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兰收起昨日做好的账册,轻呼出口气,粉面含笑道:“我这就回去了,这些账册还要做下旧,得赶在十五以前完工。”掉头对着晓梅到:“今天腊八,五妹也要回孙府安排下罢?”
文晓梅边给晓菊整理衣衫,便温柔地笑道:“恩,虽然早就安排妥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就搭二姐的车回去罢。”
文晓梅和文兰携手向外行去,边行边道:“中秋时,本已说好十二个夫人太太每人做一块月饼给公爹尝尝,结果为了该先吃谁的大打出手。”
文兰诧异地道:“那五妹如何处理的?”
文晓梅轻描点写地道:“每个月饼切下一小块,剁碎了混到一起,叫公爹用勺舀着吃。”
在她们身后牵着文晓菊的文竹听的一阵汗颜,文晓菊插口道:“那今日会不会为了先喝谁的的腊八粥打起来呢?”
文晓梅和文兰一起回头看了眼,同时笑了起来,文兰一副了然地道:“怎会重蹈前车之鉴呢?!”
文晓梅点了点头,柔柔地道:“我已吩咐下去,谁也不许私下做腊八粥,如果被我发现了,便扣掉当月月例。”
“而且————”文晓梅眼波流转,俏皮地一笑道:“我把夫人太太们的烧火丫鬟和灶下的婆子串换了下。”
送走文兰和文晓梅,文竹牵着文晓菊回房不眠,文晓菊淡淡地道:“五姐似乎玩的很开心呢。”
文竹:“……是呢。”
文竹倦极,浑身酸痛,衣服也懒得脱,扑到床上,感觉刚刚合眼便被人叫了起来。
却是文晓竹拉着文晓兰来送腊八粥了,文竹迷迷瞪瞪地吞下一碗粥,也不知道甚么味道,恍惚间听到文晓竹的叫嚣:“今天差点被爹爹抢先了,还好六姐提醒我了。”
文竹迷迷糊糊地答道:“把粥混到一起用勺子舀着吃好了。”
严家,家主的卧室。
拥有着天下最大的钱庄的严家家主严谨明的日常起居之所,竟然朴素到了简陋的地步。
墙堪堪能挡风,瓦仅能遮头,房内没有任何摆设,拼接的木板床上一床半旧不新的棉被,加上满屋的药味,真像是家穷困潦倒的没落户。
严谨明身上披着件打着补丁的深灰色外袍,一阵剧烈咳嗽后,接过伺立一旁的黑衣男子递给他的药,咕咚咕咚的喝下去,抹了抹嘴边的残液,露出一抹苦笑。
“十六。这次的种子如此良莠不齐么,第一关竟然淘汰掉三人。”
那黑衣男子不过二十出头,长脸,鼻梁有些塌,组合起来却是张异常粗犷的男性的脸,像是被海风吹糙了的海盗,又像是沙漠里被风沙洗礼过的浪子,可惜这张脸一直面无表情,是他的魅力少了许多。
最稀奇的还是他的眼睛,死气沉沉的灰,和他的脸一样,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似乎这世界上存在的都是死物一般。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亦是古井无波,没有抑扬顿挫,听上去颇有些怪异:“族老会决议,三个失败者每个给一百两,轰出家门,若是十年后能赚到十万两,便许他们重入族谱。”
严谨明强忍喉咙的瘙痒,点了点头,示意十六接着说。
十六接着道:“剩下的五个种子都比较出色,其中一号种子和预计的一样,仅用了一半时间久完成了这次任务。”
他眉头皱起,困惑地道:“八号种子表现有些出乎意料,首先能赶在期限的最后一天完成查账,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接着总店账房核查账册发现,其中有几本账册颇有些古怪。”
严谨明见十六脸上难得有了情绪波动,甚感兴趣地问道:“如何古怪法?”
十六脸上的困惑很快收敛,再次平静地道:“那几本账册表面上看来毫无破绽,仔细推究却发现,乱麻团团,理之不清,无论如何校核都指向自身,越查越乱,已经有三个顶级账房因为计算过度累病在床了。”
“八号……是那个天煞孤星吗?”严谨明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特批的他参加倒是个意外惊喜呢。”
十六淡淡地插言道:“因为他背后,是文家吗?”
严谨明蜡黄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不错,正是文家,十六,你真的不当家主么?”
十六冷冷漠漠地回道:“做了族长以后还是要进族老会,何不一步到位。”那声音依然平淡,没有丝毫的人气。
严谨明露出了丝丝惋惜的神色,十六,不以物喜,正是经营钱庄的最佳人选了。
十六平平地开口,背书一样:“严慎行,三岁丧母,五岁丧父,被婶娘收养,自幼与林家千金订婚,十七岁成亲,新娘过门时已经重病缠身,一年后病逝。
二十五岁时偶遇文家二女,私定终身,文家二女以死相胁,终得文章首肯,嫁入严家,至今三年,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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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一品
严谨名脸上再次流露出浓浓的惋惜之色,十六,真是可惜,“这孩子幸好生在了严家,吾辈商人,逐利而居,重金帛而轻鬼神,甚么天命孤星不过吓吓凡夫俗子罢了。”
严谨名头上冷汗直冒,又开始咳了起来,待咳得缓些了,强打精神问道:“这账本明显是做过手脚的,八号算是出局还是过关?”
