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个人(一)
江南道:“大火半个时辰,小火接着熬一个时辰,滤过三遍渣的水服下去,一日一贴,三日内应有起色。你夫郎先前被补得过了,那些好药若是吃完了,也无需再去买,若是还有,也给他停了。我把过脉,你夫郎的身子有些虚不受补,饭菜最好清淡,油不能重,荤腥一月之内沾不得。”她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年绪,继续道:“这是一两银子,五钱是租房的钱,剩下的,买些菜买些米,咳咳,对了,你厨房里的那个挂面味道甚好,也顺便买些吧。我同煜哥哥去集市上逛逛,今晚不必替我们留饭。”
说完江南牵了沈煜的手就要往门口走,年绪忙拦住她们,江南看着年绪脸上愈发灿烂的笑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牵着沈煜的手紧了紧,皱了皱眉道:“你拦住我们做什么?莫不是嫌银子不够?”
年绪把钱塞回她的手里,抬眼看了看门外,那里已经停了一顶轿子,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站在门口朝她不住地使眼色,道:“昨个儿抓药的时候正好医馆的大夫在,拿了小姐的方子看了,直道是个好方子,非要我把方子卖给她。”
江南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屑,那不过是最简单的方子,那大夫居然也能当做珍宝,看来这烟霞镇的大夫果真是草包,难怪教出来的男大夫都那般不济事,不过方子卖了也没什么,“卖了便卖了吧,我又没说不能卖,”江南把银子又塞给了她,“这钱是你该拿的,那方子也不是什么家传秘方,你拿它换得了钱也是你的。”
年绪低下头,小声嗫嚅道:“还有件巧事?”
江南没听清,“什么?”
年绪头埋得更深:“王夫人的管家昨日也在医馆里替她家公子买药,听大夫夸了小姐的药方,非要大夫给说说。大夫说了那方子的好处,道开方子的大夫医术高超。管家问了开方子的人是我在哪儿找的,我说是住在家里的。管家忙遣人秉了她家夫人,那夫人今儿个派了人来接小姐去给王小公子看病。”
听到这里实在是有些不对头,沈煜面上也终于难看起来,这算什么,江南怒道:“年绪,你卖了我的方子便罢了,连我的人你也要卖了?”
年功第二次见到江南的怒气,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甚,拉了拉年绪的衣袖,躲到她后面,轻声劝道:“娘亲,这事儿本是您不对,您也做不得主,还是回了王夫人吧。”
年绪叹息道:“小姐,我知这事儿确实是我对不住您,只是这王小公子生来是个心肠软的。因我曾在他家做工,不知听谁说我夫郎病了,派人送了些银子跟药材,我才能撑到小姐来租房的那日。小公子病了也有些日子了,昨儿得知小姐是个大夫,却又不敢确信医术如何,后来听医馆的大夫夸赞了几句,才知小姐医术好。年绪没什么能帮上小公子的,正好管家问了,也就顺水推舟地说了。”
江南怒火高炽,她是心软不错,也仅限于心情不错的时候。她是出来旅游的,不是出来干活的,若不是沈煜昨天劝了她几句,她怎会出手替方氏看病。
沈煜瞥了一眼门口,正好看见了恭敬地站在那里的一个中年女子,他捣了捣江南,示意她看过去。江南斜眼一看,门口已经站了一排家丁,这架势,似是她若是不去的话也要给她架过去。立时心里就更不高兴了,本来想带着夫郎好好玩玩,没成想,落脚第一天就替人看了病,第二天就要被人绑架似地绑去给个未出阁的男子看病,真真是不爽极了。每每这时候她就有些怀念现代社会,人民民主,多好啊。
这王家看似是烟霞镇的大户,轻易得罪不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她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就去看看吧。年绪,这帐你且记着,待我回来再算。”
王管家是跟着自家夫人见过大世面的人,见江南面色稍霁,知道今日绝不会无功而返,忙迎上去,行礼道:“这位可是江大夫?身边这位想必就是江大夫的夫郎了,女才男貌,真真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的绝配啊。这位夫郎看着就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我家主夫大人见了定会欢喜的紧。”王管家顿了顿,悄悄地看了看江南,见她脸色依旧不甚好,心思转了几圈又道,“今儿这事是我们王家做的不对,只是我家小公子病的有些久了,主夫大人及夫人都担心得紧,听闻江大夫医术超群,急坏了才出此下策,还请江大夫原谅则个。”
江南脸色这才好了些,隐约想起她幼时发烧生病的时候,娘亲总会急忙忙地去寻胡大娘来给她看病,生怕一个耽误就坏了身子。
沈煜知她是想起了亡母,握着她收紧了紧,江南抬眼对他笑了笑,沈煜心里寻思,见过世面的大管家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句句都说在别人的心窝上。
