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找许晚宁,但许晚宁这时并没在家,从医院出来她直接去了一所民办托老院,她的奶奶正住在那。那里的托老费照比市里其他地方便宜一些,而把奶奶独自一人放在托老院也实属无奈,毕竟这世上奶奶是她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更是这些年来与她相依为命的人。尽管多年来晚宁早已习惯了独自担负一切,但就如倦鸟思巢,她偶尔也需要亲情的抚慰。与慕晨的猝然相遇,更让她迫切的想念奶奶,便一刻不停的来了这里。
到了奶奶所住的房间,才发现奶奶不在屋里,问了工作人员才知道,是到外面晒太阳去了。循着工作人员的指示,晚宁在后院的大柳树下找到了她。她正坐在晚宁买来的二手轮椅上,眼睛出神的望着前方。
“奶奶,怎么到这儿来了,不冷吗?” 晚宁走过去,拉了拉盖在她膝上的毯子。
“晚宁啊,你怎么来啦,没去上班吗?”奶奶听闻孙女的声音,显得极高兴,循着声音转过头来,那眼神竟是全无焦距的。
“我……我今天休息。”晚宁避开了那眼神,坐到一旁的长椅上。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在家睡一会儿多好,再不然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去逛逛街,晚宁啊,你还年轻。”老人的眼睛看向孙女,目光灼灼,好似印在了眼里。
晚宁也转头看她,不同的是,她可以将这个75岁老人的一举一动真真切切的印在眼里。奶奶尽管双眼失明,但她心里的明清不比任何人少,就如此刻奶奶坐于树下,阳光斑驳的洒在她身上,是那么安然。可晚宁十分清楚,这份安然来自何处,那是经年累月内心煎熬所幻化的结果。而自己到达这般的泰然境地还需要多久,一个十二年不够,那再加上一个十二年又如何?晚宁不知道这答案。但在奶奶面前,她不必遮掩,她们是这份痛苦的共有者。于是晚宁握住她的手说“我想您了,奶奶!”
“交个男朋友吧,奶奶老了,总有一天要走的……”老人摩挲着晚宁的手, “谈对象的时候,有些话可以先不说,其实有些事,你自己也该忘了的。”
“风有点大了,我推您回去吧。”晚宁岔开话题,站起身来。
回了房间,晚宁费了些劲儿才把奶奶安顿好。一年以前,已经失明的奶奶出了次不大不小的车祸,尽管没有危及生命,但腿脚却落下了病根。远在省城的姑姑早已断了来往,晚宁又没有守在床前时刻照顾的条件,她工作的收入是这个家所有的经济来源,所以万般无奈之下才将奶奶送来了托老院。
“晚宁,我听人说你还欠着托老费没交,是怎么回事啊?”奶奶靠着床头,晚宁在那塞了两个枕头,让她的腰舒服了些。
“我……我最近是有点忙,给忘了,您就别担心了。”晚宁削好苹果,切下一块递了过去。
“我老了,何必把钱都花在我身上,晚宁啊,接奶奶回家吧。”失明了的是眼睛,却不是心。
“当然要接您回去了,听说我们那里要拆迁了,等到我们的房子有了电梯,您出入就方便了。”晚宁当然知道奶奶的心思。她想尽自己所能让奶奶的晚年舒服一些,而奶奶同样希望她的生活能如这个年纪的其他女孩一样轻松灿烂。但奶奶所能想到的方式就只有一个:尽量不拖累她。可她不想让奶奶如此,这一切由她一人承担就够了。
“您先休息吧,我去找一下院长。”晚宁扶奶奶躺下,又整理了被角,才说道。
见奶奶点了点头,晚宁拿过包,也就准备走了。打开房门正欲出去的当口,奶奶却又叫住了她,“晚宁啊,如果拆迁了,我们还能住回原来那个地址吗?”
