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祁猛地抬头,盯紧她,“那就走吧,现在,马上。”
紫玲看着一脸期待的小孩,憋住笑,背手走了出去。风祁啊风祁,你这样“照顾”蓝雨,确定不是因为人家不肯陪你出去玩?
海礁之上,少女的身影依旧固执地立着。
水球,一次次地飞出。
在空中划过,表面泛起波纹。
而后,击在木板之上。
整圆破碎,向着四周飞散开来。
水顺着屹立不倒的木板滴滴滑落。
“啊……”
少女乏力地倒在地面上,一双腿开始不可抑制地轻颤。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这片湛蓝如洗的天空,胸口的闷气感却越来越强烈。身子毫无气力,她艰难地抬起手,挡住那刺眼的光线,眼角却有泪滑落。
一颗一颗,逐渐地汇聚成片。
毫无……办法。
是的,她承认了。
她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到。
水,她安生立命的能力。
就凭这手指一戳就破的水!
她要怎么杀敌!怎么报仇!怎么拯救她那些族人!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的,一直以来,她也做的很好。
然而,她错了。
流光,不过是她利用水势将夹带的隐藏利器扎入敌人的心口。
覆魂,是错引别人的攻击,让他们偏离原来的目标,误伤他人。
可是,人族的利器何其难得,况且流光只适合临场偷袭;而覆魂,一旦被防备就极易被破,只会迅速失效。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救不了她的族人。
她不过是能够自保,仅仅能够勉强地活下去。
她却以为,她可以战胜面前的一切,站到她世界的顶端,摊开她强大而慈悲的双手,去拯救那些可怜的人。
多么滑稽,多么不自量力。
多么……可笑。
……
她是什么时候起身的?
她不知道。
只是身体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
带着她走过礁岸,攀登进入龙宫,走进石道。
又要去看书吗?
那些冰冷无力的文字,能够解救她吗?
解救?
她不是该做施救的那个人吗?
原来……她早已经等待着被解救了嘛?
啪嗒。
有水坠落在石面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哪?这么冰冷、黑暗。
那啪嗒啪嗒的声音好近。
近到仿佛就在面前。
黑暗里有脚步声响起。
伴着啪嗒啪嗒的声响。
走近。
“哼!”
一声冷哼骤然响起,地上的人还未回过神来,四周火光骤然亮起,让人眼前一白。
危险!
心底的声音在一瞬呐喊起来,她身子一动,本能地跳开几步,眼前的煞白却还未消去。
刺啦!
衣衫被划破的一瞬,她脑中一疼,清醒过来,身子已经一软倒在地上,避开那攻击而来的东西。
视力似乎恢复了一些,她才看清,自己还在甬道里。
谁在动手?!
“擅闯龙宫者,死!”
忽的,对面一个声音爆喝而起,一个黑影扑来,夹起一丝风刃!
龙族人?!
龙神不在,自己被当成贼人了嘛?!
想起之前初见龙神的经历,她已死了解释的心,准备战斗。
偏头躲过风刃,她高高跃起,藏入火光照不到的暗处,四处察看。
果然,有一个穿斗篷的人立在不远处,正搜寻着她的踪迹。
她没有带武器,流光无法使用。
可是,自转的风刃能够吹散她的水,无论攻击还是自保,都无济于事。
如何是好?!
风刃迎面袭来!
蓝雨一惊,只来得及跳开,却是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在地上,而后狼狈爬起。
这个人,竟是一言不发地就发起了攻击,还看穿了她的位置!
为什么?!
脚下一紧,蓝雨背脊一凉,才想起之前曾被龙神扣住脚的一幕,却已经为时已晚。
她尖叫起来,抬手想要去拔自己的脚,双手却在下一瞬被牢牢锁死。
“我……我是龙神的客人!”
这一刻,她再无办法,只能颤抖着双唇,祈求那人会考虑去验证一下。
“龙宫,从不迎客,何来客人。擅闯者,死。”
“真的,是真的!你问问,你问问龙神大人就知道了,我没有骗你,我的朋友也在这……不信你找找!有的……紫玲在这里!还有风祁……”
“还有同伙在?”那人沉默了一瞬,走近的脚步却片刻未停。“不急,先解决你再说。”
“我不是!救命!!救命啊?!”蓝雨心中的那根弦崩了,只能恐惧地大声尖叫着,期望有人能够过来帮她。
然而,下一瞬,她的喉咙已经被什么东西扣住,越来越紧。
……
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举起的手正对她的心口。
一刹那,少女积在胸口的那一丝气散了。
窒息的气闷感灼烧起来,带着不安和恐惧,将她整个摧毁。
她不想死,不想卸下她身上承担的重任,不想辜负她父亲的期待。
她不想看容颜苍老、卑微沉默的父亲失去希望。
不想让百年的努力成空。
她不想。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个人的手平直伸出,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
死亡,近了。
她竟是不害怕。
是不是……自己已经开始不怕死亡了?
