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于天下,再还我太宰洪府一门清白。”
洪临峰点点头。
事情跟他想象之中差不多。他原本觉得,事情多半就是如此。
“只是……”洪大人看着这个儿子,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即便陛下相信我洪府的清白,但是也必须先要公事公办,我洪家有人含冤入狱,只怕是要在所难免的了。”
洪临峰点点头,应声道:“这个自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朝廷照章办事,本就是无可厚非的。”
洪大人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父亲大人年迈,为官多年,劳苦功高,如今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他老人家蒙羞、面上无光。我也恨,恨怎么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出现在我满门荣耀的太宰府上?……真是,唉!”
洪临峰劝解道:“事已至此,原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为今之计,只有赶快彻查此事,也好还我洪家一门一个清白。”
洪大人点头称“是”,终究还是满怀歉意地看了自己的长子一眼,无可奈何地叹息道:“你的弟弟出了这样的事情,原本是应该临川那不孝孩子自己承担的……但是他此刻人并不在京城之中。你的四弟弟唯唯诺诺、撑不起大局,你那五弟弟也是性格软弱、颓废成性;你的幼弟年纪又实在太小、身体也差……倘若真要有人入狱——”
洪临峰立刻接话道:“自然是我。”
“……?!峰儿……”洪大人心中其实早有计算,但是他原本以为洪临峰要借口推脱一番,或者至少也得抱怨埋怨几句吧。但是却不曾想过,洪临峰这个孩子,他居然想也不想,就这样痛快地应承下来?!
“我是临川的兄长,又是家中长子,原本就该是我去的。”
洪临峰轻轻地一笑,似乎并不是去坐牢,而是去度假一般。、
“……可是你毕竟我洪府的嫡亲长孙,从小也没有吃过什么大的苦头,现在突然要投进大狱之中……为父担忧你会有些吃不消啊……”洪大人看着他的长子,眼神中流露出的全是歉疚之情。
“无妨,”洪临峰笑笑,道,“我洪家一门清廉、从无二心,想必很快就可以真相大白,恢复荣光。何况——事情是临川那孩子惹出来的,身为他的长兄,自然由我替他去坐牢;我身为洪家的长子,这原本就是我应该承担的事情。”
洪大人看着毫无担忧的长子洪临峰,终于满含歉疚地说道:“峰儿,好孩子,好孩子……父亲以前,却是有些太过忽视你了。”
洪临峰不着痕迹地置之一笑,心中感叹道:父亲啊,为何?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您才能够真正看得到我呢?
罢了、罢了,想那么多,又有什么意思?……
洪临川,你这个混账,你现在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确实比我强?
洪临峰被送进大牢的一切过程,唐大人都看在眼里。
唐慎之觉得,虽然他心中非常地不想承认,但是洪临峰所表现出来的坦然淡定,已经超越了他所能够接受的极限。
为什么呢?
为什么事到如今,在昔日不可一世的太宰洪府完全陷入被动僵局的时候,他依然没能在洪临峰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惊恐与慌乱?!
不应该的,不应该会是这样的。
洪临峰纵然在怎么出身名门望族,从小就接受到很好的教育,学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修养气度……但是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已。
真的,实在太过年轻,以至于,不应该这样就可以坦然自若地接受一切不可控制的变化。
这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唐慎之带着满心的疑惑和不解,来到大牢之中,探望过一次洪大公子。
洪临峰见了他,平静的面部表情丝毫没有一点儿变化。
搞得唐大公子很是慌张。
“……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曾害怕过吗?”
唐慎之看着衣衫褴褛、实在是看不过去的洪大公子,很难将此时此刻这个落魄的男子与昔日那个身份高贵、不可一世的太宰洪府嫡亲长孙做个联系比较。
洪临峰轻笑,应声道:“怕?又有何用……”
唐慎之瞬间哑口无言。
洪临峰继续道:“我不知此事究竟与你有无关联,但是至少——”
“此事与我并无关联!”
