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
善虞犹豫了一下。
司命等不及,推了他一把,急道:“你倒是说啊!说得的都告诉我,说不得的我几时逼过你?”
善虞又想了想:“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因为给你说了也听不懂。帝君转给司战上神的话是:‘若真的走到了最后那步,我不介意再用一回秘术,彻底抹杀你试试。’帝君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冷得就像是要结冰了似的,我清清楚楚感觉到了杀意。帝君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司战上神做了什么惹怒了帝君。”
善虞说完,司命支着下巴沉思。
“最后那步……最后那步听起来很酷,是什么?秘术又是什么秘术?抹杀漫吹音又是为什么?嘶,最后试试两个字感觉话里有话,但是我半点都听不懂。”
“就说告诉你了也听不懂罢。”善虞擦擦额头的汗,“帝君这些日子也有些奇怪。以前他多数时间都呆在录曜宫,不是看书就是下棋,十分洒脱,好似天地都不在他眼中。现在却频频外出,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已经接连有四五日光景不在宫中了。”
“半点都没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半点都没有。”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帝君请药君来过一回,我被遣退没上前侍奉,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但时间足有半日,药君走的时候神色似乎有些凝重。”
司命心都揪起来了:“药君?!难道是帝君出什么事了?”
善虞摇头。
司命问:“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晓得还是不是帝君?”
“是不晓得,但也不太像是帝君,虽说帝君的事情我不一定尽数都知道,但毕竟是近身侍奉的,有些蛛丝马迹我还是能察觉。我觉得……”善虞声音低下去,凑近了司命不太确定道,“我觉得,像是司战上神那边的事情。”
“漫吹音?”司命不信,“漫吹音整天猴跳舞跳的,哪里像出什么事的样子,反正我是不信。”
“若不是司战上神,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帝君动容?我侍奉了帝君这么多年,帝君他是那种即便是自己出了大事也能泰然处之的神。我也是猜的,或许,你应该去问问司战上神,你跟她关系又还不错。”
这般有情有理说下来,司战也有些动摇了,但听到善虞建议她去问漫吹音,她却率先摇头,脸色有些黑:“找她?找她比找帝君还难,有时候明明看到了,一眨眼又不见了。”说着说着,她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她似乎不止躲着帝君,她还躲着所有人!玄想的事情完了之后,她就基本上不出现了,就算出现也是远远晃一下,从不跟人近距离接触。”
“难道真是她出什么大事,以至于令帝君都惊动了?!”
司命张口结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个半死,立即收起了本子和笔,也不管善虞了,就往长曦宫走。
“霜儿你去哪儿?”
“不行,我去找漫吹音。一个人瞒着像什么话,还当不当我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司命是朋友了?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都不懂吗?简直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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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耐着性子在长曦宫门口蹲了七天七夜,终于叫她蹲到了漫吹音。似乎知道自己耗不过司命,漫吹音很爽快地就停下来了,还若无其事跟司命打招呼:“好巧。”
司命左右望了望,确定没人看见,才把她拖到了僻静角落,一脚蹬着墙,手里那好册子和笔,瞪着她怒气冲冲道:“漫吹音,你怎么回事?出了事都不跟我们这些朋友说,太过分了!”
漫吹音听得一头雾水:“我出什么事了?”
“还装!我可自备测谎功能,可不是随便的理由就能骗过的,呔,快给我老实交代!”
漫吹音失笑,拨弄着垂到胸口的一缕头发,诚恳道:“真没事。”
“没事儿?”司命冷笑,上下打量她,一袭水蓝色的裙子,不说拖沓,也绝算不上利落,长发更是绾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玉簪子固定,旁边簪了一朵淡蓝色的珠花,与漫吹音往日打扮不说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也是画风突变。
司命呵呵笑了几声:“没事儿,没事儿能跟沧洺帝君一言不合就掰了?没事儿能把自己往日的风格都改变了?”
漫吹音装无辜:“我都不做司战了,还不兴我做些女儿家的娇美打扮?司命,你这想法可不太对哦,要改。”
“你特么少给我扯淡!”司命想也没想就吼她,“说!”
漫吹音无语了。她想了想,慢吞吞吊人胃口似的道:“是有点事……”
“说快点!”
