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燕诩的计划,赶赴望月峡的三万兵马其实只是虚张声势,好让魏军误以为那是大晋的主力军,实则他这个主帅的真正意图在琼州,真正的主力军有六万精锐,此时正在赶往琼州的路上。
袁牧在看到惜月时不由怔了一下。惜月随军出征的事燕诩本就有意低调行事,所以袁牧事前并不知情,想起出征前华媖的请求,他心里甚是为难。
华媖原本打算趁着燕诩出征期间,偷偷将惜月送出宫,卖到偏远的地方甚至卖到楚国、齐国,造成她是挂念燕诩,私自偷跑出宫找燕诩不知所踪的假像。反正她不过一个无依无靠、记忆全无的女子,根本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回来找燕诩。就算燕诩回来后发现她失踪了,也不知上哪儿去找她。
华媖有把握在宫中使人将惜月送出宫,但惜月出宫后的安排,她则需要袁牧帮忙。其实袁牧根本不赞同她的做法,他当时就告诫她,燕诩心里没有她,就算惜月不在,他也不会喜欢上她,她陷害他在意的人,他若知道了,更是会引起他的仇恨。可华媖根本听不进去,太过绝望,以至那个念头一起,便成了她脱离命运唯一的希望。
从小到大,他这个表哥都没有逆过她的意,虽明知这个做法不道德且不理智,但看着她泪流满脸的凄苦模样,他那会儿实在说不出拒绝她的狠心话来,唯有咬牙答应了,心里想着惜月身边有云卫的照顾,且常和太子在一起,华媖要下手也不是易事,也许拖上一段时日,她自己就想清楚不再执着了。
所以当他看到惜月竟跟着燕诩一同出现时,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可惜他还没来及高兴多久,三天后他就收到了华媖的信,她在信中再次请求袁牧在出征途中找个合适的时机送惜月送走。袁牧心下惴惴左右为难,随即又想,他且静观其变好了,若真的有适合的时机,他且替她出一分力,日后她也不会埋怨自己。若是不行,将来回到翼城,就实话告诉华媖他没找到时机好了。
先遣军比主力军的脚程快了十日,如今已是到了虎丘,离琼州不过一百里,大军行进的路线已确定,为了不打草惊蛇,燕诩下令在虎丘扎营,等待大军到来,汇合后再一举攻入琼州。
终于不用再赶路,惜月这日直睡到日上三杆,醒来后燕诩已带着几名下属到附近勘查地势,要到晚间才回营。惜月心血来潮,叫上云竹和云山到一旁林子里,想打只野山鸡炖汤给燕诩补一补身子。袁牧自那日打定主意后,对惜月的行踪格外留意,忙也跟了去。
惜月本身是贪玩的性子,这些天一直跟随大军赶路,难得今日自在些,一进山林便来了兴致。
“云山守东面,云竹守南面,我从西侧包抄过去。”几人很快发现了一只黄羚,惜月两眼放光,她看了一眼袁牧笨重的身子,犹豫道:“袁参事……就守此处如何?”
袁牧笑着道:“别看我人长得沉,其实手脚还算利落,不如我跟着惜月姑娘打个下手?”
云山和云竹本不放心惜月一个人走远,见有袁牧作伴,自然说好,于是四人放轻脚步,从三个方向包抄那只黄羚。
袁牧自打进林,心里便打着鬼主意,既然答应了华媖,他今日姑且试上一试,见机行事。于是他趁人不备故意放了一支冷箭,引得那黄羚撒蹄狂奔。
惜月又气又急,顾不上责怪他,提气直追。这一追可把云山云竹吓了一跳,他们自问轻功了得,可追了一段后,竟把人和羊都追丢了。
却说惜月越追越快,身轻如燕,在林中纵跃如履平地。那黄羚跑久了,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惜月瞧准机会一箭射去,黄羚应声而倒,她欢呼一声冲了过去,正想招呼云山云竹将羊绑了带走,这才发觉自己一路追来,早已把他们甩开了。
她又惊又喜,那北冥诀的心法果然利害,她只练到第三重,内力已有明显提升,若是继续修炼,必定大有所获。
正高兴着,忽然一身僧袍的年轻僧人自林中转出,朝那倒地的黄羚道了声“阿弥陀佛”。她愣愣地看着那僧人,那僧人念了几句经后方缓缓转身看她,俊美的脸上现出喜色,“叶子,我是亦离。”
她记得他,祭灶节那晚,正是他对她说,燕诩不是好人,不能相信他的话。她更从子烁口中得知,失忆前的自己和亦离情同兄妹。
可是知道归知道,她早已决定不再纠结过去的事情,她只想简单快乐地留在燕诩身边,此刻他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她一时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亦离打量了她片刻,目光澄澈,眉宇间有难以掩饰的重逢喜悦,“叶子,我知道你想不起过往的事情,也不知道我是谁,但你别怕,我叫亦离,是大悲寺的僧人。你还是婴孩时,你母亲被人追杀,带着你逃到大悲寺,将你藏在后山的林子里,我发现你时,你正在一堆枝叶繁茂的萱草花里,所以我帮你了个名字,叶萱,但我喜欢叫你叶子……”
“我母亲?”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我有母亲……那她现在在哪儿?”
