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君另有主张,想来母亲大人身为人女,也只有应承的份儿,所以您倒是不必为此烦恼伤怀。”
在事关自身利益的问题上,贾赦的脑筋永远会有超出常人想象的爆发力,在贾母尚未绕明白殷玉这一串文绉绉的陷阱时,贾大老爷已经把愤怒的胡子吹过了头顶:“啊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的嗓门再创历史新高:“一直就是老二最好,老二最高,什么好的都要给他。我的荣禧堂,我却一天都没住过,从老爹死了就是他霸占着;贾府的中馈原是我媳妇儿管着,结果碍着老二发财,可怜我那结发的爱妻,不明不白就没了;现在,就连我独生女儿的终身大事都要给二房让道了。您老也偏心太过了,难道就只有贾宝玉才是亲的,迎丫头是捡来的不成?林贾联姻,哼,林贾联姻,为了给贾宝玉铺路架桥,就要祸害掉迎丫头的好事吗?”
被当面揭穿私心的贾老太君恼羞成怒,一茶盅子砸了过去:“放肆的东西,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不孝的畜生,敢和我大声呼喝,来人来人,我要奏本都察院,我要告发这个忤逆的孽障!”
“你告,你告!你告我我就告老二。我替亲闺女争前程就叫忤逆不孝?那他两口子把我媳妇儿和我二房奶奶的嫁妆坑蒙拐骗个精光又算什么?”
贾母大骇:“满口胡柴,你给我滚出去!”
贾赦跳着脚嚎叫不休:“琏二他娘去的急,什么后事都没得安排,是你说琏二还小,怕他不懂事压服不住下人,就把他娘的嫁妆去拿去了,说替他管着,等将来成亲了给他做私房。结果呢?他都成亲几年了,连个嫁妆毛儿都没看见!迎春的娘也是陈府里嫁过来的,三十六抬满满当当的嫁妆,我出去埋个棺材的功夫就连影儿都看不着了!当时掌家的是不是老二的媳妇?她把我们大房的东西都掌哪儿去了?哪儿去了?都哪儿去了?”掷地有声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贾母伸直了脖子也没喊过中气十足的儿子,她那虚弱的辩白和歪理没等传进耳朵就消散在空气中了。
殷玉看戏看得十分欢乐,见缝插针的添油加醋道:“大舅舅不要乱说,坏了二太太清名可不是小事,没得得罪了金陵王家去。这种事,没有证据绝对不能端出来。”
贾赦被点醒,抱拳致谢:“外甥说的对!我这就去找岳父大人要当年的嫁妆单子去,等我要回来,一项一项的查!”说罢,一撩袍子,一溜烟尘便要往出跑,就差往自己屁股上抽两鞭来加速了。
贾母一急,提着嗓子喝住:“回来!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连媳妇儿的嫁妆都要往自己兜里装,我今儿就明告诉你,那些东西,我都替琏二和迎丫头好好收着呢,等到了时候,自然会拿给他们去。琏二和凤丫头刚是新婚,我怕他们年纪轻轻不牢靠,待年长一些生了儿女之后便叫他们自去料理。至于迎丫头,她娘的嫁妆,日后是要算在她的嫁妆里的。”
殷玉听到了想听的,立刻叫停:“可是老太君说二姑娘太年轻,出嫁什么的还太早。”贾赦怒目,贾母大恨。然而,她毫无办法,大房的两份嫁妆,早被她和王氏瓜分的所剩无几,这当口被贾赦吵出来,贾政就再也不用做人了。眼下一定要挡住他出去胡闹,别无他法,只好应了二丫头的婚事先搪住了。该死的林家小子,该死的老大,贾母恨恨的吐了一口气,沉声道:“既然你们两厢情愿,那么二丫头的婚事,我再不管了。”
殷玉打蛇随棍上:“那就烦请老太君把信物交给我吧,等到正式订婚的时候,我会让绯玉送到大舅房里去的。以及,嗯哼……”反正翻了脸,他也乐得不再做戏,明目张胆的威胁让贾母恨不能生撕了他。
出了荣禧堂,贾赦两眼发光的盯着殷玉手中之物,巴不得立刻攥到自个儿掌心里去。殷玉微微一笑,真诚的对着贾赦道:“大舅舅好气量,千金之物,说散就散了,都不往回讨的。不过这样一来,将来嫁二姑娘的时候,就少不得破费自己的腰包了。”
“啊!!!”二门上正闲坐聊天的的小厮们只觉眼前一花,一匹马“唰”的一下就没影儿了。视力最好的旺儿极目远眺,犹犹豫豫不甚确定的道:“刚才那个矫健的身影,是,大老爷?”
