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桂娘把话说详细,琴羽杉也猜得到原主长年来是如何被那些异母姊姊们给羞辱了,原主的娘亲是在妓坊中结识侯爷的,外婆是资深老鸨,那还能有好话吗?一定是一口一个娼妇了。
她心里已经对原主寻死的原因有底了,便道:「桂姨,你且说说这府里的人事组织给我听。」
桂娘一愣。「人事组织?」
琴羽杉也被自己这脱口而出的现代用语吓了一跳,忙补救道:「就是……就是府里还有什么人。」
半个时辰后,在桂娘的说明下,琴羽杉脑中已有清楚的长安侯府人事表了。
老侯爷已经过世了,老太君住在花明院,韩嬷嬷是她跟前说得上话的,也是她的陪嫁,檀云则是一等大丫鬟。
侯爷的正房夫人尹氏,征北王府嫡女,性格高傲,嫡出的长子琴修禾是侯府世子,已和宁王府郡主议了亲,嫡次子琴修苗尚未议亲,两个人都跟侯爷一般斯文俊逸,但也都资质平庸,没什么大做为,倒是多情作派和侯爷一模一样,尹氏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府里丫鬟和两个儿子的暧昧之情,只要被她察觉了,那丫鬟不是被活活打死便是被卖了,下手之狠,可做最毒妇人心的代表了。
除了两个儿子,侯府的嫡长女琴羽秋也是尹氏所出,已和钰亲王府的世子议亲,将来是亲王妃,这亲事是尹氏请她的闺蜜皇后指下的,自然也让她在侯府的地位又更加高不可攀了。
姨娘杜氏是吏部尚书的庶女,亲妹妹如嫔如今正受皇帝宠爱,因此旁人轻易不敢得罪她,可惜的是,她使劲地生,却只生了四个女儿,生不出儿子来,四个女儿琴羽梅、琴羽兰、琴羽竹、琴羽菊全部待字闺中,等待婚配。
在这个府里,老太君倒是喜欢原主娘亲蔺氏的,因为蔺氏对老太君这个婆母是爱屋及乌,打从心里的孝顺,不但晨昏定省、嘘寒问暖,身子好的时候,天天都会去花明院伺候老太君用膳,而大夫人和杜姨娘却是自恃出身高贵,不把老太君放在眼里,连带着她们生的几个女孩儿也一样眼高于顶,都是表面恭敬,没有一个有孝心,幸好侯爷是个最重孝道的孝子,因此府里上下不敢造次,老太君还拥有一定的地位。
「所以,老太君算是疼惜我的喽?」琴羽杉前世是管理高层,马上就嗅到了「商机」——她在侯府唯一的靠山老太君,在她不能独立之前,可要牢牢抓住老太君这棵大树啊。
「侯爷也是疼姑娘的,只是碍于大夫人和杜姨娘,不敢明着对姑娘表示关怀罢了。」
琴羽杉懂了,侯爷就是个惧内一族,虽然处处留情,但毕竟是怕老婆的人,不敢把女人都往府里放,以至于数十年来也只强硬纳了蔺氏一个小妾而已。
「桂姨你在跟谁讲话?」一个丫鬟打了帘子进来,一见和桂娘说话的竟是琴羽杉,那丫鬟立即面露惊喜之色,把手里的托盘往桌子一放,一步三跳地奔过来。
「姑娘醒啦!」
琴羽杉见了人便知道这是打小伺候她的大丫鬟,名叫桃雨,看来是与她很亲近之人,所以她的记忆里自然便浮现了一些与桃雨相处的片段。
她遂微微一笑。「是啊,我醒了,肚子好饿,你端来的那碗是啥?可以吃吗?」
桃雨道:「是姑娘的汤药。」
琴羽杉不必想也知道那汤药定然是奇苦无比,她若无其事地道:「既然我醒了,就不必喝药了,去熬肉粥来吧。」
桃雨眼睛都瞪大了。「肉粥吗?」
琴羽杉实在不知道桃雨为何要把眼睛瞪得那么大。「怎么了吗?」
桃雨眼也不眨地道:「姑娘讨厌吃肉啊!」
咳、咳、咳!琴羽杉被自己口水呛到了。「什、什么?」
讨厌吃肉?那可不行,她是无肉不欢,不可一日无肉啊!
