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珂剑尖微微垂下,沉静地看着场内的突发情况。昨日他发现宫小蝉的阑冰剑突然向西方而去,他便也跟着改了方向,奔波一夜,终于赶到这里,还未来得及进一步确定徒弟的具体方位,便听说附近出现了吃人的妖魔,当时他就有种不妙的预感,再次测算之后,发现阑冰所在的方位和妖魔出没的地点几乎完全重合。
当他赶到那个破败的神殿,阑冰的感应已经消失了,等在殿中的是一个身着黑袍的妖魔。
这是南珂第一次见到“心魔”,果然和书上说的一般,心魔侵占了原主的身体后,面容不变,唯独瞳仁变得漆黑,折射不出一丝光彩。
堪堪交手,南珂就知道这个心魔的功力在自己之上,大约未来的自己在被心魔侵占之前就已是元婴中阶修为,入魔之后更难对付。
他做好了苦战的准备,然而在他将降魔剑换至左手,凝神戒备的时候,心魔却突然收了威势,一撩衣袖,闲闲地坐到了石兽身上。
……看起来,这个心魔对于和原主(二十年前的)战斗没什么兴趣。但他又不肯离开神殿,仿佛偏要在这里碍眼似的。
心魔不肯走,南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留在这里,就不能四处杀人了,倒是好事——刚这么想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神殿是宫小蝉最后出现的地方。
心魔在等的……是小蝉?
南珂心里一沉。
现在即使心魔不想战,他也有不得不战的理由了。他要弄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第二场战斗并未持续多久,南珂就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空气里浮现出海浪似的波纹,接着三个人影从虚空中掉出来……
后面发生的事,所有人都看到了。
*
灵术师一条条罗列心魔的罪状:在回光镇残杀了六名凡人,又以令人发指的手将三个神光教弟子折磨至死……
宫小蝉听得变了脸色,圣慕玛雅一脸难以置信:“不可能……”
灵术师手擎法杖,满面怒容:“邪魔,你犯下这等滔天大罪,还不速速伏法!”
心魔眉毛动都不动一下,微微勾着唇角,没有半点忏悔之意,宫小蝉心里着急,倒不是怕心魔有事,而是看那灵术师怒气冲天,大有下一瞬就要冲过来替天行道的意思,她怕心魔一巴掌拍死了他,阴间又添一条冤魂,阎王功过簿上又记某人一笔杀孽。
气氛凝滞到最高点,东面突然又来了两道灵光,这次的灵力波动却是宫小蝉所熟悉的,青空大的御剑术带起的波动。她心中一动,举目望向东面,瞧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红伶?叶开真君?”
叶开和红伶两人都是一脸严肃,两人从飞剑上跃下来,身后还带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红伶过来后二话不说,先和宫小蝉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在宫小蝉一头雾水的时候,叶开带着那个小女孩走到神光教门人面前,语气沉稳:“诸位灵使,请听在下一言。”
宫小蝉脑袋被红伶捂在肩窝里,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叶开的叙述,越来越惊讶,最后蹭地从红伶怀里钻出来,又惊又喜:“这么说他是无辜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本年度最强倒霉蛋
第四十章
邪魔杀人,似乎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随心所欲,视人命如草芥;能者诛魔,替天行道,就更是理所当然。
但如果魔杀的都是恶人呢?强|暴弱女的灵使,助纣为虐的镇民……
叶开带来的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是回光镇凶案现场的唯一幸存者,也是唯一一个目击者。
幸好还有这么一个证人,让神光教的人羞得满面通红。回光镇为了获得庇佑,每年都向神光教缴纳大量的银钱粮草,可那几个驻守回光镇的灵使仗着天高神辅远,在镇里欺男霸女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下来,镇民敢怒不敢言,甚至有些人索性就投靠了灵使,为虎作伥,那几个灵使愈发猖狂,直到昨日……撞上了心情不好的心魔。
心魔并没杀错人——虽然他的初衷只是嫌那个小姑娘(眉眼长得有点像小蝉)哭得闹心,才随手杀了那群人面兽心的灵使还有镇民,但从结果来看,他挽救了一个姑娘的一生。
真相大白,灵术师们夹着尾巴羞愧退去。
一直被忽视的见习神辅扬眉吐气地说道:“我就说嘛,他的眼睛干干净净,不可能是坏人。”
说心魔的眼睛干净,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她会这么说了。
没有心魔不嗜杀,就算这次他是清白的,可是下一次呢?其实不必说下次,单说十年前,他便毫不手软地屠了整个村落的村民。——宫小蝉知道,荆戈、叶开、红伶……他们一定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也许、万一当年也另有隐情呢?