☆、36千年的狐狸斗聊斋
殷玉不负众望,几乎是用抢的从贾母那里夺回了“铁证”——林如海亲笔写下了联姻信一封并最初信物一枚。而且比预期的更好的是;贾母最终松口的不是他们猜测的绯玉和二姑娘的婚事;而是不情不愿的交出来差点儿把林妃吓得再穿一回的贾敏遗愿。
从这里能够看出,其实贾母还是蛮有头脑的。她之所以还了明显更符合她意愿的暗示林妃嫁过来的证据却保留了其实不怎么高兴看到的绯玉娶走对二房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迎春;其根本原因就是她害怕一个也捞不住。因为关于林贾联姻的同意书上,只有绯玉和迎春两人是明明白白写清楚了的,另一封根本就是囫囵一片,在见识了林贾对二房的冷酷之后;贾母很明智的选择留下更清晰可靠的求亲信。毕竟林家的小子怒起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可不想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把联姻搞成姑苏林家利随便拎出来一个小子;娶的还是东府的四姑娘这种让她吐血三升的局面。
拿回书信;林家众人都送了一大口气,从殷玉传到绯玉、绛玉;最后又给彤玉也瞄了一眼,确定了是自家妹妹的“卖身契”以后,林大爷慎重的点起鎏金松鹤烛台上一溜儿五根两指粗的红烛,把信纸撂在上边,郑重其事的烧成了灰。
作为唯二两个被蒙在鼓里的不知情人士——林妃和霓玉,还来不及享受兄长大人们神秘的欢快,就被赖嬷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哭诉给哭到了贾母的院子里。
据说贾母在殷玉走了之后就“病了”,而且“病”的很重,“重”的连给儿子主持挪地方都没精神了。
这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贾母不敢抗旨,原本就不甘心给老大面子,现在又被他狠狠截了胡,气上加气,于是就装病不出面主持拨乱反正,为的是让满府上下都意识到,即使老大能搬来皇上撑腰,但是在这个家里,做主的还是她这个一品老夫人。她不喜欢老大一家,他们就别想染指这个府上的财富。林妃拉着霓玉坐在一边默默吐槽:您老人家似乎忘了这府上的牌匾都换了吧!现在这里是一等将军府,将军府!是您老的大儿子的家好么?!这会儿的老二两口子才叫正宗的鸠占鹊巢呢!
然而贾母不管这些,她只知道老大翅膀硬了,敢炸毛了,搬来圣旨逼她委屈老二,更暗中勾结林如海拿赔钱货拉拢林家,害她没法理直气壮的要求心爱的外孙女儿嫁给宝贝的外孙子。基于这样的理解,她还能对来请安的邢夫人有好气儿才怪呢。不过这会儿的邢夫人也不在意就是了,她正亢奋的盯着王夫人搬家呢。
王夫人愤愤不平的一边收拾箱子一边无声大骂,灰溜溜的从大模大样住了二十年的地方被人赶出来的耻辱是她一辈子都不能平复的伤痕。她确实曾经这么以为过,但是当她随着贾母跟邢夫人并排堵在宫门口等着给皇后娘娘请安却听到大太监戴权万分遗憾的表示:皇后娘娘有令,宜人贾王氏命格不详,恐有冲撞后宫贵主儿的嫌疑,命她从今而后,只在宫门外磕头就行,不用当面请安了。
什么是晴天霹雳?看看王夫人现在的表情就能理解了。
什么叫幸灾乐祸?瞧瞧邢夫人面上的兴奋也能明白了。
今儿运气真不错,进宫请个安能学俩成语嘿!这是看戏看到兴头上的众家诰命夫人的心声。
更精彩的还在后头,陈老夫人趁着满京命妇俱都在场之时突然发难,声泪俱下请求皇后娘娘主持公道,查明她女儿及其表妹,也就是一等将军贾赦原正房太太和二房奶奶陈慕胭、聂馨儿两人巨额嫁妆失踪一案。矛头尖锐,直指王氏。
这一下,皇后娘娘想装傻混过去都不行了。陈翰林乃是帝师,陈老夫人也算半个师母,平常进宫请安,她都是跟一帮子老王妃站一排的,现在,这么大面子的老夫人当堂陈情,皇后要是再打混,那她这个皇后也不用当了。反正本来也没有亲生皇子撑腰,要不是皇上中意的三皇子生母死得早,现在有没有她嚣张的地方还两说呢。
但是皇后对于已逝的陈慕胭实在欠奉好感,她总觉得这个女人就是皇上心头的那颗朱砂痣,虽然皇上本人从来没这么想过,但她就是扭不过这个劲儿来,更何况,前几日她才赦了宜人贾王氏,凡知点儿趣儿的,这当口都不应该再提此人才是上策,不然就是明晃晃的打她这个国母的脸了。两相结合之下,让她很难对陈老夫人的哭诉上心。
于是,她敷衍的叫来贾母,让她代替儿媳,陈老夫人代替女儿,两老当堂对质了事。
贾母既能在贾府逐步落败的今天仍然左右逢源,可想而知是手段非凡的,口才更是了得,事实上,这些年来,林家诸子是仅有的几个把她打击到胸闷气短的高人。
而陈老夫人相比之下则要绵软很多,但凡她能强硬三分,也不至于十多年间不敢阳奉阴违一次去见见外孙。
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陈老夫人有理,贾母没理,除非她能把陈氏的嫁妆一件不少的摆出来,不然是怎么也蒙混不过关的。然而,眼下的麻烦是,就算她和王氏都舍得破财把吞下去的吐出来,可是其中许多已经进了当铺和随着元春进宫的宝贝,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的。