晚宁把身子转向屋里,她看着奶奶说,“能,一定能。”
关了门,晚宁颓然的靠着门边儿的墙壁,她并没去见院长。其实她骗了奶奶,早在见奶奶之前,她就已经先见过了院长。那院长早先和父亲是同学,所以并未对她太过责难,但她也有难处:“小许啊,我这里毕竟不是慈善机构,也没有政府扶持,一大批人等着我去养活,希望你能理解。”
“王院长,您这里……还需不需要人,我可以在这里工作……不要工资。”只要能让奶奶过得好一点,她怎样都行。
“哎……孩子,不是我不帮你,属实是我这里不缺人。不瞒你说,现在院里效益不好,我还想减些人……你还是想点别的办法吧……”
她又能想到什么办法,姑姑一家指望不上,她的唯一办法就只剩下尽快找工作了。于是她在托老院门前的报摊买了一份本地招聘报,报纸上的信息多是些砖瓦力工的招聘,尽管晚宁求职心切,这些活却也是她力所不及的。
晚宁逐条看过,终于看到一条比较合适的信息,那信息写得简明扼要:“诚聘商务文员若干,弹性工作、多劳多得、薪资丰厚,有意者电话联系。”晚宁虽然也不太了解这个岗位的要求,但在这张报纸的所有信息中,这是唯一一条和她还算挨边的工作,她下意识的在包里翻找电话,而后她意识到,电话被她忘在了家里。好在这里离家不远,她便打算回家一趟,先和对方了解一下,再做打算。
早在晚宁回家之前,慕晨他们已经在门前等了好一会儿了,这房子是很老旧的筒子楼,一层并排好几户人家,走道里堆满了生活杂物,显得杂乱不堪。许晚宁家位于最里侧,旁边则是王大姐家。
其实慕晨并非初次来到这里,除却今早,他在多年前也曾踏临此处,但那时这里的景象却不似眼前这般。这过去的十二年,究竟是城市发展的步伐太快,还是这里被腐蚀停滞得太久?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道,他又站在了这里,如十二年前一般。
“要不,先到我家坐会吧。”王大姐见他杵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于是开口说道。
“不用,我就在这儿等着。”慕晨也不回头。
“我女儿中午回来吃饭,我先回去准备了,你要是来直接敲门就行。”王大姐不打算陪他等下去,就先回家了。
不过接下来慕晨哪都没去,他站在门边,就那么等着。
晚宁往回走的脚步有些匆忙,连楼梯也是小跑着上来的。可她刚一转过走廊就看到他了,只因为他实在与这里格格不入。不过晚宁这时候不想理会他,于是她匆匆的走了过去,掏钥匙准备开门。
“这里站着个大活人,你没看见啊?”慕晨很不高兴。
“找我?”晚宁并没说谎,她以为他是来王大姐家的。
“嗯……”慕晨把手□□裤袋,没看她。
晚宁放下钥匙,等着他说。
“来照顾我妈,工资就按王大姐说的,如果是24小时看护,工资再加1000,如果有事请假,提前……”
“不用了,慕晨,我不想和你有瓜葛。”没等他说完,晚宁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也不想,但只是暂时的,我妈现在需要人看护,我又有别的事,在找到合适的人之前,我愿意暂时请你来。听说……你现在不也需要钱么?”他看着晚宁说。
“我也能找到其他的……”晚宁下意识的看了眼手里的报纸。
慕晨也发现了她手里的招聘报,然后他突然伸过手去,趁晚宁没在意,一把夺了过来,“你说的其他的就是这个?”他指着报纸问,晚宁在那上面画了个圈做为标记。
“给我!”晚宁伸手想拿回来,但他把报纸举高了些,这下子晚宁更够不着了。
“你知道这工作是干什么的吗?”慕晨把手抬得很高,还不忘问。
“这和你没关系……拿来!”晚宁有些急了,也没多想就抡起手,用手掌的侧面照着慕晨的腋下就是一击。慕晨霎时没了威风,身体一哆嗦,手就拿了下来。晚宁趁机拿过报纸,头也不回的就进了屋。
慕晨蜷着身子,也赶不及喊她,门就在眼前“砰”地一声关住了。慕晨本想喊几句发泄一下,但楼梯那边有人上来,他也不好发作,只在心里暗暗的诽道:“还真是打蛇打七寸,这女人,忒狠!”
也就几分钟光景,慕晨还没想好下一步的策略,他面前的房门就打开了,许晚宁一幅很平静的样子站在门里,她一手握着门把手,眼睛看向慕晨,“你刚才说的还算数吗?”
慕晨一手抚着腋下,狐疑的看着她,“这么快就识破那是诱骗良家妇女的陷阱了?”
“我要是有钱交押金,就是陷阱我也跳……”晚宁突然发现,这样的对话方式一如当年,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慕晨也一样,这简短的一句,让他忆起了很多过往,他们那时便是这样话赶话交流的,生怕落了对方的话锋。回想起来,在他们的关系还是普通同学的时候,他们就几乎没正常交流过,更遑论那件事之后了。
“那算了。”晚宁见他不说话,打算关门谢客。
“算数!”这次慕晨先一步抓住门边。
“跟我走吧,我妈还在医院呢。”过了一会,慕晨说。
到了8号病房门前,慕晨没有马上开门,他转身对晚宁说,“先说好了,我就暂时雇你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我还是会换人的……还有,我妈情绪不稳定,希望你……别伤害她!”
