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的办法的确不错,守城的人,虽然已严加防范,但是对于轩靖公主的人,却是半点不敢懈怠了。
郢都渐渐在视野中远离,叶初尘坐在马车里,对坐在他对面的女孩是万分感激。
若没有她,他绝没有这么轻易逃脱。
可接下来,却是要苦了她了。
然而在阿香的心里,肉身的苦痛又哪里及得上精神的折磨。
她的选择,是错,是对,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答案。
风往东,马车也往东。
在叶初尘的心里,郢都这个地方,他一定会回来。
他已告诉自己。
黄昏的奔马,走过一条山道,两人就下了马车。
他们已选择弃马而走。因为,郢都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现他已逃出了这个天罗地网。为策万全,他们除了要快,还不能留下太多的痕迹。
直到他们走到山对面,天才渐渐黑了下来。
这山脚下,赫然是一条弯弯的小河。
小河上,孤零零地,漂浮着一条船。
船上竟依稀还有个人影。叶初尘与阿香看到这一幕,心里俱是一跳。
如此时景,如此境况,遇到如此一个人,他们的心,又怎能保持平静?
就在这个时候,那小船轻轻摇动,竟向着他们驶了过来。
就在船离案还有一丈距离的时候,叶初尘忽然一声惊呼。
“是你?”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船上这位操舟的蒙面黑衣人,竟是如此熟悉。
他正是那夜从天而降的神秘剑客!
就在这个时候,黑衣人飞身而起,落在他们两人的面前。
这简直就是奇怪之极了。这人似乎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只是从他的行事手段看,绝非敌人才对。
叶初尘怎么也想不明白,所以他只好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人想让你活。”
轻飘飘一句话,说的叶初尘与阿香神色一动。
“乘这艘船,往东去,别回头。萧太师的能耐,你最清楚不过。”
叶初尘深深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得不上船,此刻,他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黑衣人遥望着远去的小船,唯一可见的双眼难得凝重起来。
他以微不可察的语调喃喃着:“一定要活着啊。”
第八十五章:追杀
郢都,太师府,正厅。
一灯如豆,有一人背负着双手,站在一副高悬着的画前。
这副画,画的是一副山水。
这画虽然画得好看,却也无甚出奇之处。但这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画前,很长的时间内,中年剑客与白霆英都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轻轻笑了一声。
“有趣。”
他一开口,白霆英顿时觉得压力大减,然后他急忙说道:“太师,现在怎么办?”
“轩靖公主已得楚王之令,亲率白龙卫追杀。我们是否也该行动?”
太师呵呵一笑,道:“无踪,莫要再让本座失望了。”
他的意思,中年剑客瞬间便明白了。
厅外,一个身姿雄伟的壮汉,看到中年剑客和白霆英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萧师兄,太师的意思?”
中年剑客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反而是跟在他后面的白霆英解释了一番。
叶初尘,还是逃了?他心中之惊讶,又多了几分,早在郢都外那场交手,他就已了解得七七八八,所以罗网之中,不仅有剑绝萧无踪,白霆英,以及三大弟子,居然还是被他跑了。
现在,他甚至跑出了郢都。
壮汉的眼里,已透出深深的忌惮与杀意。
一阵风吹过,厅内的灯火闪烁,萧太师的身后,便多出一条人影。
那人也在观看着悬挂的山水画。
忽然他说道:“怎么,昔日的踏月楼主,坐久了太师的位置,就淡忘了江湖吗?”
萧太师此时方收回目光,道:“独孤玄,久违了。”
此人,赫然是不久之前古越剑冢与风神秀一战的剑宗独孤玄。
“真正的武帝墓,你是否已找到了?”
萧太师依旧云淡风轻:“剑宗莫非已迫不及待要得到那倚天神龙?”
这四个字甫一入耳,独孤玄就有些心动。也许当今江湖上,很少有人听说过“倚天神龙”的名号,但在一甲子岁月前,有谁不知武帝手中这把至高无上的神剑。
“只可惜,还差了一把钥匙。”
“那把钥匙,在谁的手中?”独孤玄不禁问道。
萧太师嘴角露出几分玩味之色,道:“幽梦楼!”
这三个字一出口,独孤玄才想起了什么。半年前,洛阳盘龙顶争锋,顾南枫,洛轻烟,萧太师,三人已分别得到了一物。如今,顾南枫已死,那他所言之钥匙,莫非就是那些东西?
幽梦楼的钥匙,又该怎么得到?