未央宫中,贾母巧舌如簧,情深意重,说起陈氏,那是没口子的夸奖,一提到陈氏之死,哭得跟自个儿亲闺女死了似的,连陈老夫人都给比下去了。贾府后面的支持者不少,四王八公一家出两个起哄的就很壮观了。更兼皇后本人正是西宁郡王府上出来的,她娘便是当年的西宁郡主,郡马爷则是治国公马魁之长子,这么看来,皇后一生无子说不得便有什么政治因素在里边,只不过她自己并不清楚罢了。
皇后偏向,王妃嘘哨,一个个的全对着陈老夫人施压,而陈老夫人的帮手,一大半都是不得面圣的翰林夫人,这会儿有心都无力,根本帮不上忙。
眼看着贾母即将逆转局势,陈老夫人冷笑一声,左手一翻,一支宫制梅花鹿金簪赫然显现。那簪极为精致,纯金打造成花形,有一头鹿作回头奔跑状,鹿腹上嵌有一块六棱长方红宝石,鹿背上托一花盆,盆上花繁枝茂,花蕾上均嵌有小红宝石,花蕊上则由小珍珠镶嵌而成,熠熠生辉。上下方各有一个金制蝙蝠,花间架一“寿”字,寿字中央嵌有另一块极品红宝石,精美华丽自不必多言,单是那份端庄的大气便一望可知不是凡物。
皇后发出一声惊呼:“元敬昭德皇后五十圣寿的贡品?你从哪里得来这个?” 元敬昭德皇后是今上的生母,大行皇帝的原配,也是那位高龄产女的极品老蚌。这支金簪,乃是当年元敬昭德皇后五十大寿时先皇亲自设计了命宫廷银作司打造的,几千件成品中挑的尖儿,先皇在寿宴上亲手给皇后簪在鬓上,传为佳话,举国尽知。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元敬昭德皇后老蚌生珠,五十高龄上得了小公主,先皇大喜过望,宠若珍宝。皇后娘娘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宠着才好,后来琢磨良久,认为把那支梅花鹿金簪作为及笄礼送给女儿才是最完美的。先皇自然也无异议,于是,这只著名的金簪便在小公主鬓上簪了一年多,直至小公主不幸病逝才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大家都以为一定是随小公主陪葬去了,却不想,今儿竟然在陈老夫人手上看到此物,虽然当年近距离瞻仰过此簪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光知道有这么件珍品,却连雏形也不清楚,但是皇后的惊讶是做不得假的,彼此相顾,都是大惊。
陈老夫人直视贾母,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此乃今上御赐之物,当年安陵公主仙逝,先皇和昭德皇后均是悲痛难当,遂悄悄收藏此簪以为纪念,并未随公主下葬,此事极密,知情人甚少。后来先皇和先后驾崩,今上也是睹物思人、哀伤痛绝,便把此簪交给小女慕胭代为收藏。小女谨守圣训,自得了此物,片刻不敢离身。老身原本以为,此物定是随小女下葬,从此不见天日,可是谁知,小女去世后第三年,老身为幼女拣选嫁资,请京中名店送了首饰样子到家中让女儿挑选,竟无意中见到此簪混于其中。承蒙皇家信任,把这等圣物交由小女掌管,老身也有幸见过数次,十分认识,然而只是不敢相信小女贴身之物怎么会出现在首饰店里。细问之下得知是从一当铺收来,老身便以为这应是当年银作司做造的瑕疵品流出宫廷所致。然而前不久,无意中自外孙贾琏处得知小女嫁妆不翼而飞,他作为独子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老身这才惊觉似有不妥,斗胆呈上此簪恭请皇上圣断。”听到这里,贾母已是汗透重衫,连皇后都白了脸,陈老夫人看了,心中怒气不减,语气徒然加重:“昨日,老身之夫带着此簪回家,说皇上招了许多当年的老工匠详加鉴别,确定是安陵公主遗物无误。老身想请问贾老太君,为何这本该随着小女下葬或是转交小女之子的遗物,会从贵府中流落至当铺?”
贾母冷汗涔涔,软绵绵跪倒,伏地痛哭失声:“奴婢该死,近些年来越发老迈,精力不堪,竟至治家不严,出了这等该天打雷劈的畜生,偷盗了我那可怜的大儿媳的遗物去变卖,这些该打杀的孽障,怎么连御赐之物也敢亵渎,请皇后娘娘给奴婢一个改过的机会,让奴婢回家去,找出祸首赎罪。”
皇后一听,赶忙道:“正是这个理,别说你们家,便是宫里,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奴才还曾少了?老太君年事已高,精力不周,照顾不到也是有的,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便是好的。既如此,老太君就快快找出这个贼,打杀了罢。”
陈老夫人气煞!又来这一套!推个奴才出来顶债就想了事?妄想!她女儿的性命事小,你皇后娘娘不当回事她不敢说什么,可是现在堂堂先皇最宠爱的小公主的遗物都给买到当铺子里去了,你竟然还在这里装聋作哑,就为了维护四王八公,连皇家尊严都不顾了,哼,这样子拎不清的皇后,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