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瑜用扇子挡着脸,他的手依然有些哆嗦。向来只有他诱惑别人的份儿,这次却被一个外行打了个措手不及。闻瑜奇怪自己怎会反应如此大,他虽未解风月,可逢场作戏也不在少数,然而就是秦盛刚才在他耳边的一声低笑却让他浑身过了电似的酥麻。
闻瑜看秦盛的眼神有些不对了,他觉得自己心头警铃大作,有什么东西像是要摄了他的魂,他却找不到失常的原因,不禁恼羞成怒,连眼角都染上了怒色,秦盛便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秦盛知道闻瑜对他的心思最早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话,怕是怎么也不会就这样把自己卖了吧?
可惜世上本就没什么早知道,彼时使了药被闻瑜压在床上狠狠地蹂(hexie)躏的时候他还捶胸顿足,怎么想得起今天这些事呢?
唉,俱往矣,俱往矣。
话虽这么说,秦盛这会儿却是完全不知道的。
秦盛十分作死地把闻瑜带到了一家破破烂烂的妓(hexie)院,掂了掂自己的钱袋子,要了一间小房。
“不要姑娘房费三钱。”老鸨看了他们一眼。
不算贵,可也算不得便宜。
秦盛摸了摸下巴,“那要姑娘呢?”
闻瑜沉下了脸,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不满,“秦大侠,我们还有要事。”
秦盛把那怒吼当了耳边风,就听老鸨道:“看姑娘自己开价。”
竟还有这样做生意的,秦盛听了颇感有趣,“都有什么姑娘?”
老鸨道:“梅兰竹菊。”
秦盛一拍手,“兰姑娘今次开价多少?”
闻瑜怒喝:“秦盛!!”
老鸨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兰姑娘。”半晌又了然地接了下去,“哦,梅兰竹菊是一个人。”
秦盛:“……”
闻瑜:“……”
秦盛转头看了看旁边一个正给指甲上蔻丹的年过六十的“姑娘”,老鸨点点头,“嗯,就是她。”
秦盛:“……”
闻瑜:“……”
……
秦盛最后还是没要姑娘。
老鸨爱搭不理地把他俩放进来,打着呵欠带他们进了梅香阁——梅香是没有的,霉香是扑鼻的,至于阁……两个人面对面盘腿席地而坐刚好能坐下这样的房间确定能叫阁么?
这家妓(hexie)院可真是绝了。
闻瑜坐在座位上,感觉自己浑身发痒——这里比他住的茶馆还破,还让人难以忍受。
秦盛倒是没什么所谓,除了那个叫梅兰竹菊的奇葩以外他都没甚不满。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见闻瑜一脸不快,幸灾乐祸道,“闻兄,可还安好?”
闻瑜面色不愉道,“为什么选这种地方。”难不成专门为了膈应他么?
“隔墙无耳。”
“我要听实话。”闻瑜死死地盯着他。
“加茶不要钱。”秦盛无辜道,又喝了一口茶。
闻瑜努力憋住了自己想掏钱砸死秦盛的想法,他现在也是个穷人,钱这东西浪费不得。
秦盛看着对面那人无声地抓狂,笑了,“你还听不听我的‘诚意’?”
“我恨不得打死你。”闻瑜答非所问。
秦盛点点头,“我师父也这么说过。”
闻瑜的脸色更不好了。
秦盛接着道:“你知道陈阿香吗?”
他说得不太严肃,闻瑜还当他又耍着自己玩,觉得这陈阿香多半又是哪家花楼里的姑娘,不欲多言,就听秦盛接着道,“陈宅清清白白的大小姐,死了,死的时候脸上蒙着一块红色的帕子,有人说她是被毒死的。”
闻瑜手下一颤,“狐媚……?”
秦盛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何出此言?”
“我没看到人,不敢确定。”秦盛摸了摸下巴,“她死的前一天给我送过香帕,我对她有印象,这姑娘身家清白,不像是惹了江湖人的样子……况且,我总感觉这是一个局,引我入瓮的局。”
闻瑜勾起嘴角,“鳖大侠莫不是怕了?”
秦盛看了他一眼,不接茬,“你说为什么狐媚要我的命呢?”
“我如何能知晓?”
“那你的诚意呢?”秦盛撇了撇嘴。
“这个……”闻瑜转了转眼睛,“还需等一二个时辰。”
“赖账?”
“不不不。”闻瑜终于笑了,道,“必须的时间,见谅。”
大概是因为终于能看到秦盛吃瘪了,闻瑜笑得明艳,一双总是纠结在一起的柳眉舒展开来,上挑呢眼角满是风情。
☆、第十五把刀
秦盛耸了耸肩,不怎么把他的挑衅当回事儿,二人对饮了片刻,秦盛把自己经历过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顺带把自己的疑惑也全都倒了出来,闻瑜突然道,“加茶真不加钱?”
