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浅灰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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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浅灰城池-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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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治疗还需要一会,便调整了姿势,打算小憩一下。
  大概是太困了,现实与混沌世界的边际越来越模糊,有些撕裂的叫喊她都混淆了出处。直到走道上匆匆而过的脚步声,才将她拉回现实世界。这几天带慕母来治疗,她对这边也大概了解了些,精神卫生中心是一座独立的三层建筑,一楼作为门诊,二楼到三楼是住院部,而那声音来自三楼:狂躁型重症病房。
  幸好不需要住进这里!晚宁正在庆幸,她身旁诊室的门开了,“结束了,你进来一下。”护士说。
  “这几天她睡眠情况怎么样?”晚宁刚一坐下,刘主任便问。
  “还好,睡着了的话,夜里几乎不会醒。”晚宁回答。
  “情况还比较稳定,记得按时吃药。注意她的情绪,她有过抑郁史,尽量不要让她一个人呆着,多陪陪她。这话本应该和她家人说的,但现在她最信任你,就辛苦你了。”刘主任笑着说。
  晚宁点点头,又仔细听了刘主任的嘱咐,就推着她回住院部了。
  临近四月,T市空气中的暖意增加了许多,而这时间阳光正好,照在身上很是舒服。晚宁推着轮椅走得很慢,她知道她最喜欢阳光,每日在病房里从不拉窗帘,只要有阳光,她便很高兴。
  “晚宁,我们在外面呆一会再回去行不行?”她忽然说,那声音悠悠的,透漏着小心翼翼,仿佛求糖的孩子。
  有时候越是简单的愿望,越是难以企及。这是晚宁在经历跌宕之后最深切的领悟。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人愿望的主宰,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她想做得仁慈些。
  “好,但不能太久。”她说。
  推着她来到院子一侧的花坛,花坛里的土垄沟已经修整得当,等再暖和些,估计就可以撒花种了。她很高兴,头微仰着,又伸出手,阳光便顺着指缝落在她脸上。晚宁看到她扬起的嘴角,有些羡慕,若能真的忘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想着,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拿出来看,是慕晨打来的。她怠慢不得,赶紧接听。
  “怎么才接,忙什么呢?”那头问。
  “听到就接了,刚从精神卫生中心出来。”问什么答什么。
  “怎么样?”
  “用药很有效果,最近也比较稳定,得多陪她……但最好是家人。”晚宁略微迟疑了下才说。
  电话那头也传来一声微叹,“嗯……我今天就可以回去了,我自己开车,会早点到。”
  “哦……”晚宁不觉得他的这些事和自己有多大关系,也不好多做评论。两个人没什么话说,也就收了线。晚宁见午餐时间将近,便哄着她回去了。
  午餐是医院提供的,荤素搭配,色泽清淡。她吃了几口,就推说吃不下了,医院里的伙食吃来吃去也就那几个口味,也难怪她吃不下。
  “当年,我怀小早的时候,特别喜欢喝牛肉汤,现在想想那牛肉汤最好喝了,这里的汤简直比不了。”她说。
  “没准晚餐就有牛肉汤呢!”晚宁哄着她。
  她吃了药,很快便睡着了,晚宁草草的吃过午饭,也打算趁机休息一下。她嫌折叠床搬来搬去的麻烦,就窝在病房里的沙发上,那沙发并不大,因为她瘦些,所以勉强还躺得下。
  晚宁侧身蜷在沙发上,正好可以看见病床上的她,她睡得深沉,嘴角隐约挂着笑意,“是在期待晚餐的牛肉汤吗?”晚宁心里想着,又有些懊悔,自己随口一说的,而医院里的伙食她又没办法左右。
  提到牛肉汤,她又不可避免的想到她的妈妈。那算得是妈妈的拿手菜了,小时候她总央求妈妈做来吃,而妈妈也总能用牛肉做出各种各样的汤。其中晚宁最喜欢的是牛肉萝卜汤,牛肉焯得半熟,和萝卜切成大小均等的小块,细细熬炖,出锅前再撒些香菜……后来晚宁自己尝试做,但却总觉得味道中欠了些东西,至于是什么,她又说不清楚。
  可她再也尝不到那个味道了!
