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陆葳蕤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援兵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一声怒吼传来:“假冒吴王,其罪无赦。杀!”
殿内不多的几人,从偏门出,北面正有两只军队对峙厮杀着,叶初尘与公孙珏赫然在内。
正在此时,一阵铮铮琴鸣忽而传出,正合军队杀伐意旨,苍凉壮阔。
定眼一看,只见一长须道袍老者端坐飞檐之上,正自抚琴听兵戈。
“苍凉杀意,何为止端?你以为剑宗还能帮你??”
慕容冰脸色不禁一白,剑宗的确是她的底牌之一,此时观之,这老者已有对付的手段。
兵戈为止,一道绝强剑气忽然划破长空,斜指苍穹,剧烈的爆响在远处此起彼伏。与此同时,一股极冷的剑意笼罩四周,令人仿若置身塞北苦寒地界。
有无形无相无穷无尽剑气,剑宗无穷剑。
有傲寒孤绝千秋冷,快雪初晴洗寒江。
一剑光寒十九洲。
更何况是两把剑,两把绝顶的剑。
第三十一章:大宗师:一剑光寒十九洲(下)
剑宗之剑,大宗师;
观雪之剑,寒江雪。
风神秀已认出,他绝没有想到,连山先生所谓的可抗剑宗之人,便是小九的父亲,快雪山庄之主,川蜀之地的一位酒友。
剑气森森,兵戈未停,琴声不止。
飞檐之上,傲立的绝代剑客,是令叶初尘这样的天才少年也只能仰望的存在。
气机牵引,风云变色。
剑宗斜睨对手,冷然道:“就凭你?”
聂观雪道:“已足够。”
剑宗不禁失笑,是冷笑。天下间,他所看中的剑客不过两位,如今却似乎要多出一位来,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语气更冷:“好。”
一字出,无形剑气透体而出。
不禁使观战之人想起一个传说来。传闻中,剑宗独孤可吞天下万剑之气而为己用。
第一剑,承影,光影迷离,忽前忽后,忽明忽暗,猜琢不透,捕捉不到。
疏忽已至身前三尺之境。
“好剑。”
聂观雪双眼一凛,手中剑已出鞘。
快雪,似有飞雪纷纷。冰冷的剑气,凝结的空气,如一朵盛放的雪花,凌空虚踏,聂观雪已融合在剑影之中。
肉眼所看,两把名世之剑于一瞬间已相交数十个来回。白雪消融,雪影如画。
飘舞的蓝衣恣意若狂,聂观雪已与神秘剑宗交换了一个位置,以背相对。
剑气仍旧漫天。
一声悠悠话语传来。
“汝,不错。然,比你师尊,还差一些。”
聂观雪沉默,独孤剑宗举世无双的剑气,已足够自傲。
他的剑呢?
握剑的手已微微颤抖,名不虚传的剑,是否能令人折服?
正在此时,下方忽有仰天长啸声。
“此战,可入画中矣。”
独孤剑宗与聂观雪均感到一丝惊讶,惊讶于一位少年,竟敢在漫天剑气之下飞渡而来。
风神秀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白衣公子,叶初尘。
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到对剑的绝对狂热,绝对信仰。
独孤剑宗毫无感情的脸,也带着三分乐趣:“有趣。”
大宗师,古拙的黑剑再现寰宇,一股霸道的剑气席卷全场,连不远处交战的数千精兵的煞气也被冲散了一些。
剑意缥缈,剑影无处不在。
藏剑楼最高深剑招,藏神之剑,不知所在,不知所往。
聂观雪一脸凝重之色,剑宗此剑非同小可,似乎无所不在的浩瀚剑意早已牢牢锁定,四周的空气似乎已被禁锢,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忽见一道赤红色剑影划破长空,寥寥几笔,直冲他与剑宗所在空间。
少年的剑,从来都是自信。
宗师的剑,却是气象万千。
叶初尘如何敢悍然出手?
是剑客的自傲?还是对巅峰的渴望?
是对手,剑客最渴望的对手。王逸之的剑乃是书生之剑,意在盛世江山,不在生死成败。剑宗之剑,号令天下,气吞万里。而叶初尘之剑,乃求问之剑,跨越山峦,看山河风景。
我聂观雪的剑又如何?
