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松松的树林像是被狂风吹开,众人眼前现出一条道路,雷鸣一般的声响阵阵钻耳,只听那声音道,“铭儿,他们是谁?”
雷铭似乎很是适应,顶着那猛烈的风就朝着破开的林口走去,紫玲无奈地看一眼身后两个身形不稳的人,回头看看就要失去踪迹的男人,一把抓住夜魅和九穆急急地赶了上去。
“父亲。”
树林之后,截然不同的景致让人吃惊。三人望着平地上突起的一座高高的岩山发愣,完全没有注意雷铭的话语。
紫玲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岩山,她方才还在纳闷,这毫无植被的礁岸上,怎么会有一个小树林存在,如今却是豁然开朗了。这里居然会有岩山,这样的高度足够挡住雷铭战斗所引发的狂风,保住山阴一侧的水分。
猛然!那岩山猛烈地震动起来,女孩退后几步稳住身形,就觉头顶天空一下暗了许多,面前那漆黑的礁岩山忽的静止,两只金黄的眼眸骤然出现,直直地看向她的方向。
“父亲,我带人来帮你了。”雷铭很是高兴地说着,然后伸出一只手,搭在女孩僵硬的肩膀上,满怀信心地与那双眼对视。
父亲……紫玲只觉得自己的小脑袋不够用了,父亲?!她可从没听过妖兽的父亲还可以是山神的!况且,山神也不是这种样子吧,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雷铭看着呆滞的三人,知道他们误会了,忙不迭地摇手。“别误会,我父亲只是在和苍龙大战的途中被对方以殉身为代价困在了礁岩山里。”
听到这,三人的脸色才稍微好些,除了九穆被吓得有些懵,夜魅和紫玲都缓过神来,却在心中同时又不禁疑问,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一个人拼着一死也要将对方困住,受着这活生生的折磨?
山丘之下,雷兽的整个身躯都被掩埋在山体之中,那双金黄的眼睛也陷在一片黑暗之中。然而,因为被岩山阻挡,山体之下长出了不少植物,其中竟是有妖界特有的迷迷草。
这雷兽被困在岂止百年……
“雷铭,你是要我帮你什么?”紫玲转头,仰着头瞧着身边兴奋的男人。
“将我的父亲救出来。”他这么久和那紫虬纠缠不清就是因为父亲的缘故,礁岩除龙族以外没有人能够损坏分毫,即便是龙族中人也只有顶厉害的几个人有这个本事。他没办法去拜托龙神甚至任何一个龙族的人,因为父亲本就是由龙族人压制于此处。
可是这么久他一直和那紫虬棋逢对手,占不了多大优势,本以为只能无休止地拖延下去。现在却不同了,这个女孩既然能为常人所不能为,那么也值得赌一把。
被两道灼热的视线盯着,紫玲却只是愁眉不展,她转头看着那坚实的岩石,心中回想,若是没有记错,昨日的大战之中她也没有能力损坏这礁岩分毫。况且,若是那般容易,这雷铭也不会放任自己的父亲被囚这许久的时间。
“雷铭,当年你父亲被困住的时候,是否全身带伤?”她问,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复心中更为难。
这礁岩无法打破,更麻烦的是,恐怕他父亲的身体已经和这礁岩成为一体了。如何去除?
正这时,夜魅戳了戳烦恼的女孩,凑到她耳边,絮絮地说了些什么。女孩微微一愣,眼中一亮,拉过九穆,在两人的耳边又说了许久。
那困兽却是不再看他们,朝着雷铭瞧过去,顾及着这娇柔的三人压低了声音。“铭儿,这个女孩是谁?你怎会认识?”他走遍天下,其余两个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可是这个女孩,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人族。
可是,这个地方可不是寻常人能来的,更不说她身边跟着的这两只妖。而且,铭儿居然会想要她帮忙?这个小胳膊小腿瘦弱娇小的奶娃娃能做什么?
“父亲,这个女孩是……封印了我的人,而且,她打败了苍龙。”说到封印,他脸上一热,不禁又庆幸有满脸的胡须遮挡。被算计就算了,顶着这样一个造型还脸红的话,他的脸可就真的丢尽了。
他就说雷铭今日怎么这副软弱的模样,正要斥责的,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强悍到如此?!