或者说,自己在等待着解脱?
是啊,活着……好累……
对不起了……
父亲。
那人的手缓缓抬起,骤然击出!
然而,面前那纤弱的身影却一颤,消失了!
淡淡的雾气凭空出现,围绕着空荡荡的四根礁石,弥漫起来。
视野逐渐模糊,那人一动,却发现火光也被雾气隔绝,变成一片昏黄。
白色的雾气越来越浓,遮去一切。
那人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连抬起的手也无法再看清。
啪嗒。
啪嗒。
水滴的声音骤然响起,一滴两滴,密集起来。
那人慌乱起来,看着面前抹不开的浓白,试图逃出去。
可是呼吸忽的一顿,竟是猛地灌进一鼻子水,呛得他咳嗽起来!
嘴随着张开的动作同时沦陷,大片大片的水雾灌进他的口鼻!
无法呼吸!
空气……
强烈的大风一瞬暴起,吹散所有。
男人无力地倒在地上,大口地呼吸了四五口,才终于缓过气来。
同时,不远处响起嘭的一声,少女的身体撞在石壁上,而后坠地。
“哈……啊……”
痛苦的闷哼声响起,蓝雨认命地闭上眼睛,一抹苦笑攀上嘴角。
“差点就让你得手了。”
随着这句话起,那人缓步过来,竟是将她整个人扶了起来。
“你叫蓝雨吧?”龙翌将少女扶正,看看她还在冒血的伤口,还好,他虽失控出手,却没伤她太狠。“不错,能够逼得我出手。”
“龙神大人?!”蓝雨看着面前这个不算熟悉的人,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你这是……”
龙翌松开她,退开一步,回复那镇静默然的老样子。“看你心生异念,我想风祁定是又惹了什么事。我来提前解决麻烦。”
他方才经过,就被这少女眼神涣散地坐倒在地上、不止地留着泪的状态惊了一跳。
他今早看风祁拿出去了一根铁黎木,大概也就猜了出来。
“呃……”蓝雨一阵怔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可知道,你为何一开始无以为战,后来却能成功?”看着她呆滞的眼神,龙翌眉头一动,破天荒地开了口。“七玄神兽,各掌一位元素,其本身可以遁形化身,永立不灭。”
“……”
看她懵然失语,龙翌身子一动,正面看向她。“就是说,我们七玄,可以舍弃原本的妖身,以所掌元素的形态存在,从而不死不灭。”
“……所以?”说实话,她之前虽然很是清醒,可是那时候已经像是另外一个人在操控她一般,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龙翌眉头皱起,看着面前这少女,有一瞬呼吸紊乱,随后他闭眼一叹,竟是认真解释起来。“以你刚才作比,最后一瞬,你本能地选择舍弃妖身,以水雾的形式存在,这种形态下,除非我可以一举将全部的水汽摧毁,否则,你就不会死亡。”
“于此同时,你的‘水身’连接上其他的水,那水的攻击效力就会数倍于从前,变成利器。当然,你方才尝试的窒息方法也是一种很有力的攻击,有时候攻击不一定是唯一的办法。”
“水,是天下最柔的存在,然而它柔弱的背后,还存在着更重要的价值。你自己想想,水,在破碎以后,难道就消失了嘛?”
“水……被木头撞裂之后……进入泥土,被吸收。”
“水,是天下分布最广的所在,它柔弱无依,却也无孔不入。”
“‘水身’之下,你可以通过接触凡水,取得它们的控制权,进而改造它们。这凡水,可以是雨雪,可以是江河,可以是云雾,甚至血液。等你足够强大,甚至可以不用‘水身’而操纵它们。一个人,若是血脉阻塞,或者逆行,你觉得会怎么样?”
“啊……”少女茫然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看着他的眸子整个明亮起来。
然而随后,龙翌又道。“遁形化身不是一本万利,方才你退出‘水身’而受伤是你最明智的选择。你要知道,散开妖身,你身体的本元也跟着四散,只要你的‘水身’有一丁点的缺失,你就无法再变回完整的妖身,甚至可能缺胳膊少腿,而且会因为妖元不全而功力大损。”
“啊?!”蓝雨一惊,后怕地抱住自己的身体,惶恐地看着他。
“你如今功力尚浅,可以选择散出一部分‘水身’来练习自己的控制力,同时努力创造其他的招数。”
“可万一‘水身’丢失怎么办?这样作战岂不是拿命在搏。”
龙翌看她已理清了思路,顺了顺自己的衣衫,俯视她道。“弱小之辈,若不舍命以搏,凭何夺人性命?”