漫吹音就迅速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哦。我桃花煞的命格没了,我晓得什么是喜欢了,于是跟师……跟沧洺帝君说我要去追求真爱,要是我们有了孩子以后肯定是要打掉的,这不能阻碍我追求真爱的道路啊。师……沧洺帝君一听气得不得了,还砸了好多东西,跟我说想都别想,我敢打掉孩子他就杀了我。哎你评评理,为了孩子连我都要杀,果断不是真爱哪,所以我就跑了。”
司命听得目瞪口呆,脑子半天都转不过来,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什么来。最后目光不自觉往下落到她肚子上,吞了一口口水,颤着声音道:“这这这……真有了?”
漫吹音呲牙一笑:“月份尚浅,还看不出来,但你不能否认这也是一种可能啊。”
司命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她连忙放下蹬着墙的那条退,扶着墙努力消化听来的的消息,最后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我觉得,帝君想宰了玄湄的心都有了。”
“啊?”
“你什么不学,偏偏学玄湄花心滥情不负责任,可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怪帝君觉得你有病。”
“这不能怪我啊。”漫吹音眨眼,“以前是我不懂事,又做不得数。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这么不稳重,我怎么放心把自己交给他啊。”
司命一个趔趄:“不稳重……当真是得手了就不稀罕了么,你以前可不这么说的。”
“这有什么,一个人的思想是会变得嘛。以前不了解他被他表象骗了,现在晓得了自然要脱身。我这也算是失足少女罢?你不安慰我也就罢了,怎么净说他好话?”
司命被说得简直无地自容,悲愤道:“你妹!要不是确定了不是假的,我都以为你被谁冒充了。你简直变得不可理喻了啊,还失足少女。谁少女了?你都老女人了好伐?说这话你臊不臊得慌?”
不晓得那句话戳到了漫吹音的神经,她有些心虚,把到了嘴边继续指责镜歌的话又咽回去了。算了,过犹不及,说得多了凭空惹人怀疑。
于是她朝司命慈爱的笑了下,伸手像个长辈似的揉揉她头,莫名其妙来了句:“现在这样,真好。”
司命伸手拍掉她的手:“别像摸小狗似的摸我的头。”
漫吹音只是笑,不多说了。又跟她扯了几句,轻快地走了。
是啊,现在这样真好。
没有战乱没有屠杀,没有守护不住的绝望,一切都是这么美好,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贪恋,想占为己有。
她笑着走进了长曦宫,走着走着,眼泪就从她笑着的眼睛里淌下来。
可是,这些都不属于她啊……
偷来的,总是要还的。
**
时间倒回那一个晚上。
“这么乖可不像你了。”
漫吹音浑身一僵。
“我……”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最后响亮道,“我睡得浑身难受,要去洗洗!”
镜歌怔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书册,就要起身。
漫吹音看的糊涂:“师……你干嘛?”
镜歌淡定道:“你不是邀我共浴?我同意了。”
共浴?
漫吹音吓得花容失色:“不不不不不是的!”
镜歌越走越近,眯着眼,慢吞吞给了一个字:“哦?”
漫吹音下意识拉住被子往床里躲,哆哆嗦嗦带着哭腔喊:“师父我错了!”
镜歌猛地停住脚,沉默着盯着她看了半晌,平静问她:“你,喊我什么?”
暴风雨不可怕,可怕的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漫吹音”这回是真的哭了:“我是千枝雪啊师父,东荒的东陵您唯一的徒儿啊师父!”
镜歌还是很平静,没有发疯,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毁天灭地,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哦了一声,又平静地问:“她呢?”
他是平静了,但是寝殿里面就炸开了。
嘭嘭嘭——
一连串的物件碎掉的声音此起彼伏,吓得千枝雪抱着耳朵窜到床下蹲着抖啊抖。
她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师父。即便背后她能将师父贬得一文不值,但一旦当面,别说反骨,就是说话都结巴。
按理来说这样的师父教出来的徒弟独挡一方应该没问题,但若是这个师父基本上不管呢?学好了他不会夸奖,学得不好也不会罚得很厉害,全靠自觉,千枝雪当时还小玩心重,自然不懂什么叫责任在身,等她懂了,又迟了。
“我问你,她呢?”