晚宁本就安静的听着,但他说完最后一句,她蓦地抬头看他,嘴唇微张,却什么也没说,而后垂下视线才点了点头。
慕晨正要推门,隔壁病房的门却打开了,里面走出来几个人,昨天才见过的田依也在其中。
“慕晨!”田依见到慕晨,显得很是愉快。
“这么巧,你不会是来找我的吧?”慕晨也笑着打招呼。
“我有同事在这边住院,来看看。”田依走过来些,却看到了慕晨身后的人,“你怎么也在这儿?”她有些意外。
“你好,田警官。”许晚宁说。
田依看着这两人,心中疑问渐起,还想问些什么,远处的同事却在召唤她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和他们道了别,就随着同事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慕晨看向许晚宁,“你们认识?”
晚宁没回答,慕晨倒急了,“问你话呢,哑巴了?”
“这奇怪吗,她是警察,当然认识我。”晚宁大概被问烦了,于是说道。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然后慕晨率先开口:“进去吧。”
他推开房门,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去。此时已过正午,阳光灿烂得很,母亲躺在床上,一手张开五指,正迎着阳光探去。听见有人进来,她转过头,端详了好一会,而后她粲然一笑,“你来啦,过来。”她伸手召唤着。
“……妈!”慕晨先是一愣,而后他欢欣起来,向着母亲走去。
待走近些,他才从母亲的视线中发现,那份亲昵不是给他的,而是向着这屋里的另外一人。这样的发现让他无比迷茫,他回头看着许晚宁,而她也显得有些错愕,不过她略微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你来啦,我儿子怎么没和你一块儿回来?我看到你们一起去上课的。”她问。
“……阿姨,您是说慕晨?”晚宁应和着问道,又回头看了看,“他不是在这儿么,您不认得他了?”
她往慕晨的方向瞟了一眼,又刻意压低了些音量,“我当然认得,不过这个人可不是,我儿子不是这样子的。”她又看向晚宁,眼里满是笑意,“不过,我一下子就能认出你!”说着她抬起手,想要抓住晚宁的手。晚宁伸手过来,两只手便握在了一起。
“可是,阿姨,我们之前并不熟。”晚宁说。
在晚宁眼中,她的目光柔和得如一潭四月里的清泉,久卧病榻让她浑身被恹弱气息包裹着。但从她的眼角眉梢间依旧可以窥探出昔日的明艳,如果她还好好的,现在也该是个美人……晚宁不愿再往下想了,再怎么纠结一切已是徒劳,她的美丽容颜和她的年少轻狂,都已葬送于旧时的泥沼。而如今,她们却手心相连。
“你过来点,我偷偷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他,你保证!”她说得神秘。
“嗯!”晚宁用力点头。照着她的示意,将身子尽量靠近些,而她低着晚宁的耳朵,悄悄的说了一句。
也许是午后的房间太过安静,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却让屋里的两个人都听得真切。
她说:“其实,他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伙伴们,如果觉得小文还看得下去,记得多帮四莫我宣传一下哦!感激不尽啦!
☆、最迷恋的牛肉汤味道
“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护士推开诊室门,对身后的晚宁说。
晚宁依言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只是有些昏昏欲睡。她答应了慕晨的提议,选择了24小时看护的模式,但其实她更在意的是那多出来的1000块钱。
其实慕晨母亲并不闹腾,她大多数时候处在昏睡的状态,醒过来的时候要么喜欢呆呆的看窗外,要么就是和晚宁聊天。当然聊天的内容也总离不开慕晨,翻来覆去讲的都是述关于慕晨的成长趣事,而她总是生怕说错话似的加一句解释:“我们小早还是很可爱的。”
这是最让晚宁哭笑不得的一句了,她不认得如今的慕晨,却认得当年嚣张跋扈的小丫头;她忘记了当年的事情,却记得当年慕晨的外号!记忆和她开了玩笑,但这玩笑的其中晚宁也曾参与。这“慕小早”的外号正是晚宁起的,慕晨当时很讨厌这名号。而慕晨的愤怒偏偏助涨了晚宁的兴致,她更加不遗余力的宣扬,终于让这成为学校里人人知晓的一条定律:南方来的慕晨=南方慕小早。
为此当年的圆润少女许晚宁很是得意,只因为把那时还是眼镜少年的慕晨气得脸色铁青。
如果他现在听到会有什么反应?晚宁猜测他虽不至于脸色铁青,但心里肯定觉得不痛快,大概又免不了找她麻烦,晚宁现在惹不起他,没有了当年任性的底气,她只希望日子能过得平顺些。好在他前些天去了省城,他们在省城设立的北方地区工作室接到了第一单业务,作为主要负责人,他得亲自前往。
晚宁越坐越困,昨晚慕母兴致极高,拉着她聊得很晚,她夜里睡得不踏实,这会儿空闲下来,困意便滚滚而来。她见治疗还需要一会,便调整了姿势,打算小憩一下。
大概是太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