独钓寒江雪。
王宫竟似乎下起了雪,人人都以为那是雪,只有连山先生知道,那不过是花,海棠花,海棠花已经败了。然而寒冷依旧存在。
寒江雪,钓的是孤高,是傲骨。
三人,三剑,已看得众人呆了。
神威军与公孙珏的禁卫厮杀似乎也慢了下来。
就在此时,连山先生忽然察觉到一丝熟悉气息,抚琴的手骤然一停,琴弦应声而断。
“生死离玄,归葬易。”连山色变。
风神秀脸色也骤然一变,只见慕容冰闪电般袭来,裹挟着幽暗难明气息,直击陆葳蕤。他骇然发觉自己已无法阻挡。
察觉到诡异袭击,陆葳蕤心中暗叫不妙,却避无可避,一双手掌刹那之间迎上,一股香气陡然自掌中传出。
两人手掌甫一相交,陆葳蕤便觉一股阴冷幽深的真气透过掌心传至体内,这种气息竟与天香内劲毫无关联,似乎更近于死气一般。
吞元,易生换死。
慕容冰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吞元之术,换生机为死气,纵是天香罪镜又如何?
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下,陆葳蕤惊觉身体之中异种真气已侵占部分经脉,欲抽掌而出,更有骇人吸力传来,暗叫糟糕,此时若是收手,必定是真气反噬,经脉寸断。这股真气,绝非慕容冰该有的。
一边的风神秀乍见此种状况,未及思索,身形顿转,青玉般的手掌已抵在陆葳蕤的背上。
又是一股惊人吸力。
慕容冰、陆葳蕤与风神秀三人此刻体内真气如同处于一个容器之中,飞旋转圜,周而复始,除了慕容冰气息越发壮大,陆葳蕤与风神秀却是气息渐至衰弱。此时已无人再敢插手,若是真气总量太多,随时便会有爆体而亡的危机。
正值此时,一声提示入耳。
“贪罪之花。”
是连山先生的声音。陆葳蕤面色一变,贪罪之花乃是天香楼的禁术,唯有掌楼与罪镜方能修习,天香十二镜,相生相克,却有一法门,能吞噬其中一人的功力,功成者便有两者之功力,若是失败,便是真气倒卷经脉,轻则武功尽失,重则身死道消,天香楼历史之中,不过几人成功而已。然而此时已容不得她思考,不仅自己身处险境,连带着风神秀也被慕容冰这诡异魔功吸住。
气息再度一变,身为当事之人,风神秀又觉另有一股真气传来,正是慕容冰先前对敌的气息。
相吸的手掌爆发出令人沉醉的香气。
正是贪罪之花。
慕容冰大骇,惊觉体内另一股天香内力竟被陆葳蕤调动起来,壮大的死气竟然在体内盘亘沉积起来。此时她想要主动收手,却是已来不及了。
不过片刻,众人只见慕容冰面色沉沉,气息突然衰弱下来,陆葳蕤也随即向后倒来,风神秀汗如雨下,一股酒香竟从身上传出,通体舒泰,仿若正洗过一个热水澡一般。只是陆葳蕤面色红润,昏睡过去,幸好没有太大危险,这不禁让他放下心来。
另一边,观事态发展的公孙珏心中大定,愈战愈勇,反观另一方人马见败像已生,斗志全无,不过须臾之间,战斗已臻至尾声。
飞檐之上,独孤剑宗飞身收剑,冷目观局,口中发出哼声。聂观雪胸腹间起伏不断,显见剑宗功力却是比他要高上一些。
而如惊鸿掠影一般的叶初尘早在出一剑之后便已被迫退,无论是修为还是境界,此二人皆非现在的他所能抗衡。
战云已停止,连山先生端坐云端,看着独孤剑宗,赞道:“剑宗的剑,更甚从前。可老夫却有一事不明。”
剑宗冷笑道:“连山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连山先生叹息一声,道:“世间之事,老夫所不知者,多矣。我且问你,为何插手吴国之事?”
剑宗微微沉默,忽道:“本座做事,自有缘由。”
连山再问道:“为剑?”
剑宗眼神飘忽,道:“三把名剑,已值得出手。”
“好。”连山吐出一个字,便已停声。
剑宗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声剑啸,人已不见。
连山先生背负双手,遥望剑宗远遁方向,眉头深锁着。
归葬易,已经现身,更牵涉到先天十二重楼之三,这种威能,令得连山先生愈发重视。剑宗此人收天下名剑,与王逸之却是不同,他的用意,只有一个,吞噬剑中锋芒之气以壮大自身。
那三把剑,却是慕容冰为了让他帮忙而献上的。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连山先生看着沉睡的陆葳蕤,再度陷入沉思之中。
……
……
陆府别院,陆葳蕤的小院。
床榻之上,一位可爱女子正躺着。弯弯的眉正舒缓,娇俏的鼻子也在翕动着,煞是好看。
风神秀附于床边,看着陆葳蕤,满目柔情。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来。据那位道袍老头所说,幸好由他吸收了慕容冰的一半功力,一个人是万万承受不了的。陆葳蕤体内现在有两股相生相克的真气存在着,如同水火一般,现如今没有人能够打破这平衡,即使是那老头,也左右不这两股对冲的真气,如此她也便无法醒来。
现如今慕容冰已死,柳生颜死于乱兵之中,公孙氏只留下公孙珏一人,幸好四大家族受损不算太大,尚能稳住局面,否则,吴国难免四分五裂。风神秀虽然知道,却已不放在心上。
小院之外,只有三个人,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一个小女孩,一个白衣剑客。
小九儿嘀嘀咕咕着。
叶初尘苦笑一声,道:“鱼姑娘,陆三小姐此局不知是好是坏?”