“自然是过关!”
十六肯定地道:“这等人才,就算做不得家主,做个总账房也是绰绰有余了。”
严谨名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对了,三房已经出好题目了么?”
腊月二十三,文竹今日心情大好,正指挥着阖府上下的丫鬟婆子们大扫除。
昨儿个又接到洛的信了,这个家伙傻得可爱,破解了簪子上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谜题也就罢了,竟然叫人送来五百两的银票,还真以为她缺衣少食呢,文竹口中骂着傻瓜,心里却是甜甜的。
不知道洛现在怎么样了……
“少爷,您您怎么又把衣服都拿去当掉了?!”年哥一脸的焦急,恨不能摇醒仅着中衣的主子,一世英名糊涂起来真是要命。
洛盘坐床上,身上围了厚厚的两床棉被,还是打了个喷嚏,不耐烦地道:“上次她过生,我把钱都花光了,回来后父皇又禁止文从内库取钱,这一屋子的摆设都打着宫里的印记,拿出去当也没人要,不当衣服还能怎么办。”
年哥儿急得如同火上的蚂蚁,“可,可马上过小年,要去见皇上的,您难道一件衣服都没留么?”
洛理直气壮地道:“当然留了。”
年哥喜出望外:“可是那件最贵的熊皮袍子,边上有白狐毛的?”
洛用怪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皱眉道:“那件袍子自然是第一件被当掉的,价值纹银百两呢。”
年哥儿抱着希望问道:“那留下那件衣服是?”
洛扯了扯衣襟,理所当然地道:“这不是还有一件中衣么?”
年哥儿恨不能杀死自己,重新投胎,前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为所欲为,任性加混蛋的主子!
年哥儿板着脸,从贴身的小衣里摸出个布包,仔细打开,里面又是个布包,层层打开,最里面赫然是一小块碎银。
洛的眼睛瞬间睁大:“可恶,你个混蛋,竟然藏着银子,我为了凑那最后的二两银子容易么。就差没去当乞丐了。”
年哥儿怒火上升,顾不得主仆有别,吼道:“对,您是没有去当乞丐,干吗叫我把府里上上下下的使女仆役都借了个遍……”
想到连日来人人都当他是洪水猛兽,悲从中来,把手里的碎银往洛的身上一放,哭着道:“小的以后不能伺候主子了,主子还是再找个小厮罢。”
洛困惑地道:“你怎知道我想卖了你?不过我问了价钱,太便宜了,还是算了。”
年哥儿:“……呜呜呜呜。”
回去就扎个小草人,一天扎他千八百遍。
“三妹,你二姐夫已经成功过关,徐祈元之事也瞒了下来。第二次比试的考题已出,十两银子的本钱,十天内最大限度地赚取利润,从大年初一开始,初十结束。”
文竹缓缓放下手中便笺,心道,十两银子么?如何翻倍呢。
对一旁的文富家的吩咐道:“你且下去罢,待文考虑妥当再回信给二姐,先把这封信送去给赵双。”
因上次泄密之事,文竹如今仔细了许多,传递信件只叫文富家的亲去跑腿。
文竹一颗心全放在了十两银子上面,一个人闷坐在屋里呆想半天,毫无头绪,索性出门走走,刚踏出房门,却和急匆匆赶来的文章撞个正着。
回到竹阁客厅,文家父女一人一椅,面面而坐。
“竹儿,这是怎么回事?”
文章面色凝重,从怀里掏出本账册放到了桌上。
文竹拾起账册,翻了翻,见每页罗列了十个铺子的收支记录,这厚厚一摞怕不有几百家了?!
文竹再次咂舌,文家真是财大气粗,一眼扫去,莫不是锦绣开头,应只是绸缎庄子的记录,文家,应该还有其他买卖罢?!
不敢深想,文竹强自镇定心神,定睛看去,见这本册子里有些铺子被红笔圈出,前后对比,登时明了,红笔圈出的铺子无一不是业绩出类拔萃者,明显高出其他铺子一大截。
文章伸出手指指点点:“前些日子交给竹儿的铺子业绩平平,隔壁的铺子反倒十分红火,爹爹叫人去查了下,那些掌柜众口一词,说爹爹曾经派人送信过去,爹爹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呢?!”
文竹讪笑两声,无可奈何地道:“那些铺子的掌柜瞧不起女儿家,我只好借爹爹的名义修理下他们了。”
文章沉思片刻,一拍桌子,兴致勃勃地道:“那竹儿女扮男装好了!”