临凤国的人最是讲究“母父在,不远游”,若是家中有两个女儿倒也罢了,独女是不许出门的。即便是出门,也不许携带男子。当然了,皇亲贵胄自然不讲究这些,民间却是讲究的很的。
王管家心思剔透,他妻主一看便不是烟霞镇的人,带着夫郎出门,想来是家中母父都已不在。她不往别的地方说,专门说母父对儿女的疼爱,一下子戳中了江南的心窝。
一番话说下来,江南的脸色已是恢复了正常,她放开了牵着沈煜的手,听树叶沙沙的声音,眼前依稀出现年少时的自己,片刻后,眼睛里的雾气才慢慢的散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如此,那便请管家带路,我且去看看吧。”
管家应了一声,引着两人上了外面停着的轿子,轿娘们等了好一会不见人出来,纷纷坐在门口打盹,才眯了眼,便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激灵全都从地上跳了起来。一个忙着掀开了轿帘,另外三个站在被放在地上的抬轿的杆边,静等江南和沈煜两人坐进去。
一路上江南都沉默着不说话,偶尔掀开轿子两边的小方帘子看看外面,她的精神还是有些恍惚,沈煜忽然觉得这样的江南离他好远,即使两个人隔得这么近,他还是觉得很遥远。仿佛她经历过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但他能知道的是,那些事,她绝不会告诉他。
他悄悄地伸手去寻她空下来的那只手,他在两人坐着的地方摸索了半天,不在?沈煜心里有些烦闷,手放到哪里去了?他慢慢地往她散下来的长衫里摸着,好不容易才在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摸到了那只手。沈煜悄悄地勾起唇角笑了笑,心里直乐,藏得这么深,还是被我找到了吧。
江南觉得腿上有些不妙,回过头来看沈煜,任是谁,腿上多了一只手都会觉得不对劲的吧。恰好沈煜没来得及收回挂在唇角的微笑,一时间他被江南迷茫的眼神看的有些尴尬,结巴道:“你……你……看什么?”
江南道:“你握着我手做什么?”
沈煜语气凶巴巴的:“我欢喜握着,怎样?难不成你还想别的男子握你的手不成?”
江南觉得整个人都暖起来,她凑过去亲了亲沈煜一直发颤的长睫毛,揉了揉他的发,轻柔道:“我只想煜哥哥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我可不想握别的男子,谁也没有我的煜哥哥贴心。”
沈煜一下子软了下来,顺势靠近了她的怀里,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胸口,握着她的手紧紧的。好像怕握松了就会找不到她一样,他闭着眼睛,轻声地说:“南儿,你说过的话要算数,你要一直握着我的手的。你说的,你说的……”说到后来已变成了呢喃。
江南抱着他的手拢了拢,拉了拉他的衣襟,低下额头去蹭他的额头,道:“我说的……我说的……不放手……绝不……放手”
江南知道沈煜必是看出了些什么,她不说,他也决不会问。
两个人,很温暖。
过了一会,江南感觉轿子停了,她掀开四方帘子看了看,两只威武的石狮子出现在她眼前。应是到了,她拍了拍沈煜的背,小声喊:“煜哥哥,到了。”
沈煜揉揉眼睛,嘟着嘴,眉也皱着,像是不太高兴:“到王府了?”
江南道:“应该是的。”话音刚落,就听到王管家的声音,“江小姐,到了。”
江南掀了轿帘,沈煜却不知怎地,像是突然闹了别扭一般,在轿子里整整衣襟,理理襦裙,又从袍袖里拿了绣帕出来擦擦嘴。顺手动了动头上的白玉芙蓉簪子,江南凑近看了看,是她早年在集市上买的那根,他像宝贝似地供着。若不是上镇里,根本舍不得从首饰盒子里拿出来戴。不由得心里一酸,都忘了给他买首饰了。待看过这王家的小公子,一定要给煜哥哥买上好的玉簪,
王管家讨好的声音复又响起,“江大夫,您看,这救命如救火,我家公子?”
沈煜轻轻“哼”了一声,江南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出来方才究竟是何处得罪了自家夫郎,刚才停轿前两人还浓情蜜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气氛甚好,怎地轿子一停,这氛围就变了。
她两人有时间思量,那王府里病着的小公子可是等不得。江南还未想清楚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沈煜,就被王管家从轿子里连拖带地拉了出来,她还来不及生气,转过头就要发脾气,忽地对上一个穿着淡紫色长裙,腰间缀着流苏的笑的满面温柔的中年男子,沈煜此时正好掀了轿帘出来,瞥见江南脸上的怒气瞬间散了去,只留下满面的惊诧。
他走近她的身边,用胳膊捣捣她,江南却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样,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个人。
正文 那个人(二)
蓝烟满脸焦急,见江南怔怔地看着自己,立马就拉下脸来。王管家瞟了一眼,看主子脸色不对,知道要出事,“江大夫,您看,是不是先诊过小公子?”