……
……
淅淅沥沥的雨,在小河上下了起来。
叶初尘撑着一把纸伞站在船头,阿香则是坐在船内,低头思考着。
雨声,听起来不知为何有些惆怅。
叶初尘遥望着茫茫天地,刹那间,竟有些茫然,偌大的江湖,他该何去何从?
他想过往南,也想过往北,南方可以出海,北方的晋国则是大楚也不敢妄动的地方。
可是不知不觉间,他选的,竟是东方。
也许在他的心里,只有东方,能给他带来安慰和安全感。
一夜风雨,一夜怅惘。
可是世间最可怕的,就是命运。
命运不可捉摸,却常常开世人的玩笑。
吴楚之界,天荡山脚,江水之畔。
小船驶入,阿香已被一阵阵马蹄声惊醒。叶初尘拉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凭借着船外投射的余光,阿香在看清马上一队白甲银盔的骑士后,已是面无人色。
白龙卫!
这赫然是轩靖公主的亲卫!
就在他们冒出头的时候,无数声箭啸乍然响起。骑士已开始弯弓射箭。
他们的箭迅捷,有效,而且力度都不小,一箭箭飞射而去,转瞬间,已临近了小船。
叶初尘与阿香神色再变,这一刻,他们好似已躲不了了。谁知在这一刻,叶初尘忽然灵机一动,丹青剑转,不攻飞箭,而是去削这船底。
哗啦一声,两人在千钧一发之际,遁入江水之中。
嗡嗡作响的箭,霎时好像远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叶初尘的耳朵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箭下留人!”
是风神秀!
下一刻,一道水柱向对岸冲去。与此同时,千百刀罡剑气在这大江之上炸开。
无数的飞箭也被这雄浑的刀剑之气与水浪而截断了。
叶初尘与阿香,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风神秀!
顾朝雨!
周墨!是他们。
他们怎么来了?
也就在这一刻,叶初尘心中忽然一个颤动,他终于看清了那为首的白袍人!
她虽然一副军人打扮,但她的人,却是叶初尘最为熟悉。
怎么会是她?
就在他分神之刻,一缕惊人的寒意笼罩了他的身体,紧接着,水中冲起一道毒龙般的剑光。这一剑之狠辣,世间少有,正是那中年剑客的剑法。
然而这一剑,却没有刺在他的身上。只因这一刻,有人挡在了他的前面。
是阿香!
阿香的嘴角溢出鲜血之时,叶初尘终于回神,可在这失神的刹那间,他不由得又惊又怒。
他愤然出剑,剑上终于染了红色的血。中年剑客一声闷哼,顿时又回落水中,必中之一剑,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挡了。
真是该死!
他虽有心再战,却不得不放弃,这江面上,已有四位与他同一级甚至还在他之上的高手,若不趁着有飞箭掩护,他想逃也逃不掉。
就在这个时候,风神秀又是一声断喝:“楚国真要撕毁吴越两国之间的盟约吗?”
这一声断喝,非同小可,竟是令那飞箭之势稍缓。
策马站在轩靖公主身边的一位骑士看了一眼白袍公主,见她沉重点头之时,才骤然发出一个手势,顿时这江面上如蝗虫般的羽箭消停。
下一刻,他策马上前,喝道:“白龙卫奉旨捉拿乱党,请诸位吴国的好汉,行个方便。”
顾朝雨一声冷笑:“乱党?按照规矩,无论何由陈兵疆界,都要告知两国君主,莫非楚国以为,吴王新政,根基不深,就能够不遵守吗?”
骑士闻言,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满脸阴霾的轩靖公主,也未说话,只是策马回到原来的军阵之中。
继而,这一队三百余白龙卫,竟往天荡山一侧而去,未行多久,又停了下来。
下一刻,他们竟然就地驻扎起来。
见此情形,风神秀三人瞳孔一缩,显然,他们并不会善罢甘休。
他同样瞧见那白袍首领,就是昔日娇柔的轩靖公主,可自从半月前不知谁传来的讯息,楚国郢都发生兵变,左右两大武卫军统兵之人,竟同时被楚王处死。他才有些心焦叶初尘的安危。这种性命交关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大江之上,骤然变得平静,只有那分裂的小船,以及船上的箭矢在诉说着一刻之前的风险。
只是当风神秀将目光投在叶初尘的身上时,他的眼睛里,才有着出离的愤怒。
曾经一尘不染的白衣,已沾着点点红艳的鲜血,他的怀抱里,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阿香!这个女孩赫然正是阿香。他又怎会不认得这个温柔的女子?