文竹一愣:“啥?”
文章兴致高昂,立刻便去安排,唤来文富家的吩咐了几句,少顷,一队丫鬟媳妇每人手捧一套男衫鱼贯而入。
片刻后,文竹望着房内堆积如山的男袍微微皱眉,外面还有若干媳妇丫鬟川流不息地送进各式崭新的男衫。
文章在一边不时伸手捞出一件,在文竹身上比着,自言自语道:“竹儿肤色白,穿深色的袍子人比较俊俏,唔,浅色的干净利索,显得风度翩翩,更有大家公子风范……”
文竹一把扯下文章手中的月牙白外袍,指着堆满半间屋的男衫,质问道:“府里怎么会有这许多男子的袍服,还全部都是新的??”
文章眼睛闪亮,激动地道:“每次娘子怀孕,我便叫家里的布庄做些男孩衣服,从襁褓之时穿的肚兜,直到而立之年的大袍,结果每次都是女儿……啊,现在爹爹终于要有个儿子了,竹儿,你不会忤逆爹爹罢?!”
文竹:“……”
洗去脸上的胭脂,眉毛被特意画粗,一身做工精细的月白长袍,腰间扎了条玉带,一头黑发整齐地挽到头顶,简单地束了起来,文竹一身大家公子打扮,恼恨地端坐马车一角,一旁的文章笑得合不拢嘴,不时偷瞄她。
文竹心中更加恼怒,都怪文章,竟然说如果穿上男装便把那一品堂的掌柜介绍给她,这裹胸的白布紧得喘不过气来,女扮男装真是个遭罪的活。
男装虽然受罪,这次的目的地一品堂还是很值得期待的,文竹心中不止一次想过,这一品堂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富丽堂皇?低调雅致?
待下了马车,文竹方明白,她的想象力太贫乏了。
眼前一座庄园,占地百亩,并不比文家生宅逊色半分。高门深院,门前两座石狮子怒目圆睁,望上去甚有气势,简直如同王府别院一般。
黑漆大门前车来车往,川流不息,一派繁华景象,难以想象这荒郊野地竟能热闹如斯。
文章笑呵呵地道:“往年这个时候,一品堂早已不接订单,今年多亏了竹儿的法子,尚有余力。”
文竹受了夸,昂首挺胸,却是多了几分男儿气概。
进了门,迎面是占地甚广的二层楼,一楼中空,前面是货台,后面是货架,货台前俱是一水的身着莲花粉长裙的妙龄少女,一个个巧笑倩兮,或是正在介绍货品,或是忙于取出成衣交付。
文章引了文竹径上二楼,长长的廊道两边有若干雅阁,门前均侍立了一个紫衣少女,姿色比楼下的粉裙女子又胜了三分。
房门紧闭,上面的牌子无一例外,均是地名加上族姓,类似沧州许氏之类的写法,文章见她困惑,解释道:“这些雅室是为那些每年在一品堂订制衣装超过万贯的大户准备的。”
文竹恍然,果然好手段,如此笼络大户,雅室上写上地名族名,但凡来此的豪门为了博个面子,怎么也得花上万贯吧?!
顺着廊道走到尽头,文竹毫不意外地发现所有的雅阁都已经有主,想了一想,问道:“这些雅阁,怕不够瓜分吧?莫非价高者得?!”
文章甚是欣慰地道:“不错,事实上这二十间雅阁最便宜的一间也要十万贯。”
尽头处却是一扇木门,文章伸手推开,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松木搭建的露台,站在露台之上,整个一品堂一览无余。
在这货楼后面却还有一楼,规模与货楼不相上下,二楼之外,文竹抬眼望去,视线所及,漫山遍野间全是同一种树,枝叶婆娑,树间星罗棋布地点缀着数间茅草房。
文章指着那些茅草房道:“那里是养蚕之所,一品堂中所有布匹全部用这院中自养的蚕所吐之丝织就。”
自己养蚕收丝么?文竹脑中灵光闪现,福至心灵地问道:“莫非这院中所种全部都是桑树?”
文章笑呵呵地道:“不错,院中种了白桑,细齿桑等十多个优种桑树,如此一来,桑树是产丝最佳的优种桑,蚕是精选的优良蚕种,饲养时也都用的有二十年经验的桑女,加上纺丝的布娘和刺绣的绣娘莫不是豆蔻年华,看着就赏心悦目。”
顿了顿,文章又道:“客人们初来一品堂,亲眼见了这桑园绣娘,无不折服,一件衣服裁制下来,便是砸上千金也觉得物有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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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表哥
文竹心道,今日果真开眼,这才是大手笔,相比之下,自己的那些小聪明便像是幼儿过家家,心中对这一品堂的掌柜不禁心生敬仰,开口道:“爹爹,”
文章亦恰好开口: “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