亦离点头,随即神色又黯然下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一听要带她离开,惜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不走,我不要离开燕诩。”
亦离并不失望,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叶子,你别怕,你现在不愿意跟我走,是因为你不记得以往的事,如果你记起来了,你自然会和我一起回大悲山的。”他自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这是慧水师太特意为你日夜赶制的药,名为始元丹,这药极难制成,故至今成丹只得一粒。你服下后,三日内应可恢复记忆。”
他将瓶子塞到她手中,神色一凛,“有人来了,我要走了。你记住,务必服下这药,三日后的子时,我在营外北面河溪处等你。”
☆、第24章 暗算
云山和云竹来到的时候,惜月已将亦离给的小瓷瓶藏好。
云竹见惜月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惜月的安危一直由她负责,她若出了什么事,她责无旁贷。可想到方才她和云山竟然把她追丢了,心里一阵后怕,“惜月姑娘,这里虽是深山老林,可指不定会藏着魏军细作,就算没有细作,遇上凶猛野兽也是极危险的,下次你可万不能离了我们独自跑这么远,你若有何意外,叫我如何向世子交待?”
惜月心里藏着事,只点头应了。袁牧此时才拖着笨重的身躯赶到,一边擦着满头的大汗,一边喘着气道:“哎呀我的娘啊,惜月姑娘,你的轻功可真是利害,方才只一晃就没影了,我这铁舵子可经不起折腾啊。”
惜月朝他笑笑,歉然道:“方才只想着瑾云爱吃黄羚肉,不能让它跑了,今晚这烤黄羚袁参事多吃几块。”
四人回到营地时燕诩还没回来,惜月独自躲在帐中,看着那只白色的小瓷瓶怔忡出神。对于亦离,第一次见面时她便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所以当子烁告诉她亦离和她情同兄妹的关系时,她选择了相信。
她能从亦离眼中感受到真切的关怀和担忧,他临走前不断安慰她不要害怕,可他并不知道,她所害怕的,不是她不记得过去,而是怕自己记得越多,离燕诩就会更远。此刻,手中那小瓷瓶像炙热的炭火,灼得她手心刺痛。
是该继续糊涂地保持现状,假装若无其事地留在燕诩身边,还是该吞下始元丹恢复记忆,清醒地做出决定?她既渴望记起所有事情,又害怕当真相赤/裸裸地袒露后会让她难以接受。
她越想越乱,越想越矛盾,想到亦离三日后才会再来,不必非得现在做出决定,她干脆不再多想,将小瓷瓶藏入怀中,打座运气,开始修炼北冥诀第四重。
燕诩本打算天黑前赶回营中,可虎丘地势复杂,他又是做事力求细致谨慎的人,耽搁到天黑才开始回程,不料途中天气突变,下了场暴雨,待躲完雨再启程,回到营中已是第二日清晨。
他身上尤带着寒气,甫一进帐,寒气尽消,可平时那个叽叽喳喳飞奔上来迎他的人却不见了踪影,帐中寂静无声,静得让他有点不习惯,但更多的却是意外。
他心里隐约有个不好的念头,猛地转身出帐,“云竹和云山呢?”
云问、云山、云海、云竹是云卫的四大统领,云竹一向贴身照顾惜月,他昨日离开前还特意留下云山,让他协助云竹。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得力手下,做事及是稳妥,可刚才他一路进帐,却不见两人守在左右。
守在帐外的两名云卫神色一凛,上前道:“回世子,惜月姑娘昨日猎了一头黄羚,昨晚烤肉吃,云竹和云山许是贪嘴吃多了,闹了肚子,昨夜早早歇下了,值夜由属下两人顶替。”
燕诩眉心跳了一下,厉声吩咐:“即刻把所有云卫召来。”
一个时辰后,燕诩已换过一身黑衣,姣玉一般的脸上神色冷峻,长眉如墨,眉下双眸幽深无底,正冷冷看着手中的信笺。
袁牧软软地跪在主帐中,豆大的汗不断自额上淌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坐于点将台后的燕诩,原本就微微发颤的身子更是抖得利害。在他身后,已横躺着七八名将死却又未死透的手下,均是被刀子在身上捅了几个口子,却不一刀致命,只慢慢放血,直到血沽而衰。
片刻后,燕诩轻轻一抬手,那信笺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缓缓落到袁牧身前,他的手指在椅把子上一下一下轻敲,声音轻柔缓慢,似是在聊着家常,“真是意外啊,平日看着温婉贤淑的女子,心思却这般毒辣。只是……手段虽狠,脑子却不灵光,她就这么天真,竟以为惜月不在了,我就会娶她?”