鱼幼薇叹道:“陆小姐一直想着与风公子相处,如今局面,倒是合了她的心意。”
她顿了顿,又说道:“不知,叶公子何时离开临安呢?”
叶初尘闻言看了一眼小楼之上,想到周墨已回姑苏城,他已不该在打扰好友与恋人相处,不禁低语道:“明天。”
人间已到四月,何况藏剑楼的人早已销声匿迹,他也应该回楚国去了。
鱼幼薇看着蔚蓝的天,双眸的神采渐渐淡了,她亦不知,陆葳蕤何时会醒。也许不要醒来才好,那样就可以免去许多烦恼。想至此处,她微微摇了摇头,那只不过是她自己的愿景罢。
第三十二章:天香旧约
临江之畔,有人,有船。
叶初尘人已在客船之上。
很多人都已离去,也有很多人还停留在这里。
船渐渐远了,在山与水的交合处,像一片叶子,游荡在江湖之中。
风神秀只是笑了笑,他此刻本不该笑的。他倒是希望好朋友能在归程之中舒心一些,所以他还是笑,然而以酒相赠,也难免惆怅。楚国的四月会是怎样的天?他不禁问自己,至少是个有人相伴的好地方。
……
……
陆葳蕤还在那院子里。
桃花已谢了,香味却还很浓。
刀上的风铃又响起,他却没有太在意。
他飞身上了小楼。
小楼风景已变。
风神秀脸色一白,床上的人儿已不见,只有一个小女孩附在桌子上。
他急忙叫醒了她,问道:“小九,陆姐姐呢?”
小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嘀咕道:“陆姐姐……她,她已经醒了。”
“她醒了,她在哪?”风神秀惊喜道。
小九顿了顿,说道:“她跟一个女人走了。”
风神秀如遭雷殛,脱口而出道:“什么女人?”
小九眼神迷蒙,喃喃道:“我好像应该认识那人的。”
正在此时,一句莫名话语自楼外传来。
“幸好她没有认出你。”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已到近前。
小九惊喜道:“爹爹。”
临华殿一役后,风神秀已知道聂观雪的身份,他不禁疑惑道:“聂前辈所言何意?”
聂观雪思索片刻,道:“你无须再问。既然她来了,你就不需要再担心陆姑娘。”
风神秀忽想到陆葳蕤的身份,说道:“是天香楼的人?”
聂观雪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果然是。风神秀心情忽低落起来,身为天香罪镜的她,回归天香楼,似乎理所应当。
他看着聂观雪和小九,忽感一丝奇怪。
这个天香楼的人,是否认识聂前辈,和小九又有何关系?
小九为何爱喝酒?
他不禁问道:“你认识她?”
聂观雪依旧沉默。
果然如此,风神秀似乎明白过来。
他来不及再问,聂观雪的人却已走了。
“真是神出鬼没。”
风神秀不禁苦笑。
……
……
风已满楼,人却不在楼中。
人已在水池边上。
这是陆葳蕤沐浴的那个小池。
风神秀笔直的站着,想着。
小九呆坐着。
她忽然竖起了耳朵,难掩惊喜之色。
“阿秀哥哥,好好听的声音。”
是刀上的风铃声,它又响起。
风神秀转过身来,一脸惊奇道:“你听得到声音?”
小九微微点了点头。
铃声如空谷鸟鸣,落花亦随风而舞。
一条丝绢不知从何而来,在空中盘旋着。
他纵身而起,掠过山石到那棵桃树前。
一百朵花方凋零,馥郁芳香流指尖。
指尖抓着白色丝绢。
丝绢上的字迹清晰而娟秀。
是陆葳蕤的字。
“长相思兮长相忆。”
风神秀嘴角又露出微笑来,他忽然感觉陆葳蕤又在他的身边,就在这个院子里。
风铃还在响,他忽然想起那日玉带河畔的情景,也是铃声,也是桃花。
小九忽然问道:“阿秀哥哥,你要等姐姐回来吗?”
风神秀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我要去找。”
小九说道:“去哪找?”
风神秀道:“洛阳,长安,渭城,有花开的地方,就会有她。”
小九蹦蹦跳跳走到他跟前,看着那棵桃树,说道:“那九儿就帮你们照顾这里的花吧。你们一定希望回来的时候这花能开得更好。”
风神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你不跟你爹爹走吗?”
小九笑了笑:“爹爹说了,这次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