秦盛点点头。
“黑心的茶馆掌柜的。”闻瑜感叹,“这里的茶比茶馆的好喝许多。”
大概是顶级刷锅水和刷锅水的距离吧。
闻瑜暗叹自己经历良多,已经能幸福地喝下刷锅水。
秦盛失笑,“闻兄莫怕,若真是要加钱,我出便是。倒是闻兄别卖关子,你那诚意到底是何物?我把对付狐媚的理由都抖了出来,你总得拿出些东西让我相信你吧?”
闻瑜顿了顿,“啪”地一合扇子,“我的筹码是药。”
“哦?”
“你可知那狐媚除了媚术最擅长什么么?”闻瑜问道,秦盛挑了挑眉,他便接着说,“是毒。”
“江湖人都知道。”秦盛不以为意。
闻瑜点头,直勾勾地盯着秦盛,“可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毒吗?你知道怎么解吗?你知道……怎么在他手下活过来吗?”
他这话语气问得咄咄逼人,仿佛非要让秦盛下不来台一般,秦盛就道:“术业有专攻……况且要真对上我也不一定会输。”
“那便是不知了。”闻瑜嘲笑地看着秦盛,秦盛干咳一声,“怎么,你倒是知晓?美人儿当真是厉害。”
“我自然也是不知的。”
秦盛眯了眯眼睛。
“世上那么多种类的毒,我如何知道每种都怎么破解?难不成当我是妖怪吗?”
“倒也是的。”秦盛几乎把自己的下巴摸秃了,他问:“那闻兄所言到底有何价值,又谈何筹码呢?”
闻瑜但笑不语,吊足了秦盛的胃口,才慢腾腾地接着道,“我知道怎么不中毒。”
他表情是满满的舒爽,像是把这两日来所有的憋屈都在这一两句话中发泄了出来一般低下头,颇有些阴森地道:“只要你还没中毒,就不用害怕。”
……
听了秦盛的一番叙述,他已经把事情猜得□□不离十。若陈阿香真是被狐媚所杀,那么狐媚目的只可能有一个,那便是引起秦盛的注意,诱使秦盛去什么地方……比如说陈宅的某一个地方?再或者是陈阿香死的时候待的房间……?
闻瑜眼底暗了一瞬。
不管秦盛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一定会去陈宅再探寻一番,毕竟没人喜欢被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暗地里盯上,而这就是圈套,是目的,是秦盛问的所有的问题的答案。
闻瑜在心中暗笑,秦盛怕是不知道他们狐媚的本事——若是带不出毒药来,或者媚术水平低,在江湖上都是混不下去的。然而他们玉花宫向来都不是以攻击著称——修的是别人看不起的旁门左道,练的是走下三路的勾引人的手段,可偏偏却成了气候。
玉花宫的人,是很少有人敢看不起的。
不管这个玉花宫弟子水平多么的次,至少在他们自己的堡垒处——一般是他们平时藏身的地方——他们近乎无人能敌。
那房子会有无数的机关,数不清种类的毒,有密道,有一切用于杀人或者逃跑的设备,是所有玉花宫的人孤掷一注的地方。
而现在这个扑朔迷离的状况在闻瑜看来,不过是玉花宫里哪个学艺不精的假扮了他——甚至有可能只是哪只狐狸的一条暗线——设下了一个拙劣的圈套等着秦盛上钩罢了。
玉花宫里有人要杀了秦盛。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那个任务明明不需要杀了秦盛。
闻瑜看了秦盛一眼,秦盛依然有些痞气地笑着,可坐得稍微端正些了,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这么厉害?”
“秦大侠不妨看看我的本事。”闻瑜暗地里想着,面上却是笑,他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秦盛看着闻瑜,闻瑜眯着眼睛挑起嘴角,在秦盛的面前将盖子慢慢地打开,然后倒了一滴金黄色的液体在茶杯中。
只须臾一瞬,那半死不活的茶渣就全都消融在了金色的液体里,一杯混浊的下等刷锅水逐渐澄清,最后竟然冒出浓郁的酒香来。
秦盛原本眯起的眼睛慢慢地瞪大,望出点瞠目结舌的意思。
“请。”闻瑜对着秦盛一摊手,秦盛眨了眨眼睛,突然“啪啪”地拍起手,“厉害。”
“十八年的女儿红。”闻瑜略带讽刺道道,“品尝一下?嗯?你敢吗?”