蓝雨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整个人又恍惚起来。
龙翌不再看她,甩甩袖子,向前走去。
“啊,龙神大人。”忽的,蓝雨转过脑袋,焦急地看向他。“我要迎战巨蟒的话,同是水系妖物,该如何是好?”她能用水身,对方也可以,何况巨蟒的能力还在灵蛇之上,如何才能战胜他们?
龙翌脚步一顿,却在随后忽然加速,走了出去。
这丫头,比风祁那小子还笨。他奇妙地想着自己的多管闲事,又想着蓝雨方才说要迎战巨蟒的事情,陷入遐思。
而他身后,蓝雨失落地收回视线,抬起自己的手,怔怔地看着。
遁形化身,是她许久前在一本书中看到的。
遁形化身,以本真而存,以死换生。
她曾因为害怕死亡而放弃了这条道路,却没想到,如今也是因为不甘等死,勉强一试而找到了突破。
她转头,看看石道尽头的那间书室,缓缓前进。
只是半途,她嘶的一声捂住自己的后腰,哀怨起来。
“好疼啊……也不帮我疗伤就跑了,什么人啊。”
这学习的代价,也太大了!
痛死了……
六十九 独行天下
青石板的马路长长,一直通到很远的地方。路的两端人马不多,天空是烟雨蒙蒙的模样,像是随时会落下雨来。
黑襟紫衫的男孩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像是在找着什么,可是那缓慢随性的步子又让人觉得并不是。
街边,有好客的商人朝他叫卖自己的商品,他却总是略略看一眼就摇头,故而一整条街逛下来,手中依旧是空空如也的。
“啊……”悠长婉转的叹息自口中溢出,风祁无语望天,已经再没有兴致去等所谓的“偶遇”。
他终于承认,自己把紫玲给弄丢了。
他想不明白。
自己不过是看一幅画像入迷了些,走路慢了些,怎么一转眼人就没影了?更没想通的是,自己居然还没法从人群中分辨出她的气味。
最让他郁闷的是,他忘记自己是在哪弄丢她的了。
罢了,反正是找不到了,等她来找自己好了。
他的步子又慢了些,一双眼仔细地看着周遭,观察起来。
街道、行人、小摊,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在画中见过的一样,却又不一样。
行人有各自不同的声音,有独属自己的情绪;食物有香郁扑鼻的味道,有或热或冷的温度。
他脚下的地面硬硬的,有些潮湿。
这一切都离他很近,没有威胁。
男孩负手而立,仰头感受着冬风。这里的一切都和南海不一样,连风也是冷凉的。
他偏头避开那随风摇摆的枝叶,退开一些,而后远远的看着。
原来,树木是这样的。
“啊。”
忽的,一个短促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
男孩一愣,回头去看,却是一个个子稍大他一些的少年,正坐在地上,欲哭地看着脚边摔碎的糖人。
“你!”他似乎恼了,抓起那根空空的棍子,指着他。“你赔!”
“赔?”风祁看着他,回道。“你撞了我,不该道歉吗?”
少年面上一愣,看着他呆了一瞬,而后恼羞成怒地一下站起,逼近他一步。“你可是毫发无伤,我不仅摔在了地上,还没了糖人,当然得你赔!”
风祁眉头一动,不自在地后退一步,想要拉开些距离。
然而,这一动作却误导了对方。只见那孩子理直气壮地又逼近一步,仰着下巴瞪他,“你赔,一个十文钱!”
“十文钱……”风祁眨眨眼,努力地搜索着脑海里关于钱的概念,一边又退了半步。
“不能少,就十文。”少年见他犹豫,嘴角动了动,却又瞅见他漂亮的衣衫,顿时把嘴角一扁。
“我没钱。”想了好半晌风祁才想起,自己压根就没带钱,知道也没用。
“你!二赖子!”少年急了,一把扔了手中的棍子,就揪住了男孩的衣襟。
“喂!你松手。”风祁一怔,负着的手一松,却没有去推他。
“我不管,你跟我走!”那少年怎会听他的,许是附近还有伙伴,就拽着风祁,向小巷子里走去。
= = =
街角,药铺门口。
一身绿裙的少女掂了掂手中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