可在这一刻,他的眼里,竟也有些悲伤起来。原来叶初尘身上的血,是阿香的。他又豁然想起那自水中冲出的一剑,正是那一剑,刺伤了她。
可是这一刻,她好像一点儿气息也没有了。
风神秀正要走进,顾朝雨却拉住了他。顾朝雨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也许只有她才明白,这一刻的叶初尘,是怎样的心情。
一股莫名沉重的气氛就在这江岸无声地蔓延着。
风神秀的双眸此刻也泛起了湿意,他已不忍再看。
谁又忍心去看?
第八十六章:相见时难别亦难
五月十九,天荡山。
山脚下起了雨。
雨不大,只是有些清凉。打在人的脸上,也不会觉得很难过。
可是在这么一天,却注定有很多人难过的。他们难过,绝不是因为这场雨。
他们难过,只不过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的身份并不是多么了不起,但她这个人,却绝对值得别人去关爱,去喜欢。风神秀有时候很羡慕叶初尘,并不是因为他是富贵公子,他羡慕的理由,大抵就在她的身上。一个温柔,美丽,知书达理,又有些才思的女孩,的确是不多见的。而现在,这样的女孩子,又少了一个。
竹林。叶子上已凝起晶莹剔透的水,雨还是那么小,叶初尘就那么呆呆地跪坐在一块小小的石碑旁。
他的双手,轻轻地,柔柔地,抚过石碑上的字。
这是阿香的墓!
他的人,从所未有的冷,好像连半分温度也没有了。
在他的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带走这样的女孩?
雨,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曾经一尘不染的白衣上。他却仿若未觉。
风神秀却已承受不了了。他的性子,本就不适于这种沉默中的痛苦。因为,世间的无数种情感,是会传染的。
他忽然往竹林外飞奔了出去,他跑得飞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顾朝雨和周墨的眼里。
等到顾朝雨循着他的踪迹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越过那条河了。
河水,雨水,在他奔驰而过的刹那,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蹦”,一浪浪冲天而起,再也分辨不清了。
然而风神秀一番发泄,却还是没有停止,他的人,忽然之间,一纵而起,轻飘飘地,直往天荡山另一方而去。
“不好!”顾朝雨面色一变,那个方向,不正是白龙卫驻扎之地?
一念至此,她也有些气急,风神秀素有急智,怎么这一刻,就昏了头脑?
雨忽然有些急了。
白龙卫的盔甲白的发亮,可是顾朝雨的剑光却更亮。
她眼瞧着风神秀破帐而入,以他的轻功,这样白龙卫根本拦不住。只是这一刻,却是正好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虽不惧,心中却有些担忧。风神秀擅闯敌营,其中危险,不说也明白。只是她却忘了此时的自己,也就在敌营之中。
账内,风吹起了帘子。
风神秀冷冰冰的眼,已盯在了端坐在账内一块软垫上的白袍将军。
“你又何必来?”
“来了,就是来了。”
风神秀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说话冰冷,而且这个女人,曾经还算是他的好朋友。
“为什么是你?”
轩靖公主,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为什么不能是我?”
“追杀他的人,可以是楚王,可以是萧太师,可以是白霆英,更可以是大楚任何一位将军。唯独你……”
“我?”轩靖公主收敛了微笑,正声道:“风少侠,你可不要忘了,本宫是大楚的公主,而他,是大楚的逆臣,我杀他,岂非是天经地义?”
这句话一入耳,风神秀的眼角抽动,他的愤怒陡然间,就变得淡了,只是他看轩靖公主的脸,却要比之前还冷,冷得似要结成冰霜。
他以江湖人的眼光看人,又怎能不出差错?有人将情义看得高乎一切,有人却未必如此。朝堂中人,又怎能一并而论?
这一刻,他好像明悟了般,只是这样的明悟,却反倒让他有些落寞了。
轩靖公主终究不是江湖人,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与责任。只是,曾经的朋友,是否会刀剑相向?她的眼里也有些闪烁的光芒。
突然间,轩靖的耳边响起一阵风声。
继而她的眼里一亮,紧接着,滴滴答答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人出刀。有珠子落地。
出刀的人已不见,只有颗颗珍珠,还在地上滚动着。
轩靖公主走到近前,弯下腰拿起一颗,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
……
顾朝雨还在雨中。
她的剑也在雨中转着。
然而下一瞬间,账内一道亮光闪过,她的肩上已附上一只温暖的手。
“走!”风神秀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只是微