不知道为什么,唐慎之突然很是急于向对方表明,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他并不知道究竟此时为什么要这样急于辩解,他原本巴不得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的,这样的话他也不至于觉得心中亏欠了洪临川那个孩子……但是现在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回避面前的洪临峰这个孩子对于他心中满满的猜疑和憎恨,他忽然意识到:
这一次的这个黑锅——无论他是想背也好、不想背也好,他都是铁定要背定了的。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
“好吧,姑且当做与你无关好了……”洪大公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信不信又有什么意思呢?根本就没有区别。
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变化而产生任何改变。
况且太宰洪府原本就得罪过太多人、做错过一些事情,因此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回避掉别人对于他们洪府的憎恨。
罢了、罢了,现在他不想追究事情的起因,只是想着如何承担这个结果。
“只要得以保全我洪府上下的家人平安,其他的事情,就全都冲着我来好了。”洪临峰看着铁窗外透进来的一抹阳光,脸上平静淡然的表情和此刻内心的坚定刚毅似乎很是不搭。
哼!
还是这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蠢样子——
唐慎之心中冷冷地嘲讽道。
洪临峰啊洪临峰,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活得诚恳一点儿呢?!
他的眼睛轻轻扫过洪大公子身穿牢服显得略略单薄的身躯,刻意忽略掉忍住不去看那货被冻得皮肤皲裂的双手和嘴唇。
究竟为什么呢?
洪临峰明明就是娇生惯养长到这么大的,他从来连一星半点儿的苦头都没有吃到过。
如今遭受到如此重大的挫折,他原本应该要被压垮了的。即便不被彻底压垮,至少也应该要做出一个像样的受到重大打击的痛苦不堪的样子来吧?!然而——究竟为什么?
他是如此平静安宁,平静安宁的,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
“金鳞才子”唐慎之一向自诩是一个处变不惊的潇洒风流人物。
然而倘若今日易地而处,连他自己都不肯相信,自己能够做得到如同洪临峰这孩子现在一般的平静安宁。
就像是在安心等待,不由得自己把握的任何结果一样。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地步的……
唐慎之心中十分不愿意承认,但是似乎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孩子,或许……他真的比自己强吗?
不是经过旁人开解之后的强大,而是在面对突发事件的一瞬间、一刹那,就能够自动过滤掉所有原本看上去算是寻常的情绪反应,恢复到最本真、最平静安宁的状态之中来。
难怪了,难怪师父会更看重那个孩子。
唐大公子走出大牢的时候,心情很是复杂,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或者——他这一生都无法真正做到赢过洪临峰,因为在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他的肆意风流、他的故作洒脱,都是样子罢了。
而洪临峰那个孩子,他的平静安宁,却是骨子里头透出来的。
甚至于连他自己或许都并不知道……那个孩子,他到底有多么强大。
无论面对任何处境、无论遭受到多么大的打击跟挫折,总是可以做到:把所有的压力,全抗在肩上;将所有的风雪,都踩在脚下。
……娘亲,莫非是我错了吗?
这个孩子,他真的——比我更强吗?!
是我唐慎之,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吗?
所以才会一直以来都妄图彻底击溃他、彻底碾压他。
生平头一次,“金鳞才子”唐慎之竟会如此不坚定地怀疑了自己。
唐慎之非常惊恐地想着:“我恨了他那么久的时间,到底是为了洪府亏欠我唐家,还是因为嫉妒他比我更坚强、更无所畏惧呢?……”
第一次,唐大公子感觉到前所未有过的迷茫。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杀伯仁,伯仁因我死
苏文翡在家中,日日夜夜坐立不安。
她感觉得到,这一次的事情,好像不会那么简单就可以了结的。
但是很显然,壅族的事情,她插不上手,但是她所能够做到的,就是跟唐慎之好好谈一谈。
于是她约了唐慎之见面。
在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唐大公子提前了半个时辰就到了这里,上一次待洪临峰走出茶楼去好远之后,唐慎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轻不可闻地叹息,道:“文翠,文翠,你看,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居然还是放不下……文翠啊文翠,倘若你尚在人间,若你亲眼见到这样的我,可会失望?可会心寒?”
但我宁愿你失望心寒,宁愿你不再恋着我,我只愿你……还能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间。
我怀着这样不堪的恶意,狠狠地伤害着你的孪生姐姐,也狠狠地伤害着……你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
唐慎之看着不远之外那有些湿潮的草地,忽然感觉到,那一年那个扎着羊角小辫儿、活泼天真的小姑娘,似乎就是昨天与他相遇的一般。
文翠啊——文翠,
若是你在我身边,你会感受到一丝丝的安慰吗?或者——你会恨着我……
昔日的那个才情高绝的“金鳞才子”,如今可还有一丝一毫往日的风采吗?