闻瑜在明目张胆地挑衅,秦盛摸了摸下巴,哂笑道:“美人敬的酒,何来敢不敢之说?这可是秦某的荣幸。”
说罢,秦盛端起酒杯,闻瑜手心里渐渐地湿了,他看着秦盛的唇触到了酒杯,一时间心跳得厉害。
闻瑜摸着口袋里的一串木头珠子,紧紧地盯着秦盛,秦盛一双手把杯子越抬越高,他的心跳就越来越快,几乎从胸口跳到了嗓子眼儿,金色的液体眼看着就要灌进秦盛的口中——
砰——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破旧的门被突然打开,闻瑜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就见那老鸨端着一盘子花生站在门口,声音粗哑地道:“送的小菜。”
秦盛抬头看了一眼,“加钱不?”
老鸨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送的。”
“别看店小,招待倒是不错呀。”秦盛把茶杯放回桌子,杯子和桌子相碰时微微的声响让闻瑜惊了一下,他转回头来,见那茶杯空空如也,又低头看去,地上无一丝水渍。
喝了。
喝了……吗?
秦盛抹去唇边一丝残酒,看见闻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有些奇怪地直起了身子,笑道:“怎么?突然看上我了?”
闻瑜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应该是喝了吧。
心里却是不太踏实,思前想后,他又仔细端详了端详对面的男人,直把秦盛看得脊背发毛,“哎呦,这是怎么了?看你这眼神热情的……恨不得投怀送抱了?”
闻瑜一下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
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埋汰他了。
☆、第十六把刀
话谈了许多,秦盛也算是推心置腹了,毕竟根据他的那些经历也不能推断出他的弱点或是伤害他,而若是闻瑜真心相交,他还能赚点好感和信任——何乐而不为呢?
他并不讨厌闻瑜,只不过平时就喜欢逗弄逗弄。一方面他本来就颇为不是东西,喜欢调侃些经不住戏耍的人,一方面也是存着小心眼儿的报复的意思,报复闻瑜和他初识时让他那样失态尴尬。
男人的自尊是种很玄妙的东西,秦盛自认还算是心胸宽广,即便撑不下几个宰相也的确是能撑好几艘船了,要不也不会被那壮汉烦了一路也没真下杀手。可报复心这玩意儿,尤其当报复的手段仅仅是在口头上占占便宜时,实在不是人力能控制的了的。
男人心,海底针,捞不起,猜不透。
秦大侠这样风流倜傥的人也躲不过天下男人的通病,而在闻瑜给他一串木头珠子之后,他老人家才摸了摸下巴,决定以后对闻瑜稍微好一点儿。
莫不是被一条木头珠子串就收买了心?这传出去可让多少姑娘心碎……打住打住,冤枉秦盛了,这串珠子可不是普通的珠子,它是闻瑜的“筹码”。
这是一串能驱散百种毒气的神珠。
据说只要不是南疆的一些奇怪的犄角旮旯里掏出来的毒,它都能驱散——也没秦盛最开始想的那么神,它只能管气状的毒,对着那些水着的,物固的统统不好使。吹得顶破了天,它也不过就是珠心里藏着一种南疆奇毒,有些人管这毒叫毒王,倒不是说它就是天下最毒,而是因为它能驱散其他的毒物才得名。
气状的能散开,可水着的物固的可不行,自然也就没法儿驱散,所以说它的使用也是很有局限性的。不过所幸,珠子做得相当巧妙,有点儿以毒攻毒的意思,又没让一丁点儿致人死地的毒物外露,防身是足够了。
闻瑜自己也有一串,平时别在腰间当做装饰,既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又相当美观。秦盛看了当时便大加赞赏,毫不犹豫地把这串珠子也别在了自己的腰间,还对闻瑜挤眉弄眼地说什么——定情信物。
闻瑜便拂袖而去,连一句话也不愿多言。
而闻瑜走后,秦盛脸上那吊儿郎当的意味仍旧没有收。
“月黑风高夜,”他又诗兴大发了,“寻花好时节。”
边说着边打开窗户,哧溜一下地窜了出去。
夜色正浓,街上没什么人,即便有几个也行色匆匆,他却悠哉悠哉地沿着大路走,既没有隐匿,也没有用上轻功,看起来十分坦荡,然而此行的目的地却不那么正义——他这一路走走停停的,最后居然去了白天那家妓(hexie)院。
还不到亥时(即不到晚上九点),许多花楼都没关门,不过这样破的花楼也没关门就有点意思了,难不成他们还指望那年过六旬的老人家接客不成?
可是怪了,店里居然真有几个神色古怪的客人。
秦盛踏进了大堂,昏暗的烛光让老鸨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显得有些鬼气森森,他也不怯,只是坐下朗声道,“一壶普洱。”
一个清秀的小男孩闻言忙跑过来,“客官,普洱没啦,还要点别的什么吗?”
“再来一盘花生,”秦盛摸摸下巴,“普洱选好的,多洗几次,别有涩味。”
男孩儿撇撇嘴纠正,“客官,没有普洱了。”
秦盛低下头看着男孩儿红扑扑的脸蛋,轻轻地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