  但有人还在期待,既然这期待是她给的,那她就有义务将这实现。和护士打好了招呼,她离开了医院。
  她不是去往别处,而是直奔菜市场,买好了一应材料,就回了家。焯牛肉的间隙,她把萝卜去皮、切块,备调味辅料……一切娴熟又麻利。自从奶奶去了托老院,她就很少开火做饭,一个人的饭难做,她一般随便买点东西就对付过去了。
  牛肉炒香、加汤,放入萝卜块,重要工序就算完成了。晚宁把不用的厨具收拾妥当,就剩下看着火候等待出锅了。她家的厨房是老房子里最常见的样式,位于阳台的狭小空间:一个水槽、一个旧橱柜,柜里放餐具,柜面就做案板用。一侧台面上放着煤气灶,其中一个灶眼已经坏了……晚宁关掉嗡嗡作响的油烟机,小厨房里才安静了下来。
  氤氲热气很快便笼罩了过来,窗户玻璃上结了一侧薄薄的雾气,锅里的汤还没到火候,晚宁便伸手在玻璃上涂鸦起来。她小时候便喜欢这样,胖乎乎的小丫头倚着窗台,在玻璃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嘴里还要念叨:“许—运—伟,程—慧,许—晚—宁……”写完擦掉,然后再写。
  “许晚宁、许运伟、程慧。”晚宁依旧写下这三个名字,手指和心还是有了交集,她写不出第二遍。
  小厨房的热气越聚越多,憋闷得很,晚宁打开了窗户,混着牛肉香气的薄雾很快便消散无踪,厨房里视线恢复清晰,再看那玻璃,哪还有半点字迹?
  晚宁大包小裹的提了食物回到医院已经临近下午四点了。她自己家的保温盒没装下,又临时借了王大姐家的来用,所以这一路还颇费了些劲。她离开得时间有点久,有些担心,所以她先找护士问了情况,护士见她满额细汗,马上据实以告:“醒了一次,又睡了,没闹。”
  晚宁这下放心不少,不过她不再耽搁,提着两大盒牛肉汤就回了病房。到病房门口,她腾出一只手来开门,可扭了几下却愣是没打开,晚宁没办法,正打算把保温盒放在地上,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你干什么去了?”慕晨横在门里,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句。
  晚宁提高了手里的保温盒,没说话。
  “你是不会说话怎么的?”慕晨讥她。
  “先让我进去,挺沉的呢。”晚宁说。
  尽管慕晨好不乐意,但看了那两个保温盒,还是让开了地方。晚宁进屋里才看见,屋里的沙发上多了个公事包和一叠资料,看样子他回来就来这了。
  “你解释一下吧,我回来快一小时了。”晚宁刚放好东西,就听他在后边问。
  “我回家……”
  “哦……回家!你这是私自离岗,一旦出什么事谁负责?”慕晨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气。一回来就看到母亲一人在屋里睡着,看护却没了踪影。尤其这看护是许晚宁,他总能联想出许多让他不愉快的事,所以无论她解释与否,愤怒的种子都已蠢蠢欲动。
  晚宁倒还是淡定,其实这些她早有心理准备。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慕晨说:“你妈想喝牛肉汤,我就回家炖了点。”
  “……花了多少钱,我补给你。”慕晨气焰消了大半之后,挑了个最实际的问题。
  “嗯……我算一下告诉你。”晚宁转过头,继续摆弄带来的餐具。尽管她不是为了讨老板欢欣,也不是为多揩些油水,但既然金主提了,她也就不拒绝了。骄傲如昨,当初她定然不会预料,如今她会为这斤两小事折腰。然而往事如斯,她不再是当年那个骄傲少女,而他们也做不回普通同学、普通朋友、普通旧相识……只要这世界还在、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就再不可能恢复到普通层面的关系。他们的关系,不普通,也绝不亲近。
  “以后有事,还是提前和我说一下吧。”慕晨坐回沙发,低声说。
  “好……”
  之后,两个人便都沉默,屋子里静得出奇,这静犹如一层薄透的罩子,直教人压抑。在这样的氛围中,任何声音都显得突兀,比如晚宁听到的轻微的抽气声。
  这声音来自慕晨,慕晨从在包里拿出一瓶药,四下看了看,最后问晚宁:“有水吗?”
  晚宁从床头柜里拿出水瓶,给他倒了一杯,见他脸色不好,就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胃疼,老毛病了。”慕晨接过水杯,赶忙吃了药,“谢谢!”他说。
  “不用客气。”她把水壶又放进柜子。
  “我是说,谢谢你的牛肉汤!”慕晨抬起头对她笑了笑,手里还转着刚才的杯子。
  晚宁略怔了一下,然后抬头问他:“你要不要吃点?”