“小娃娃,你师从何处?”困兽金眸一动,看向已经停止讨论的那一撮,直直地锁住那抹纤弱的身影。
女孩不动声色地朝着身边两人点点头,镇定自若地抬起头,走近他几分。“在下紫玲,是人族法士,师从狂神秦易。”
她一字一顿,定定地看着他,余光却瞟着悄然走到那困兽身侧的两人,复又后退几步将对方的视线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
一边雷铭正在惊讶中,一副心思全部都在那如雷贯耳的名字之上,自然没有发现另外两人的异样。困兽双眸一动,同样陷入回忆里,狂神秦易,多么熟悉的名字,可是他想起的却不是那个闷石头,而是一直在他左右的那抹蓝色的身影。
礁岩一侧,夜魅顺利地将困兽的痛感和听觉封锁,朝着九穆轻轻颔首,握住她的柔荑。少女闭目发力,轻柔的绿光瞬间从缝隙中钻入,覆盖岩下雷兽的身体,借助暗处的细小植物和传入脑海的探知将岩石与妖身的所有连接瞬间切开,随即缝合治愈。
时间不过瞬息,两人完成后却皆是一身冷汗,朝着紫玲悄然颔首,迅速退开。
这时,那困兽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眸子奇妙地闪过一丝温和,嘴上喃喃道,“倒是没想到,你会是那个人的后人。”
“得罪了。”这一声低喃才飘进众人耳中,女孩娇俏一笑,猛然朝着他走近,迅速咬破手指,在雷铭尚未回过神的时候,在虚空划下一道法印,一瞬猛击在困兽的额上!
杏口一张,“封!”
白光点亮整个礁岩,从细缝中闪出无数光柱,众人只觉眼前一白,再看时那里只剩一个黑峻峻的空洞,而女孩尚染着血的右手上拖着一个金光灿灿的圆球。
“你!”雷铭浑身一震,只觉一瞬间死过千万遍,这个该死的人族,竟是将他父亲封印还原成了妖元!他居然相信了一个擅长坑蒙拐骗的人,将父亲置于险地!
浑身的妖力在一瞬间爆发,他右手狠狠地扣住女孩的脖子,只恨不得下一瞬就将她掐死。
却不想女孩抢先一步,呼出一声。“停手!”
雷铭手上一痛,尽管使不上任何力气,禁锢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紫玲挣扎许久,却始终挣不开那只铁腕,不由得抬眼看他,又加上一句。“松手!”
夜魅和九穆急忙奔过去的时候,紫玲已经从他身边踉跄退开,无视他滔天的怒气,只抚着心口,要不是早猜到他会发火估计她这条命就这样交代了。
想到此,她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急什么!真是的。”越想越心惊,索性没好气地将那妖元一抛,右手又是一阵变幻,吐出一个字。“解!”
雷铭尚睚眦欲裂地怒瞪着她,却见白光又是一盛,转瞬自己的父亲竟是完好无损地落在平地之上,呆呆地看着自己。
女孩狠狠拍他一掌,雷铭已是一个踉跄转过身去,仍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重获自由的父亲。
“我们所有人都打不开这礁岩,所以我只能暂时将令尊封印还原,化回一个圆形,就能脱出那岩山了。但是这种方法肯定是你们无法接受的,所以就自作主张了。”前半段她一边说一边拿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雷铭,说到最后一句却是躬身一礼,朝着那雷兽歉然说道。“还请雷兽大人见谅。”
“哈哈哈哈。”雷兽忽的朗声长笑,行动间身形一换,却成了个强健霸道的汉子,虽然,那样子是邋遢随意的很。“你果然跟那玉麒麟很像。”
所以这个人果然和师父还有玉娘熟识了。紫玲也是一笑,乖巧地答道。“是啊,玉娘可是我的第二恩师,自然是像的。只是叔叔,你为何会被困在此处?”
大叔一怔,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反而一把抓住自家小子,很不赞同地摇头道。“铭儿,男人就是要邋遢一点才有男人味,你这副样子,去哪给我讨儿媳妇!想当年,你母亲可就是被我这真男人的模样给迷倒的。”
大叔说着还十分自豪地一甩自己蓬松凌乱的长发,一把抓着自己灰蒙蒙的衣衫,皱眉嘀咕。“恩……过几日去人间换换,要那种满是油渍污渍,满是汗味酒味的才行。”这样干净可不好,很不好。
紫玲一下倒在夜魅身上,汗颜地在心中抱怨,原来如此。可惜了一个挺俊的小伙啊,可她总不能直接跟人家老爹讲不要教坏小孩子吧?
雷铭正皱着眉听着自家老爹的絮叨,他其实不喜欢身上脏兮兮的,不过是因为这样的穿着随意又简单,父亲的歪理他倒是听得多了,只当耳旁风罢了。
紫玲却不想再听雷兽大叔的歪论,她看到了夜魅眼中危险的兴味和九穆懵懂而真挚学教的眼神,于是走到两人身边,一把拉住雷铭,大声打断。“叔叔被困了这么多年,身子虚弱不堪,妖力早已大损,年纪又见长。我建议你们找座灵山居住下来,好歹可以将身子好好地养养。”
大叔沉默不语,雷铭却是焦急起来,一把揪住女孩细细的胳膊,“灵山?要去哪里找?”