江南这才回过神来,周围众人面上皆是疑惑不解,她沉下心中的疑问,笑道:“自然自然,劳烦带路。”
王管家低头走在前面,待走到蓝烟边上,小声说了句什么,江南没听清,只是路过蓝烟的时候脚步稍稍顿了顿。沈煜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不过现在不是问清楚缘由的时候。
一路穿过栽满了梨树的院子,又转过几个回廊,约莫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江南才看到了她此行的终点。
她知道未出阁的男子闺房是不能随意进的,故而王管家让她稍等的时候,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王管家推开门进去,不一会,里面传来隐约的对话声。不一会儿,王管家探头出来,“江大夫,可以进来了。”
江南一进去便闻到浓郁的墨兰香,她微微拢了眉,抬眼看了看被一个侍儿扶着半靠在床沿的男子。男子约莫十三四岁,长发披在胸前,若是忽略苍白的脸色,倒不失为一个绝色的人儿。
“还请江大夫为我儿诊脉。”女子威严的声音响在耳边,江南侧眼看过去,方才竟没注意这屋里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女子朝她微笑示意,江南点头,走到床边,坐在了摆好的木椅上。男子颤悠悠地伸出手,江南将他亵衣的袖子往上撸了半寸,三指搭在他的脉上,凝神感受脉搏。须臾,她才将男子的袖子放下来,抬了抬他的下巴,道:“还请公子张开嘴,将舌头伸出来瞧瞧。”
男子照做。
她仔细看了看,舌苔厚且布满白霜,脉搏时快时慢,身子虚弱至极,照理说,应是早就命不久矣。只是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在身体里吊着他的命,到底是什么,江南百思不得其解。
王夫人知江南诊完了脉,一股风似地走到她面前,沉声问:“不知江大夫可有法子替我儿去了这病?”
江南摇了摇头,眼中全是为难:“这,怕是有些难办。令公子的病,我也说不好,委实怪异的很。”
王夫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语气颤抖,“我儿……我儿……岂非药石罔效?”
江南又道:“也不是没有希望,只不过……不过……治起来麻烦的很。”
蓝烟驻足在门口听了一会,听到江南说尚可医治时,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掉了回去,他推门而入,语气坚定,“只要能治,我们一定不会放弃。”
江南猛地转身,往蓝烟的方向走了几步,正欲问些什么,忽地瞄见了跟在蓝烟身后的沈煜,惊喜道:“煜哥哥!”
沈煜伸手接住了她,一干人全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沈煜面上微微发烫,暗地里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低声道:“不是应了闺房之外要有点女子的样子么?我见你之前还一本正经,只道你是开了窍,没料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没了正形。”
江南这才想起来她们不是在耀江镇,忙松了抱着沈煜腰的手,嘿嘿笑道:“莫怪莫怪。”
蓝烟皱了皱眉,心里暗道,这大夫真真是半分女子的样子也无,也不知医术究竟如何,万一她到头来还是治不了岚儿,岂不是耽误了岚儿的病?
沈煜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南儿,这家的主夫,同你有何关系?”
江南苦笑:“我也想知道。”
王夫人吩咐侍儿扶着王岚躺了下去,慈爱地替他拢了拢被,江南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娘亲,脱口而出道:“王夫人请放心,江南必定竭尽全力医治令公子。”
蓝烟道:“那我在此替我儿谢过江大夫了。”
是夜,江南吹熄了烛火,脱了外衫爬上床睡觉。沈煜抬手捣了捣她,她以为是沈煜嫌空间太小,往外挪了挪。
“南儿,你有心事。”这话说得无比肯定。
“嗯。”江南翻过身,正对着她亲爱的夫郎大人。早知道瞒不过,还以为他不打算追问,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呢。
“那,”沈煜靠近她,在她耳边不住呼气,一双手也在她的胸口不住地打圈圈,“南儿,有没有打算告知我呢?”
江南哭笑不得,她若是不说,怕是以后都难得安宁。她一把握住在胸前使坏的手,江南翻身压住他,道:“自然是要告知的,只不过有些饿了,待我吃饱了再说与你听。”
沈煜翻了翻白眼,晚饭时分不知怎地,江南有些心不在焉,吃了几口便撩了筷子,伺候她们用餐的小厮还以为是饭菜不可口,满脸忧色地要拿去换过。若不是他拦着,怕是在人家住的第一日便要传出性情不定难以伺候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