宫小蝉觉得自己面临一个分岔路口,向左走是相信心魔,相信他心中其实良善未泯,但这个可能性太小了;向右走,她将和众人站在同一战线,讨伐心魔……可是她的内心却在抗拒迈出这一步。
最终她作出了决定,她哪条路都不选,将未来交给真正有选择权的人……交给这个世界的宫小蝉。
她准备将心魔带去玲珑居,为了说服他和自己走,她打好了长长的腹稿,然而最后她发现,其实只需要一句话就足够了——“我是二十年前的宫小蝉,这个世界的宫小蝉因为你解开了封印,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还躺在床上。你想见见她吗?”
……
……
他们抵达玲珑居的时候,一场春雨刚刚结束,红土路两边的七里香都开了,雪白碎花妆点在碧叶里,幽香似一只细腻纤长的手,轻轻抚摸远客缀了雨珠的发梢。
这个世界的宫小蝉正立在石桥前,她还是那身轻薄的蓝衣,花香里裙裾飘扬,仿佛一小片碧空飘落人间。
她神情浅淡,微微虚着眼眸,似乎陷入某种悠远的回忆,然后飞剑破空的风声让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从空里降落的男男女女,看到了如今已经成为心魔的南珂。
从二十年前穿来的宫小蝉站在飞剑上,看着二十年后的自己,她料想了许多种蓝衣小蝉可能的表情,最可能的是她红了眼眶,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但蓝衣小蝉没有哭。她没哭,站在飞剑卷起的微尘里,额发在风中飘动,唇角扬起,抬手轻轻一挥……
像个普通的、为见到故友而高兴的女孩子。
宫小蝉他们落在地面,宫小蝉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有点心虚地小声道:“我实在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只好把他带来了……”
蓝衣小蝉看着她,弯了眼角:“谢谢。”
一瞬间,宫小蝉有种感觉,似乎蓝衣小蝉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她带着心魔出现在玲珑居前。
蓝衣小蝉环视众人,看到红伶和叶开的时候笑了一笑,看到荆戈和南珂的时候眨了眨眼,最后视线落到心魔身上。
“叙旧还是打一场?”她淡淡问。
宫小蝉倒抽口气,却听心魔含笑道:“我是来拿东西的,拿到就走。”
“……这里没有你要的。”
“或许吧,那也得看了才知道。”心魔说完,相当自来熟地往里走,路过正门时还顺手摸了摸门板,然后摇摇头:“酸枝木在这种潮湿的地方很容易腐坏,换成沉香木吧。”
黑袍的男人以一副即将常住在此的口吻点评完别人家的门板,施施然进了正门。
蓝衣小蝉:“……”
宫小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总觉得,变成心魔的师父,脸皮厚了好多……
……
莫名其妙的,心魔就在玲珑居住下来了。
宫小蝉和南珂住在玲珑居的西厢。四天过去,宫小蝉在这里受到了极好的款待(燕朝虚),极大的鄙视(单潺潺),极大的漠视(荆戈)……
如今她只有一个想法:快让她回二十年前吧拜托!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就在昨天,她突破了筑基初阶进入中阶,她也不知道怎么灵气就满了,明明没有吃什么灵药,修炼也落下了……难道是这个世界的灵气特别适合她?
距离回去还有一天,宫小蝉心头越来越沉重——过去四天,她每天都去找圣慕玛雅解咒,然而次次都失败……
今天也是,在见习神辅大人拿出一个白色海螺,对着她神神秘秘地念了一大段的咒语后,宫小蝉痛苦地发现咒术根本没有任何解除的迹象。
“到底行不行啊!我明天就要走了啊!”真是被她坑死了!宫小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拜托你仔细想想用心想想解咒的方法好不好!自从中了这个什么一见钟情咒我每天都比昨天更蠢蠢欲动,到了现在我只要看到师父就想扑过去抱摸蹭舔啊!很困扰的啊啊啊!”
“就算你这么说,”小姑娘也很委屈,“这个咒我也是第一次用,之前根本没留意过解咒的方法……只能一次次的试,直到瞎猫碰到死耗子啊!”
无辜的小白鼠:“……”
宫小蝉真心想跪,可她还不知道,真正让她要跪碎膝盖的事情正发生在不远处的一间议事厅里。
单潺潺是被蓝衣小蝉叫过来的,当他到议事厅的时候发现厅里已经坐了好几只他不待见的麻烦精……他眉毛一扬就要习惯性毒舌,可腰间那个从见习神辅手里讨来研究的白色传音螺突然发出“嚓嚓嚓”的噪音,接着见习神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似乎正在练习什么教内咒语),然后是宫小蝉的抱怨声,再之后……
“……自从中了这个什么一见钟情咒我每天都比昨天更蠢蠢欲动,到了现在我只要看到师父就想扑过去抱摸蹭舔啊!”