“我可以帮你去找龙神问问,他那里应该会有记载。”紫玲刚说完,夜魅就一把将她从雷铭魔爪下救出,心疼地帮她揉着。她却是一笑,“我想你有许多话要和你父亲讲吧,我们傍晚会在昨日交战的地方设宴,你到时候来找我便是。”
这雷铭如此纯孝,如今他父亲又是急需静养的,想来该不会想要和他们同行才是。到了傍晚时候,她身边这几个都在,那么多张嘴,加上她的聪明才智,不怕他会“想不明白”。
如是想着,她也不再拖延,看向一边收拾散落植物的九穆,拉起她和夜魅径自走了。
原地,雷兽大叔扬手敲在自家小子的头上,看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转头对着他。“铭儿,你以后就好好跟着她便是,赴汤蹈火也要护她周全。”
雷铭一惊,张口就反驳,“不行,父亲的事情还没有了结,我要和你一起寻到灵山!”而且,他为何要为了个小孩赴汤蹈火?恩情归恩情,报答的方式千万种,何况现在最重要的是安置好父亲。
“铭儿。”他转头看着自家小子,略一沉吟,终究还是讲了出来。“当年你母亲和我被龙族追杀,正逢人族祸乱,天下之大,却无栖身之所。当年,是玉麒麟收留了我们,我和你母亲最幸福的那百年时间,就是因为她的庇护才成了可能。”
“而那个孩子,是她的传人。”
雷铭皱着宽厚的眉,却没办法拒绝。只是有一件事,他必须坚持。“等到我安顿下父亲,我自会去找她。”
“好啦,我也不和你犟了。”他知道,自家小子别的没什么,就是这性子,认准了就没的改,跟他一样的驴脾气。“走之前,再陪我在这走走。”
两人看着身后熟悉又陌生的景致,埋下满心的五味杂陈,举步走了出去。
五十九 八而合一
“紫玲!”人还未进殿,女孩只闻一声娇嗔,已经被一个凉凉的怀抱包裹。蓝雨紧紧地抱着她,心中碎碎念着:该死的小鬼,居然一夜不归,自己还偏偏这么担心,咬死她算了!
“丫头。”“小姑娘。”
紫玲抬头,已经对上一淡一明的两双眸子,无奈地扒拉开身上粘人的家伙,朝着二人爽朗一笑。“你们准备准备,晚上庆功。”
蓝雨一喜,从她身上脱开,睁大眼睛看着她。身后红叶不动声色地眼前一亮,不知又是想起何种美食,喉头一动。
“别愣着了,海鲜、野味、柴火,你们自己分分组,我一会去昨日那礁岩上等着。”以往在外都是吃干粮,这还是头一次他们在野外就餐。她看看几人亮闪闪的眼眸,一下盯住夜魅要拍向九穆肩膀的手。“不要想着要九穆变些树枝出来,柴火要干枯的,老老实实去林子里拾!”
夜魅的手一紧,尴尬地僵在半空,苦着脸瞅她一眼。
女孩看着还在踌躇的五人,狡黠一笑。“我找龙神还有事,你们若是没做好,就别怪我没提醒了,晚上可是有两个客人要来,不要丢了面子啊。”说完也不管他们,径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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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龙神并没有花什么功夫,因为走进云殿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壁画前那个沉默沧桑的身影。
“龙神大人。”她叫他,却不等他回身,已经转身看向那七玄的壁画,面带轻松。“幸不辱命。”
龙翌一惊,看着身边仰头观画的少女,不知道心中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但是毋庸置疑,他放下心了。
“为什么?”她只是望着壁画里的一处,仿佛自言自语,表情平静,那话语却犹如惊雷。“为什么要自相矛盾?”
师父因为玉娘纠结,不知该如何对待不是仆从的仆从,无法并肩的同伴;龙神因为风祁纠结,不知如何解决不是祸源的祸源。为什么要悬而不决呢?就因为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受伤的何止是两个人。
“你……不明白。”龙翌看着她,却愤怒不起来。他知道她知道了,可是他自己也答不上来,因为无解。
“因为他天赋异禀吗?还是因为他出生不明?明明是你们先招惹的他,却要怪他不知礼数不知深浅,让他一个孩子背负这样的罪责三百年。也不想想,当年若是你们给过他哪怕最普通的教导,他也不会失手杀了人。”
为什么要用那样悲伤幽冷的眼神看着他?龙翌心中波澜起伏,却咬着牙不显露半分。
“你们龙族的人,真是奇怪。”她看回那画上飘逸睿智的男子,一双眼凉凉的。“我把雷兽放出来了,想来你们之间的恩怨也该了了。”
这一次,龙翌终于浑身一僵,平静被彻底打破。他猛然上前,一把拎起娇小的少女,提至面前。“你说什么?!”
“是你要清除祸源,所以我做了,彻彻底底的。”她看着他,无视他青黑的脸色,无视他发怒的神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既然龙族容不下他们,那么我就代劳了。不必谢我。”
震惊?后悔?还是……释怀?那一瞬情绪万千,他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她,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这个小小的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