实在……可惜、可叹。
可悲,又可怜……
苏文翡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脸留恋却非常落寞的“金鳞才子”唐慎之。
“唐大人。”
苏文翡向着唐慎之行了一记已婚妇人向外人行的礼节,不卑不亢地唤了他一声。她想要问一问他,究竟自己的丈夫犯了什么罪过?居然要被无缘无故地投进大牢中去?
而洪临川那个混账小子,这几年之中一直跟着他唐大公子混迹在嵦岭县中,这些年又到底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为什么他如今竟然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而且还会拖累家族的事情出来?!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就是难以理解的。
唐慎之被迫收回放飞的思绪,回过神儿来,静静地看着这位“洪少夫人”。不久之前,她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是无限崇拜、甚至是有所迷恋的呢;然而如今看起来,她却已经认真地全心全意地爱慕上了洪临峰那个孩子呢……否则是绝对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的。
那么哀伤、那么挂怀、那么隐约而担忧。
这并不是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能够为不爱慕的男子所流露出的神色。
真是,让人非常地好奇啊。
像是洪临峰那么样的一个既木讷而且又没有吸引力、不懂得如何讨好女孩子们欢心的男人,那究竟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居然可以将一个本来一心一意爱慕着他“金鳞才子”唐慎之唐大公子的女子,给拉回到自己的身边去!?
“我真是好奇啊,”唐慎之有些受挫似的笑出声来,缓缓地说道,“像洪临峰那样的人,这个世间居然还会果真有女子爱慕于他吗……呵呵,真是难得。”
苏文翡一听这话,就瞬间来得火气。但是为了好好地聊天,她也只得被迫压下这股天大的火气,耐着性子与唐慎之说道:“唐大人说笑了。我家夫君为人宽和温厚、性情沉稳,为何就不会得到女子的爱慕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苏文翡的这个话引来了唐慎之的一阵大笑,真是好久都没有听过这样好笑的笑话了啊。唐慎之记得曾几何时,是苏文翡亲口说出来的,像洪临峰那样的“一块木头”,是个人就会讨厌他、嫌弃他!
看来时光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而且还是能够改变的这样彻彻底底。
“你笑什么?!”
苏文翡强压着自己的火气,问道。她真的是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男子,居然就是自己往昔十分敬重的、深深爱慕过的那个名动京城的人称“金鳞才子”的男子吗?!
唐慎之一边大笑,一边说道:“我笑你还曾说过洪临峰那孩子木讷无趣地就像是一块木头,然而现在,你居然真的爱慕上了那个‘木头’,不过想来也是无妨啊,毕竟是‘一块木头’而已,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对吧。”
“够了!”苏文翡厉声喝住了正在说话的唐慎之,怒道,“无论唐公子是出于任何理由,都不该如何说我夫君的坏话!我,也断不能允许你这样与我说出如此贬低折损我夫君的话!”
唐慎之瞥了苏文翡一眼,轻不可闻地道:“洪夫人为夫君出头,真是夫唱妇随、伉俪情深,让人羡慕。但是请洪夫人不要忘记,作为苏宅苏大小姐的这个身份,连自己妹妹的性命都可以置于脑后,这样的好姐姐,可真是世间仅见。”
苏文翠?!
他居然还记得这个“苏文翠”》?!
苏文翡显然吃了一惊,半晌,才闷闷地说道:
“世上根本就没有苏文翠这个人。”
正在端起茶杯来准备喝茶的唐慎之听了这话,惊得手中的茶杯都要掉到地方,他抬起头来,惊怔无比地看着说出这话来的苏文翡,道:“你……你说什么?!”
他小的时候,生平第一次记住名字的女孩子,就是“苏文翠”;那也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那么心生好感……他一直觉得,那孩子就是自己的第一次“情窦初开”。
他一直都不能忘却过那个女孩儿,但是现在,苏文翡却突然告诉他说:世间并没有那个女孩儿吗?!
那么他唐慎之那一年遇到的姑娘,难不成是鬼不成吗?!
开什么天大的玩笑啊?!
苏文翡轻笑着,说:“所谓的‘苏文翠’,不过就是我很小的时候,每次跑出去玩儿时,借来进口胡诌的假名字罢了。”
年幼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借着各路亲戚到访家中的机会跑出去玩儿,但是太史府的幼女千金,是绝对不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