  “够吗?”慕晨也有些意外。
  “做多了。”晚宁打开其中一个保温盒,笑着说。
  “正好我饿了!”鲜香的肉汤味道弥漫开来,抚动着他的味蕾。他不再客套,从晚宁手里接过汤碗,他低头闻了一下,“好香啊!”但只尝了一口,就停了下来。他放下碗,头也低着。
  “怎么了?”晚宁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见他这样,不明所以。
  “挺好喝的,真的……小时候我爸做的好像也是这个味道。”慕晨说。
  “……我从我妈那看着学来的。”晚宁沉默了一下,但她很快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而且她确信,慕晨也一样联想到了;这是他俩此时最碰不得的疮疤!这是她的疏忽。
  于是她走过去,站在茶几前面说:“还是别吃了。”然后伸出手准备收拾碗筷。
  慕晨却抓住她的手,抬头看着她:“让我吃完吧,很久没尝到这口味了。”
  结果那一盒汤,外加一大碗米饭到底还是入了他的胃。
  因为晚餐真的是牛肉汤,慕母很是开心,吃了饭又想要去外面转转,让晚宁诧异的是,这次她不再排斥慕晨,反而主动让慕晨来推着,而她正好可以拉着晚宁讲关于“小早”的童年趣事。晚宁偷偷瞄了眼慕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没看清他脸色有没有变得铁青,但晚宁多少可以确认,对于牛肉汤,这对母子有着同样眷恋着的味道。
  而她,也是一样。
  微风习习,这充盈了些许春天气息的傍晚,竟有了丝朦胧,他们就任由自己迷醉其中。在这个属于迷失的片刻,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去忽视一件事情。
  这埋葬在记忆泥潭里的前尘往事,其实已无需细细推敲,就如慕晨浅尝一口便了然于心:这是让他迷恋的牛肉汤味道,却也算是他们之间一切孽缘的开端。
  

☆、我想成为救你的那个人

  田依电话里说的那家咖啡馆,从市医院开车过来不过几分钟路程,不过慕晨也没马上答应,毕竟那案子与他没有多大关联。而他之所以又应约前来,是想探明内心的疑虑。那是与田依几次谈话后,从内心升腾起的隐隐的不安。
  在咖啡馆门前,慕晨短暂的停留了一下,这咖啡馆的名字很有些情调,叫做“心与咖啡”。咖啡这东西,初时涩,而后回甘。感官品出的是滋味,而若要领悟个中境意,也莫属心了。慕晨这样想着,伸手推开门,走进了这心与咖啡。
  一进来,便看到田依向他招手,估计在门外发呆都被她看见了。咖啡馆人不多,田依就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和另一个背对他坐着的人一起。慕晨走过去,那人也回过头来,午后阳光透过茶色玻璃变得柔润迷离,慕晨短暂恍惚。
  田依站起来,“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止住她的正是被介绍的那人。
  “不用了,小田,我们认识。”那人说着也站了起来,“好久不见了,慕晨。”他向慕晨伸出手。
  “……久违了,小徐警官。”片刻之后慕晨说,手却没有回应他。
  他俩身高相近,又愣愣的杵在那,这情景在小资温馨风的咖啡馆里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徐队,我们坐下说吧。”田依小声提醒。
  “小田,你先回队里,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他说。
  “……是。”田依看着眼前的情势,还是尊了领导的指示。
  田依离开之前,有那么一刻与慕晨擦肩,她的眼神略过他的侧脸,可慕晨还来不及察觉,她已经收回目光,伴着门铃叮咚,退出了心与咖啡。
  “不坐吗?”他先坐下,看着慕晨说。
  “看样子你混得不错,我应该改口了对吧?徐正新队长!”慕晨说着坐在他对面。
  “你也不错啊,名校毕业,年轻有为的建筑师。”徐正新喝了口咖啡,“你喝什么?”他问。
  “不用,我不太喜欢咖啡。”慕晨说。
  “噢?我以为建筑师们都是落地窗、咖啡馆、小情调呢。”他笑说。
  “我睡眠不好。”慕晨手指了指头,也笑。
  不过慕晨低下头便不再笑了,他再次抬起头,脸上亦无波澜,“你们到底在查什么?”他问得直接。
  徐正新却并没太过怔愣,也许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关于赵安诚,确实和你父亲是有些关系的。”一句话,四两拨千金。
  “是赵安诚,还是我爸?”慕晨也不再避讳。
  “我说过,他们有些关联。”徐正新眼神炯炯,再不复当年青涩的样子。
  慕晨也想从眼前这个面孔中寻找些过去的影子,但他失败了。这张脸上的所有表情呈现得恰到好处,那是历经磨练留下的宠辱不惊。但慕晨分明记得,他只大他三岁。
  “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慕晨轻轻叹息,说着又站起来,“如果和我无关的事,就不要再找我了……我不太想见和那件事有关的人。”
  “可你把许晚宁放在身边,你想做什么?”徐正新语气微变。
  这话成功的拉住了慕晨的脚步,他微微侧目,突然又笑了,“我一个平头百姓,手无寸铁,又能把她怎么样?”
  徐正新依旧坐着,也没回头,短暂沉默之后,慕晨听见他说:“有时候我们认为正确的东西或许存在着看不见的阴暗面,对和错应该不只是两个绝对极端,我们所有人可能都会犯些错,你会,我也会……可说真的,现在回头想想,晚宁并没错,不该把恨归咎到她身上。”
  慕晨的眼睛有些涩,他不觉得这话题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于是他说:“错也好,对也好,只要还活着,这都只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而后便再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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