厅里所有的男人都愣了。
——恭喜本年度最强倒霉蛋宫小蝉,在她自以为秘密藏得很严实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现在对南珂一见钟情(竖拇指)。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发重复了,删除重复内容…
☆、让我们聊聊人生
明天就要回二十年前了,宫小蝉恳求见习神辅大人务必要好好回忆解咒的方法,哪怕只是一丝蛛丝马迹也好。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拜托了!”她抓着圣慕玛雅的肩膀,后者挠挠脖子,“就算你这么说……但我连明法螺都用了,竟然一点效果都没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宫小蝉看看她手里海螺状的法器,静了一阵,死气沉沉的眼睛移回某人脸上,抓着肩膀的手指用力:“拜托了。”
“……我尽力……”
……
送走了史上最不靠谱的见习神辅,宫小蝉木着脸往自己的卧房走。
推开房门,地上东一堆西一簇堆着各种“特产”,一些是红伶和叶开特地从东海带给她的,另一些是燕朝虚和蓝衣小蝉的“关爱”……
屋顶传来晨鸟的啁啾,春日阳光照在枫木地板上,白瓷瓶里的海棠被风吹动,宫小蝉转头,恰好看到一片浅粉色的花瓣跌落枝头。
在这个世界,海棠在秋天开花,现在玲珑居里栽种的海棠,全是燕朝虚花大力气弄出的新品种,花期和青空大陆一样,早春开到春暮。
宫小蝉望着那瓣海棠出神。
这里不是青空大陆,同样是蓝色的天空,黄色的土地,乍一看相似,但细节处处不同,那无处不在的违和感,她这个外界来客最清楚不过。
青空大陆是她的家,最重要的是复活父亲的关键也在那里,可是未来的自己,竟然在异世界定居了……
未来的她,究竟怎么想的?
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她转身走出卧房,足下生风,奔向蓝衣小蝉最常出现的听雨楼。
听雨楼空无一人,宫小蝉憋着一口气,旋风似的又找了好几处建筑,一无所获,她顿住步子,微微蹙眉,忽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女音:“原来你在这里。”
宫小蝉猛地回头,就看到蓝衣小蝉正站在廊桥对面,两人对视两秒,对方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建筑:“你找荆戈?他现在大概还在议事厅。”
“……不是。”
蓝衣小蝉看着她,慢慢的,眼里掠过一抹了然。
她微微弯了眉眼:“和我聊聊吧。”
听雨楼共有七层,是玲珑居建筑群中最高的建筑,在顶层倚栏向外望,地上的景色尽收眼底。
若此刻有人能坐在云里朝这儿看,就能看到两个面容一模一样的女郎,隔着一张茶几相对而坐,身着蓝裙的看起来心平气和,梳着双螺髻则抿着唇,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双螺髻沉默了。
茶香在小小的空间里氤氲。
宫小蝉坐在蓝衣小蝉对面,茶壶里的茶已经凉了,她的情绪也如同这茶汤一般,在经过沸点之后,缓缓冷却,终于她能保持着表面的平静,问出那句话:“所以,你已经放弃了吗?”
蓝衣小蝉摩挲茶盏,抬眼,微微一笑:“比起过去,我更在乎现在。”
宫小蝉盯着她,却只在那双眼里看到一片安静宁和,像无垠的平湖。看不透她,明明是同一个人,可时间让她们变成了不同的个体。
她说比起过去她更看中现在,也就是说,在亲人和情人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不敢相信……
“说什么‘过去’……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过回去的办法?”她压抑地低喊,“离开丹岐峯时发的誓,你都忘了吗?!”
“有啊,最初十年我一直在找哦。”
她讥讽地看着她:“‘十年’就满足了吗?”
蓝衣小蝉眉眼弯弯:“嗯!满足了。”
宫小蝉哑然,蓝衣小蝉却好笑似的摸摸她的头,被她拍开也不生气,笑眯眯的:“人最怕的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我已经努力过了,无愧于心,接下来的时间我想为自己而活,我要向前看~”
宫小蝉静了静,说:“我最后问一个问题。”
“问吧。”
“如果,现在有了回去的办法,你会不会回去?”
蓝衣小蝉笑容微微收敛,在宫小蝉的盯视中,她缓慢却坚定地摇头:“十年前我就想清楚了,人不能奢求太多。彼岸的完整,要靠此岸的残缺来成全。”
宫小蝉沉默着,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起身,蓝衣小蝉在她转身时淡淡地道:“你在怪我?”
宫小蝉顿住,没有回头,说:“你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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