桂娘笑道:「姑娘既然说要吃肉粥,你就快去熬吧!姑娘在地府喝了孟婆汤,如今不讨厌吃肉了。」
桃雨顿时瞠目结舌地张大了嘴,眨了眨眼,片刻之后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如此,那婢子马上去熬肉粥!」
琴羽杉叹为观止的看着,虽然孟婆汤的说法是她编出来的,但连桃雨这年纪轻轻的丫头片子都对孟婆汤一说信了个十足十,叫她怎不感叹迷信的力量是如此之大。
「大夫人来了!」门外一个紧张的声音传来,琴羽杉认得那是另一个大丫鬟竹韵的声音。
声音才落,便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闯进寝房来了。
看见为首的高傲女人,琴羽杉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想来是原主见到尹氏的反应还残留在这具身躯里,也足见那尹氏是多么令原主害怕的人了。
桂娘惶恐的从床上起身,桃雨也马上闭嘴不敢再说笑了,竹韵悄悄地走进来站在桃雨旁边,一时间房里的气氛顿时从春天变成了冬天,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琴羽杉一点也没被尹氏的气势吓到,她恭敬中带着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女儿给母亲请安,恕女儿腿脚无力,没法起身。」
尹氏很惊讶素来在她面前连句话都讲不完整的小贱人会说出这么几句好听的场面话来,但她很快恢复镇定,不咸不淡地道:「你就躺着吧!身子不好的人还起来做什么。」
她明明很想叫琴羽杉也跟蔺氏那贱人一样去死,但又不能失了她侯府当家主母的风范,儿子即将与郡主成亲,女儿就要嫁入钰亲王府了,她这个做嫡母的总要留一些给外人打听,若传出她苛待庶女,甚至是弄死了人的传闻就不好了。
不过,这也不表示她会把那小贱人一直留在府里,她定然会找机会将那小贱人撵出侯府,还要她过着让世人嘲笑的日子,谁让她有个让自己恨之入骨的娘亲,那唯一让侯爷真心爱着的女人,那贱人蔺氏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死了也让她不痛快。
蔺氏死的那一夜,她看见侯爷偷偷在书房掉泪,她知道哪天自己死了,侯爷只会松口气,是绝不会为她掉泪的,因此,她更恨蔺氏了,也恨蔺氏生的下贱女儿,她发誓一定要让琴羽杉那小贱人好看,要让蔺氏在阴曹地府也不得安心!
琴羽杉光看尹氏脸上那嘴角肌肉细微的牵动就知道对方是恨她入骨了,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不能被弄死了,不能辜负上天在她死后又给她另一段穿越人生的美意。
「陈大夫怎么还没来?」尹氏皱眉问。
她旁边那长得一脸精明的大丫鬟丁香脆生生地道:「算算时间,应该是已经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一个丫鬟大声禀道:「大夫到了!」
琴羽杉不想看医生啊,忙道:「母亲,女儿已经好多了,实在不需为女儿费心……」
她还没说完便被尹氏打断了,她义正词严道:「那怎么行?你爹记挂着你的病,再三交代你醒了务必要请大夫过来瞧上一回才能放心,再说陈大夫人都到了,没让人白跑一趟的道理。」
琴羽杉眼见躲不过,也只好从了。「那女儿就多谢母亲关怀了。」
其实她是有些担心自己这穿越来的魂魄会不会被大夫看穿?还有,原主都死了,可见身子骨有多差了,自己这气血活泛的岂不是很可疑?
不过,再多的担忧也无济于事,门外那丫鬟已经迅速领着提医箱的大夫进来了,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必要时再搬出孟婆汤那套说词便是。
「劳烦陈大夫了,快给这孩子诊诊脉,昏迷了月余,好不容易醒来,一定要仔细诊脉才是。」
尹氏用慈母语气说道。
琴羽杉第一眼就不喜欢那陈大夫,老家伙眼神透着心术不正,前世她可是阅人无数,一年要面试百来人,绝不会看错的。
「大夫人请放心,陈某定仔细为六姑娘诊治。」陈大夫撩袍在床边坐下。
琴羽杉的手搁在了脉枕上,桂娘忙在她手腕上搭了块帕子,那陈大夫就一脸严肃地认真诊起脉来,越诊,眉头蹙得越深。
「怎么了吗?」尹氏用担心的语气问,眼里掠过一抹阴恻恻的笑意。
陈大夫一脸慎重其事地道:「大夫人莫急,待老夫探过左手,方能诊得详细。」
于是桂娘又把帕子换到琴羽杉的左手腕上,那陈大夫再度认真地诊起脉来,越探,不但眉头蹙得更深了,还久久不说话。
这下桂娘也急了,不管尹氏在场没她说话的余地,便急问:「您快说吧!我家姑娘究竟怎么了?」
尹氏在心中冷笑一记,不紧不慢地道:「是啊,您就说吧。」
见桂娘、竹韵、桃雨都紧张万分,琴羽杉倒是老神在在,她心里有数,狗嘴吐不出象牙,那陈大夫定是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陈大夫重重地叹了口气,非常沉重地道:「六姑娘是……是不足之症哪!」
琴羽杉以为那是跟腿脚有关的病,但周围人连同尹氏带来的那六名丫鬟、六名婆子都惊骇地啊了一声,遂让她知道没那么简单。
「不足之症?」尹氏惊慌地问:「您可诊仔细了吗?当真是不足之症?」
陈大夫斩钉截铁地道:「不会错的。」
尹氏又问:「可能医治?」
陈大夫摇了摇头。「六姑娘体质孱弱,宫寒阴虚,属于先天不足,无药可医,即便怀上了,也难保住,即便保住了,也难以产下,即便产下了,也定是死胎。」
听到这里,琴羽杉总算明白了,原来不足之症就是身体虚,难以生育啊!