千枝雪全程基本上是蹲在床下哭着说完的。
“漫吹音不是我女儿,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用了秘术,以我为献祭,改的是我自己的身体。我太想看到盛世了,就拼了命将最后一缕魂魄分出来沉睡在雪魂枪里,因为太弱,师父你帮我修复的时候都没有发觉。等我教会了她枪法和法术,就沉睡在她神魂深处,一直不敢醒。”
“前些时候我察觉到她时日无多了才醒来。”
“我想救她,我是想救她的。这具身体说到底是我的,对她有排斥作用,只要我彻底化作这具身体的养分与她彻底融合,她就没事了。只是她一直没同意。”
“昨天她突然推开门问我还愿不愿意救她,我说我已经看到了我想看的,我早该死了,这些都是我赚来的,这辈子值得了。”
“可是失败了……明明没有问题的,但不晓得为什么,我出来了,她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进了那个大殿里,门一下子关了。我拼命在黑暗中摸索喊她,可就是找不到她,也找不到那座大殿。”
“师父,师父,你救救她罢!你不是那么喜欢她吗?她没有消失,她只是不见了而已。是我没用,我要是再厉害一点,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
千枝雪是自责,但她的话却像是刀子戳在了镜歌的心窝上。
千枝雪是他的徒弟,如果真要算起来,应该是他的错,他要是肯认真地教这个小姑娘,兴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
不。
若不发生后来的事情,就不会有漫吹音了。
镜歌沉默了很久,寝殿里面只有千枝雪小声地啜泣。
这个姑娘死的时候年纪不大,也没有做错什么,他不该迁怒的。
疲惫地揉揉眉心,问她:“你确定,她还在你神识里面吗?”
千枝雪茫然地抬起头。
“我,我不确定啊,应该还在的吧。我不知道拖她进大殿的是什么,我找不到她。”
镜歌走了几步,默了一会儿,再次回头问她:“要救她,你就得消失?那相应的,若是你取她而代之,她是不是也会成为你的养分而消失?”
千枝雪哭着点头。
镜歌眼神沉了沉,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她:“那我现在杀了你,她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千枝雪一愣,等想明白他说了什么,连连摇头:“不、不能杀我!现在杀了我,只会让我们两个都消失的。”
她那张脸是漫吹音的,漫吹音一辈子没哭过,到了千枝雪这里就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镜歌看了有些烦躁。
“不许哭。”
“哦哦……”千枝雪一抽一抽,真就不敢哭了。
镜歌垂着眼眸思考她说的话。按她的意思这是一件必然能成功的事情,却突兀地失败了。但凡失败,总会有原因,会是什么导致的?将漫吹音最后猝不及防拖了回去的会是什么力量?
东陵、秘术、漫吹音、盛世、大限将至……
东陵就是漫吹音,漫吹音就是东陵……
等等!
东陵和漫吹音,说到底,是共存一具身体,而这具身体最初属于东陵……
镜歌猛地刹住思维,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极为难看。
他再次低头问千枝雪,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我问你,你救她的时候,有没有动过一丝要夺取她一切的念头?哪怕只有一丁点?”
他死死盯着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细微的变化。
千枝雪想摇头的,摇到一半,突然僵了,慢慢瞪大了眼睛,一副受到了严重惊吓的模样。
她这样,镜歌已经基本上知道为什么了。
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一袖子将她扫到了门外的台阶下,她连滚了几圈才撞到了什么,闷哼了一声,停下来。
她晓得她理亏,半点声儿都不敢吭,眼泪一下子就顺着脸庞流下来。
只是这回,她没有哭出声,默默地流泪,流得又凶又急。
她的神魂本来就只剩下一缕,弱的很,现在更是头晕目眩,神识都有些模糊了。
她也晓得为什么会失败了。
这具身体说到底是她千枝雪的,若是往常,漫吹音还很厉害的时候,千枝雪纵然神魂完整也抢不过她,因为这具身体改过,是为漫吹音量身定做的,除了漫吹音谁都无法驾驭。但是问题就在于,漫吹音现在大限将至,说白一点,就是漫吹音对这具身体的使用权要到期了,身体对她的排斥已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向着千枝雪原来的身体体质转化。
她要救漫吹音,就要主动化作这具身体的生机,但凡动了一丝私心,哪怕只有一丝,对漫吹音来说都是致命的。
将漫吹音拖进了大殿消失不见的,不是什么看不见的怪物,正是她起的那一丝贪念。
那一丝致命的贪念。
镜歌站在台阶之上,她蜷缩在台阶之下。
“东陵。”他唤她,“你若不想救她,哪怕是想占有她拥有的一切,人之常情,我都能理解,她也能理解,所以她才拖着一直不肯接受你的牺牲来换她的性命,她觉得你同样有活下去的资格。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想看这太平盛世,她也想让你看,若非实在熬不下去了,她不会主动问你还愿不愿意救她。”
“你千不该,万不该,在给了她希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