袁牧只觉自己的舌头几乎撸不直了,颤着声道:“华、华、华媖只是一时糊涂,她也是太过在意世子您,为情所困迷失了心性,以、以为你不娶她是月姬在的原因,她其实没有坏心眼的,您也知道她的,平时虽有些娇纵小性子,实则不是心思歹毒之人,她还特意说了,不伤她性命,只、只把她送走就行了。”
燕诩嘴角勾了勾,似是同意了袁牧的话,“深宫后院长大的女子,遇事只看眼前小利,摘下小小一片叶子,便以为那参天大树她也能握在手里。这种既没脑子又爱嫉妒的女子,若是嫁给太子为妃,将来母仪天下岂能当得起后宫表率?”他挑了挑眉,俊脸上荡起一抹暧昧笑意,“对了,袁参事不是一向钟情于华媖郡主吗?依我看……这段日子她在宫里也苦闷得很,没准会因寂寞勾搭上哪个禁庭侍卫,这名声一旦坏了,太后自然不会再让她嫁给太子,我不介意成人之美帮袁参事一个忙……”
袁牧心里一慌,浑身冷汗涔涔,他知道燕诩不会无端说出这样的话,他既然这般说,自是有把握将华媖的名声给毁了,他虽爱华媖,却从未奢望过要华媖嫁给他,更不希望华媖受到伤害,尤其是这种名声上的伤害,比直接杀了她更折磨人。他软软摊到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那正冷冷注视自己的男子,“别、别那样对她,我说,我说。”
昨日打猎时,袁牧就一直在找机会对惜月下手。他虽将云山和云竹引开了,其实根本没想好该怎么对惜月下手,但后来云竹的话却提醒了他,这军营附近没准还真的藏着魏国细作,他大可用此借口作文章。于是到了晚上,他趁着众人吃烤黄羚时,偷偷在黄羚肉上做了手脚,让他们肚子不舒服早早歇息,又在惜月的酒中下了迷药,命几名手下偷偷将她送了出营。
今早燕诩回来发觉惜月不见时,他还装着不知情,帮着四处搜寻,又故意说些发现附近有可疑细作的话混淆视听,想引着燕诩误以为惜月被细作掳走做人质。可惜他低估了燕诩和云卫,云竹和云山一清醒过来,便立即想到昨日打猎时袁牧曾指错方向让他们走了远路,疑点便转到了袁牧身上。
袁牧自是不承认的,燕诩当即下令将他的手下锁了来,逐一拷打逼问,但袁牧手下知情的人昨晚都负责送走惜月了,剩下的全不知情,以至最后被放血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他原本打算死不认账的,只要那些负责送人的手下没被抓住便死无对证,他就算豁出性命,也不愿将华媖拖进来。只可惜,他千算万算,却忘了将华媖的信毁掉。他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却不能让华媖受到半点伤害。
“共、共有十人,我、我吩咐他们……尽量越远越好,最好能卖到楚国,楚国南蛮之地,她一弱女子,断回不来……我、我还给足他们银两,让他们办妥后不要再回来……”
嘭的一声巨响,燕诩抬脚将身前长案一踢,长案飞出,正中袁牧胸口,连带着他微胖的身子飞出,摔到几丈开外。他日夜防着外人,却没想到坏事的竟然是窝里的人。
燕诩起身,缓缓踱到口吐血沫趴在地上的袁牧身前,鹿皮长靴踩在他苍白惊惶的脸上,“你想保华媖?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求神拜佛,求神灵保佑我的人能将惜月安然带回来,她若少根手指头,你的华媖……死十次也不够!”他脚底发力微微旋了旋足,袁牧的下颚骨咔地碎裂,“至于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还得照顾你最心爱的表妹,任重道远着呢。”
袁牧此时已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华媖的,他更错的是小看了燕诩的能耐,竟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满天过海。他此刻无比的希望惜月能安然回来,否则他能肯定,华媖的下半生将会毁在燕诩手里。
然而到了晚上,他却听到了让他绝望的消息,云卫的人终于追上了他派去的手下,只是,他们找到那些人时,那些人已是死人,一共十人,一个不少,唯一少了的,只有惜月。袁牧当场便晕死了过去。
看来是袁牧的人在将惜月送走的途中遇到了埋伏,埋伏的人将他们杀了灭口,再将惜月带走。燕诩不断派出云卫和先遣军的人四处寻找,他自己也领着人到发现十名死者的现场查看。袁牧因知道惜月本身有功夫底子,所以派去的都不是普通士卒,这些人死前有明显的打斗痕迹,身上的伤口全是一击致命。他曾怀疑是不是亦离或大悲寺的人将惜月劫走,但在看到那些伤口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