桂娘眼泪刷地流下来,一脸的苍白,只想抱了小主子痛哭。
「我苦命的孩子,怎么就得了不足之症呢?唉唉,一个女孩子家,若是难生育,谁又敢娶呢?
就算祖先保佑能嫁出去,又怎么会被婆家给待见?看来这一生是与那幸福两字无缘了,真是命苦啊!」尹氏滔滔不绝地惋惜叹道,说完,又貌似伤心地对陈大夫道:「那么就劳烦陈大夫开些补身的方子吧!尽人事,听天命,我这个做娘的,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陈大夫忙恭敬的一拱手,「老夫省得,定会开几剂重药为六姑娘调养身子,大夫人不需操心。」
尹氏使个眼色,丁香迅速向前送上谢仪。
琴羽杉冷眼旁观地看着那沉甸甸的钱袋,便知道老家伙心里定是笑得嘴都快裂了。
真是会演,明明就是串通好的,还一句一句跟真的一样。
她明白了,难怪尹氏只是来探个病却要带上六个丫鬟六个婆子,不就是要让她们都亲耳听到大夫的诊断,再藉她们的嘴把她难生育的事传出去,最好再传到府外去,传遍京都汉阳城,让她嫁不出去,也坏了她的名声。
真是好笑,尹氏可是白做小人了,她一点都不担心嫁不出去,她反而担心嫁人这件事,这时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知道她会被指给什么人,万一是头神猪怎么办?
可是,听到自己有不足之症还一脸镇定不合常理,她在被子里捏了自己一把,挤出两滴眼泪来。
尹氏见她那愁云惨雾状,心里很是痛快,但嘴上不忘假意安慰道:「你也无须难过,慢慢调养便是。」
等着吧,明天长安侯府的六姑娘体虚、难生育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汉阳城,看谁还敢娶她?
侯爷竟要她帮那娼妇养的小贱人寻户好人家议亲?哼,门都没有。
「是的,母亲。」琴羽杉低眉顺眼地答,不忘让声音带了点哽咽。
尹氏总算满意了,带了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一等尹氏等人的脚步声听不见了,琴羽杉马上擦干眼泪。
这院子里一定有尹氏的眼线,否则怎么她才醒来不久,尹氏就杀过来了。
既是如此,自己可要提防点了,不能让人看出她不是原主,要转性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慢慢地转,不露痕迹地转,合理地转。
「这可怎么办?可怎么办才好?」桃雨急得都哭了。
竹韵也是红了眼眶,顿足不平地道:「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咱们姑娘连蝼蚁都不敢捏死一只,却让她遭这种罪?叫姨娘在九泉之下怎么阖眼?」
琴羽杉坐了起来,轻声道:「你们都别哭了,我没事。」
桂娘眼泪还是掉个不停,面上是一片凄苦之色,拿帕子擦道:「姑娘心里难受就别憋着了,仔细憋出病来,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我真的没事。」琴羽杉双眸亮晶晶地朝她们嫣然一笑。「瞧我可有半点难受的样子?」
一时间桂娘、竹韵、桃雨全都看着她,发现她真的好像不伤心,换她们困惑了。
知道自己难以生育怎么会半点不伤心?这可不太对劲,不会是那孟婆汤出了什么问题吧?
琴羽杉正色道:「告诉你们也无妨,但你们可得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得泄露出去,咱们院子里有大夫人的人,你们应当知道吧?若被大夫人知道,咱们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桃雨心痒难搔,好奇的不得了。「究竟是什么事啊姑娘!真是急死我了。」
琴羽杉便将自己观察到尹氏与陈大夫合谋要毁她清誉之事说了,听得桂娘、竹韵、桃雨目瞪口呆,随即现出不忿之色。
「大夫人真真太坏了,心肠忒歹毒!」她们异口同声的骂。
三个人纵有满腔怒火,也为主子愤愤不平,但真叫她们骂,毕竟是高门里的下人,平日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们也骂不出什么毒辣的话来。
「这件事咱们知道就好,万不可以说与他人听,即便是院子里素日里与你们交的姊妹也一样,要知道大夫人如今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务求除之而后快,我若是过得舒心,她便会不舒心,一定会想方设法再来害我,不可不防。」
竹韵听她说得有条有理,一时怔愣的忘了回答。
桃雨心直口快,「姑娘那孟婆汤真是喝对了,婢子喜欢姑娘这样说话,不卑不亢的多好啊!说到底,姑娘可是堂堂长安侯府的六小姐,又没欠她们什么,凭什么见了大夫人总要缩头缩脑、唯唯诺诺的呢?」
「瞧你,说那什么话?」桂娘笑骂。「见了大夫人不低眉顺眼,难道跟大夫人冲撞不成?到时倒霉的是谁,还不是姑娘。」
竹韵面上一片迷惘。「什么……什么孟婆汤啊?」
桃雨抢着把主子在鬼门关走一遭,喝下那孟婆汤的事说了,听完,竹韵也是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