安郡主是嫦娥下凡,他对她也是不会萌生半点爱意的。
润润其实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了,小孩子的记忆总是很短暂又很跳跃的。
她还当是自己在郡主母亲那里睡着了,然后被送回到了祖母这里。听完祖母说的话,她搔了搔后脑勺,小小年纪却也觉得有点丢脸。
叶檩又抱着她掂了掂,问她说:“怎么不好好吃饭?瞧你让祖母担心的。”
润润小声说:“有好好吃的,比蓁蓁吃的还多一点。”
叶檩是知道敬安郡主用宫里的规矩来约束蓁蓁,别说用饭的规矩,就是她走路的每一步都恨不得用尺丈量好距离。
对小女儿,他还是心疼的,可是敬安郡主是她的亲母,管教自己的亲生女儿,只要不是特别过分,他一般也不会横加干涉。
可是蓁蓁是蓁蓁,润润是润润,他从来没想过让润润也成为那样一板一眼的人,他们蓁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什么时候他们润润会想着跟蓁蓁比了?
润润的种种行为可以说是真的有点反常了。
叶檩看看老太太,老太太再看看卢青兰,三人都是不甚明白。
一旁的叶瑀听了她这话,哼声道:“你是我和大哥的妹妹,为什么要同那个叶蓁蓁比?”
他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叶檩肯定少不了一通教训。他虽然不喜敬安郡主,可蓁蓁总是自己的血脉,他们四个总归是亲兄妹。可眼下叶檩也不忙着教训小儿子,只哄着润润问:“润润为什么要同蓁蓁比呢?她是她,你是你啊。”
润润低下头摆弄着腰带上缀着的小荷包,也不看他,小声嘟囔说:“可是……可是郡主母亲身边的老嬷嬷说,我这样的孩子进宫,只会给人看笑话,说学士府里出来个草包小姐。”
“砰”的一声,老太太猛然一拍桌,把茶桌上的茶盅给震了一跳,也把叶檩怀里的润润吓得打了个哆嗦。他赶紧安抚式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老太太寒声问道:“她那儿的刁奴竟敢对你说这样的话?!好大的胆子!”
润润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像只受惊了的小鹿,“不是对我说的,是我和蓁蓁午歇的时候,听、听到的……”
老太太是真的发起了气性,一张脸挂的比谁都难看。
卢青兰看润润被吓到了,放柔声音道:“那是不是润润听错了?你看家里大人谁不稀罕你?怎么会有人这么说你呢?是不是咱们润润那时候有点犯困,其实那个嬷嬷说的是别人?”
润润蹙着两道秀气的小眉毛,努力地想了想,当时午歇的时候她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的,虽然后面的话听得很清楚,但是开头那个嬷嬷好像确实没有指名道姓,只说是‘三姑娘’,难道真是自己听错了?她们说的是别人家的‘三姑娘’?
想了半天,润润才说:“好像是没有提我的名字。”
卢青兰在旁笑道,“这就是了,你看咱们屋里这么多人,你随便问问,谁会觉得你是‘草包’呀?你自己明明不是,怎么听了人家模糊的几句话,就否定自己了?”
润润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对哦,我好笨啊。”
叶瑀在旁边适时地插话:“对啊,笨死了,我们家出了个‘笨姑娘’。”
润润咯咯直笑,才不把她二哥的话放在心上,反正大哥说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二哥的嘴。
一家人在老太太屋里用了夕食。润润这会儿也不节制了,按照平时的饭量有滋有味地吃了顿饭,小脸又红扑扑的了。
夕食后,一家子又说了一会儿话,卢青兰就把昏昏欲睡的润润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